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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中國的無人機,飛過土衛六

去年年底,在未來事務管理局的邀請下,幾位頂尖的國內外科幻作家同我們一起到訪了杭州,在螞蟻金服的辦公室里進行了一場思想遨遊:《假如未來是一列高速列車,AI是引擎,剎車是什麼?》。本篇便是科幻作家與技術人員經過幾日交流與碰撞,所獲得的產物之一。

本篇作者卡羅琳·艾夫斯·吉爾曼是一位優雅的女性,她寡言少語,卻擅於聆聽,她的問題永遠一針見血。但她在看到貼滿大街小巷,甚至公交車和菜市場的支付二維碼後,卻驚嘆出聲。她在杭州便曾感嘆過:打動我的不是技術細節,而是每個個人如何使用這些技術,那些市場里的小商販、手工藝人,不需要任何門檻就可以使用電子支付。在本篇中,她也將在螞蟻乃至杭州街頭的見聞融入了進去——歐美那套只會讓精英上太空,而中國方式則讓每個普通人都能參與進來,甚至包括孩童。

Saturn

 Voyager 1

Adam Young 

00:00/04:55

【 麗 姬 亞 海 濱

作者 | 卡羅琳·艾夫斯·吉爾曼

譯者| 何翔

清晨六點鬧鐘喧囂時,賽斯·卡爾德覺得自己才剛睡著。斯德哥爾摩的晨光從他公寓百葉窗的縫隙平射進來,照亮那些樺木和亞麻布製成的傢具。阿瑪麗婭已經在洗澡了,他便跳下床去查看快訊。

NASA今日發射火星機組,頭一個重磅躍入眼帘。照片上十名機組人員身穿宇航服,對著鏡頭露齒而笑。這批人是精英里的精英——身材適中、儀錶端正、英氣逼人,且族裔背景多樣化。賽斯想加入的話,篩選第一步就會被淘汰。美國不會把一個眼睛近視,還略微超重的矮個子生物學家送入太空的。他並不嫉妒他們的榮耀——祝他們順利。他已經超越他們遠遠領先了。他預計今天能登上土衛六工作。

來源:pinterest

淋浴水聲停了,他便去喚醒小不點。她還在沉睡,像個金髮小天使。賽斯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跟孩子在一起,現在他生活里突然多了這個令他萬分迷戀的小生命和阿瑪麗婭,連他自己都常常感到吃驚。「起床了,豌豆。」他輕輕搖著她說道。

她緊皺雙眼。「那不是我的名字。」她咕噥道。

「不是?」他裝出很詫異的樣子。「讓我們來看看,你到底叫什麼名字。納米炸藥?小臭蟲?」

她咯咯地笑。「我叫達妮卡。就你一個人叫我小不點。」

衛生間的門打開了,阿瑪麗婭裹著浴巾出來,朝屋裡張望了一下。「該起床了。」

小女孩馬上坐起身來。賽斯心想,這個家誰是掌權者,一目了然。

阿瑪麗婭和小不點坐在桌邊吃早餐,相互用瑞典語交談。賽斯基本能聽懂,但他不願開口,一說就會結結巴巴露餡。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他掃了一眼手錶說道:「我得走了。」

「是啊,你要去把那個潑婦放到土衛六上去。」阿瑪麗婭笑著說。她稱賽斯的上司為潑婦。

「為什麼我不能去土衛六?」小不點問。

賽斯對她微微一笑。「你知道它在哪嗎?」

「它是土星最大的月亮。」她迅速回答。雖然才七歲,她已經很熟悉那些行星了,還知道紅矮星和中子星——跟身為太空生物學家和物理學家的父母生活在一起的結果。

賽斯總是步行送小不點上學,反正順路,他去地鐵車站時剛好經過。街道沐浴在柔和的晨光里,顯得靜謐潔凈。說實話,賽斯總覺得斯德哥爾摩有點假,就像人工模擬出的一個正常運行的城市。它缺乏一個真正的城市所具有的那些感覺——沒有飛揚的塵土,缺少危險的街區,車站也看不到無家可歸的乞丐。他習慣波士頓了。

把小不點送進學校後,他坐上了前往希斯塔*的地鐵,一路上,由於心情緊張,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專註於新聞。各大媒體大肆報道著NASA的發射,對他所屬團隊的工作就沒多少熱情了。那些美國人——奇怪,他怎麼用第三人稱,他自己也來自美國——就是比較擅長炫耀。歐洲空間局搞的科技再先進,攝影機還是喜歡雄偉巨型火箭拔地而起的鏡頭。自從換了政府,美國人的太空探索方式就是拚命砸錢送宇航員去登陸。不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美國的太空項目由二戰老兵創建,旨在像以前用巨艦征服太平洋那樣去征服太空。又或許他們的思維回到了更早時候的哈德遜和皮澤洛*年代,那時人們乘船遠渡重洋,踏上異國海岸後國旗一插,就可以聲稱那是他們的領土了。

* 希斯塔,斯德哥爾摩西北部一個區域,因為電腦電訊業發達,被稱為「歐洲的矽谷」。

* 亨利·哈德遜,英國探險家和航海家,以十七世紀初搜尋西北航道聞名。法蘭西斯克·皮澤洛,十六世紀西班牙殖民者,征服南美洲印加帝國。

這很奇怪,雖然美國人以領先時代自居,他們的種種思考行為模式卻是深深紮根於過去的。不過他不憎恨他們,他提醒自己。他祝他們好運。

賽斯參與的歐空局項目不牽涉飛船,跟男子漢大丈夫般的英雄主義無關。他們不想把人員送入太空;他們想把人的意識帶到那裡去。

希斯塔像個適於步行的郊區校園,到處是高科技研究公司的現代辦公大樓,中間夾雜著綠化地帶,種著一些不起眼的花草樹木。賽斯在一棟磚砌建築物里工作,樓頂有個很大的衛星天線,但它不負責與土星的通訊任務。真正起作用的,是全球一系列的射電望遠鏡,它們每天24小時接收信號,並將數據傳送給各大參與機構。

賽斯走向禮堂,心想他的老闆卡特麗娜·貝西妮博士肯定會在那裡對著人群滔滔不絕。今天終於輪到她大出風頭,她絕對不會錯過。按照計劃,土衛六探險行動還要過兩個小時才開始,但禮堂裡面已經聚集了很多天體生物學的團隊成員,大家一邊喝著濃濃的瑞典咖啡,一邊談論著迄今收集的氣候數據。巨大的屏幕正在「實況」轉播土衛六著陸器發來的畫面。由於距離太遠,信號會有差不多80分鐘的延遲,但已經算是人類歷史上最接近實況轉播的效果了。畫面上黃霧瀰漫,地表布滿岩石。這是用可見光呈現的,但經過了加強處理,比實際更亮一些。如果賽斯人在那裡,肉眼所見的景象會比地球上陰沉昏黑的暮色更加暗淡。更何況,如果他真在那裡,瞬間就會在零下180攝氏度的低溫中凍成冰塊。

他知道,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們此時正聚集在辦公室和禮堂里看著同一個畫面。機器人目前還在系統自檢,沒有行動。要到貝西妮博士的程序接手,畫面才會變得有看頭。與此同時,一些科學家守在電視機前,觀看NASA準備發射。

他環顧四周尋找他的導師。安德烈亞斯·赫爾伯格博士,一個名頭很響的生物化學家,朝他走過來。

「你看到貝西妮博士了嗎?」賽斯問道。

「她在哪,應該是你最有數啊,」赫爾伯格博士回答說,口氣里有點責備的意味。

賽斯查了查手機,沒有來自她的消息。「我去她辦公室看看。」他說。

她不在那裡。所以他去了趟自己的辦公室,放下外套,拿起一個文件快閃記憶體盤,然後去了地下室的虛擬現實實驗室。凱傑爾德在裡面忙活著,因為周圍堆放的設備實在太多,他幾乎隱身了——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他體格魁梧,留著棕色鬍子,長得像個維京人。

「貝西妮博士到了嗎?」賽斯問道。

凱傑爾德搖搖他的粗獷腦袋,同時掃了一眼表。「打電話給她,叫她趕緊下來,行嗎?都柏林再過90分鐘就要將活兒轉給我們了。」

「她會來的,」賽斯說道。他的導師為此奮鬥了十五年,他知道她不會錯過這一天的。

歐洲各大研究機構會分享使用他們送到土衛六的著陸器。上個月著陸之後,都柏林的技術人員一直在調校測試機器人探測器。貝西妮博士會是首個用它從事實際科研活動的人,而賽斯會負責監測。機器人的時間表早就安排好了,貝西妮只能使用三個小時,然後就要轉交給漢堡的一個氣候研究員。

賽斯走進隔壁房間,虛擬設備在那裡,旁邊是供他護駕所用的電腦站。他喚醒電腦,屏幕上顯示著與樓上禮堂里相同的場景。

他的手機發出髯海豹求偶叫聲,提示他有簡訊進來。是貝西妮博士發給他的,就幾個字:緊急——打電話。

他立刻撥通電話。鈴聲響了,然後是錄音叫他留言,他掛斷再打了一次。這次她接起來了,背景一片嘈雜。「你在哪裡?」賽斯問道。

「急診室,醫院,」她說。「我在街上走,掉洞里去了。我的腿,斷了。他們在打鋼釘。我跟他們說,今天我沒時間做這個。他們說現在,馬上要做。」

賽斯一聽就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麼事。她走路時可能在看手機,但她一向心不在焉,正常情況下也完全可能發生這種意外。幸虧在現實世界裡,她永遠不用去土衛六。

有人在用瑞典語叫她放下手機。「多長時間?」賽斯問道。

「三天,他們做夢。你必須接管。」

「我?」賽斯說,渾身一軟。

「還能有誰?該死的外科醫生!」電話斷了。

賽斯站了一會兒,有點驚慌失措。她才是天才,他只是個沒什麼地位的博士後,跟在她屁股後面收拾收拾爛攤子而已。這次上土衛六遙控探險,本該由她用那口招牌式的破英文——斷斷續續、口吻急促——向全球觀眾進行講解的。

賽斯身子微微顫慄著,回到了凱傑爾德的房間。

「她來不了了,」他說。「她摔斷了腿。」

凱傑爾德愣了一下,然後說:「哈,這不就是她嗎。你快戴上裝備吧。」

「但是——」

「你比誰都更了解這個機器人和這套虛擬裝備。你想浪費我們的時間?」

沒那個選擇。這一天他們已經等了很多年了。

賽斯跑進廁所,想冷靜下來。這件事他能做。驅動機器人的人工智慧程序是他和貝西妮博士共同開發的——事實上他的貢獻還多一點,因為她沒耐心處理那些枯燥的枝節。但是知道這個學科里幾百個最重要的人士都會在觀看這一點,對她而言是興奮劑,對他來說卻不是。

他回到虛擬實驗室,艾麗莎·趙已經等著了,她準備好協助他了。消息傳得很快。「誰料到她今天還會做出這麼戲劇化的事,」艾麗莎說,「好像達到她事業巔峰還不夠似的。」

「她大概分心了。」賽斯說。

他們那一套虛擬設備非常先進——全身套裝再加頭盔,還有一個360度配有欄杆的圓形軌道。他穿上套裝,戴好手套,然後渾身悶熱地站在那裡,等待耳機里傳來凱傑爾德的信號。艾麗莎坐在電腦前——本該是他的位置。生物小組的其他成員都在樓上屏幕前,關注著進展。

「一刻鐘,」凱傑爾德說。

「你給觀眾解釋一下吧?」 艾麗莎說。她負責處理對外信號。「戴上頭盔,我會把你接通。

頭盔顯示一片瑞典樹林,以防幽閉恐懼症,但效果有點過頭,令人分散注意力。「通了,」艾麗莎說。

賽斯清了清嗓子。「呃,大家好。我是賽斯·卡爾德,貝西妮博士的助手。有個壞消息。今天早上她摔斷了腿。」他可以想見每個人臉上的驚愕表情。「她會康復的,至少我跟她通話時她沒事。但她今天無法參加這個活動了,只好我來代替,非常抱歉。」

「十分鐘,」凱傑爾德說。

「我們再過幾分鐘就開始了。我們要花些時間校準套裝設備,然後馬上開始。機器人顯然不受我控制,但我能夠比較具象地感受它的環境,到時我會試著告訴你們的。」

由於存在時間滯後問題,無法實時控制機器人,他們團隊研發了一套人工智慧程序,讓它可以像一個生物學家那樣做出反應。程序已被傳送到土衛六上,並於一周前預先載入機器人。在那之前,賽斯和貝西妮博士一直拿另外一個在瑞典北極地區的機器人做試驗,以便最後完善這套軟體。兩個機器人是孿生兄弟,一模一樣。人工智慧其實不懂任何生物學,只是經過訓練,可以辨認生物學家會覺得好奇的東西。賽斯耐著性子花了好幾天教人工神經網路如何尋找合適的目標,又如何做出合適的反應。現在,如果這套程序不靈,大家都知道是誰的過錯。

「切換畫面了,」凱傑爾德說。

話音剛落,賽斯就在土衛六上了。

「哦我的天!」他叫道。

清晰度比他預期的高多了——跟其他人看到的模糊版本根本沒有可比性。四周那些岩石、陰影以及沙子中的流痕歷歷在目。機器人的「腦袋」布滿相機,視野接近360度,不過賽斯還是得轉身才能看得到後面。立在那裡的就是那個帶著他——不對,是那個帶著他的機器人軀體——來到土衛六表面的著陸器。現在它不僅是充電站和實驗室,還是軌道飛行器的通訊中繼站。它的背後橙雲密布、色彩發亮,他就知道那邊是南。他周圍的能見度只有十到二十英尺。

「啟動觸覺界面,」他耳機里傳來凱傑爾德的聲音。

大量觸覺數據撲面而來。微風陰冷潮濕,空氣里有股刺鼻的化學味道。這股氣味代表了大氣里的化學成分,但沒有完全複製,因為土衛六大氣層實際上無嗅無味,並且人類無法呼吸。他此刻體驗的是能夠在土衛六上進化生存的有機體會有的感受。說起來,機器人就是這麼一種有機體——設計成能在人類無法生存的條件下運作。

「加入雷達和紅外線,」凱傑爾德說。

視野突然變得清晰了。濃霧消散,他看到了四周的景緻。他所處的遍布岩石的沙地,原來是一片丘陵的山腳。他右邊地勢下陷,形成有小溪流淌的溝壑。賽斯轉身順著小溪去尋找源頭,目光一直延伸到南面那些白雪覆頂的山巒。這幅景象太像午後南達科他州的崎嶇地帶了,以至於很難想起小溪里流動的並不是水,而是液態的甲烷——水早就凍成冰塊變成岩石了。但是這幅景象看上去就跟地球一樣。

北面地勢較高,擋住了視線,可他想看得更遠一些。機器人事先經過訓練,會產生同樣的好奇心,開始朝那個方向移動。它其實是一輛車,有四條腿,專為對付崎嶇地形設計的,但賽斯看不到兩條後腿,所以雙腿走路的效果夠逼真。他登上那個坡頂後,嘆了一大口氣。「我的媽呀,」他說。在他眼前是一道犬牙交錯的海岸線,大海本身一望無際。麗姬亞海。一陣陣風吹過平靜的海面,形成波紋。附近那條小溪打了個彎,往東流入一個山谷。

「拜託,不要老是自言自語好不好,看到什麼了,說給我們大家聽聽,」耳朵里響起艾麗莎不太耐煩的聲音。他完全忘了大家都在等著他講解這回事。

「呃,你們大概自己都看到了吧,」賽斯說。「不過對我來說,感覺太真實了。我真的是在那裡。」他知道他聽上去像個十足的粉絲,可他實在忍不住。這種體驗太震撼人心。

如果他真在那裡,他大概會充滿敬畏地繼續朝海邊走過去。但機器人做出了更加符合邏輯的決定,準備調查一下那道溝壑。「哦,看來我們要去瞧瞧這條甲烷小溪了,」他總算像個導遊那樣說話了。

溝壑的對面一側已被侵蝕,露出清晰地層。「地質學家要好好看看那個,」他評論道。也許他自己也要好好看看,如果他不再尋找生命跡象,轉而尋找生命化石的話。眼下他和他的機器人更關心紅薯色的碳氫化合物軟「砂」,他們將注意力集中在由渦流形成的一個小坑裡。機器人看到坑邊有些泡沫。「哦,老天,池塘浮渣!」賽斯激動地叫了出來。

機器人身體上伸出一支套管式放大鏡相機,其視野出現在一個小圖裡面,就像他拿著一個放大鏡在觀察。沒看到什麼東西在遊動,但有一些半透明的氣泡。賽斯的口氣非常興奮。「我們需要測試這些東西,」他說,「如果它們是氰化乙烯或聚亞胺膜,而不僅僅是氮氣泡,我們可能就中頭彩了。」要是他訓練得當,機器人就會抽取樣品。果然,它伸出了取樣臂,把浮渣虹吸到一個試管中,以便送回著陸器進行更多分析。

當然,土衛六上面不可能存在類似地球的生命。他們要尋找的,遠比這個更激動人心:一種根據完全不同化學演化的生命。賽斯希望的是氫基生命形式,能夠代謝乙炔,而不是葡萄糖。如果他們找到了,那就意味著生命普遍存在,可以在任何地方演化。

但是氫基生命長什麼樣子完全沒人知道,如何辨認是個挑戰。賽斯看看上游,看看下游,沒發現其他潛在目標。機器人卻開始往溝壑下面走,賽斯很快明白它看到了什麼。「那塊岩石的一側顏色有點不一樣,」他解釋說。「在地球上的話,那就可能是沙漠沉積物,甚至是地衣的證據。」放大後再看,好像只是蒸發後留下的一層白色外表,不過機器人還是老老實實取了樣。著陸器上面的質譜儀至少會告訴他們化學成分。

「不錯,到目前一切都很順利,」機器人重新爬上斜坡時賽斯興奮地說。「該注意的東西它都注意到了,也採取了相應的行動。我不能——」一滴雨掉在他腦袋上,好像是滴雨。「好傢夥,下雨了!」他仰頭看,上方有片烏雲。幾滴雨滴答落在他周圍的地上。氣候學家要羨慕死他了。

「賽斯,別忘了大家都聽得到你的聲音。」 艾麗莎聽上去有點忍俊不禁。

機器人向海邊走去。賽斯很認真地說:「大家可以看見甲烷循環的各種證據。降雨,侵蝕,蒸發,地表大概還有乙烷泉眼——跟地球上一模一樣,只是化學成份不同。」

隨著他靠近海濱,地面變得更加崎嶇。終於,他看到了開闊的場景——岩石密布、犬牙交錯的海岸線,侵蝕的懸崖臨海而立,跟大蘇爾*差不多,只是少了一道道的激浪;海面異常平靜。真要在那裡,海風會吹亂他的頭髮。往下面看,岩石之間有潮汐留下的池子,邊緣一圈淡黃色的沉積物,估計是苯。如果在地球上,他眼前所見全部是可燃物;但在這裡,沒有氧氣,就很穩定安全。事實上,這裡的氧是液態的,稀少而易燃。

* 大蘇爾,美國加州著名旅遊景點,為1號加利福尼亞州道中的一段,長約90公里,沿途包括許多懸崖。

來源:Rob Caswell

他想往下爬,離海濱再近一點,但機器人的程序讓它知道自己能力所限——攀岩並非其技能之一。結果它啟動了套管式鏡頭,聚焦池子邊緣。

「這是什……」賽斯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東西。池子邊緣圍著一圈堅硬的、花邊似的晶體。形成了小小的金字塔狀,像一叢微型聖誕樹。「晶體?」他大聲問了出來。「我從未見過這種晶體。我們一定要搞到一份樣品。」

他察看地形,想找個安全的地方爬下去走到岸邊,雨卻開始越下越大。一陣風拍打過來,雨滴在他眼睛-相機的透明罩子上橫掃而過。機器人忽略天氣,前往一個海角,從那裡可以更好地觀察海濱。賽斯還在尋找也許可以安全下去的斜坡,就在那時視角一歪,身子失去了平衡。他朝下一看,發現他兩隻大腳墊下面的泥土正在下沉塌陷。「哦,糟糕!」他喊道。機器人試圖往後退,但是一整塊懸崖都鬆動了,還在往下掉。一切都橫過來了。他的所有感官都告訴他:他在翻滾。他就這麼往下翻滾著、轉動著、墜落著、碰撞著,滑下一個陡峭的斜坡,最終停了下來,四周都是雨滴落在地面的聲音。

他毀壞了機器人。幾十億美元、數十年工作,還有成千上萬在觀看的科學家,而他就這麼直接從懸崖上掉了下來。「哦,老天,」他慘兮兮地說,「我哪裡做錯了?」

當然,事故跟他沒關係,一個多小時前就已經發生了。但是機器人運行的是他的程序,是他的好奇心把機器人帶到了懸崖邊緣。

他歪著身子躺在碎石斜坡上。現在他離海邊近多了,而且從這個傾斜角度來看,他背後那些懸崖其實布滿洞穴,下面都被侵蝕得像凍住的碎浪。難怪地面會塌陷。

「這麼說吧,」他耳邊響起艾麗莎的聲音,「那是往下到海邊去的一種方式。」

「閉嘴,」他回答道。「你想讓我感覺更糟?沒門,我已經糟透了。」

他躺在那裡,琢磨著下一步怎麼辦,這時卻聽到了想像中最意料不到的聲音——蚊子的嗡嗡聲。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機器人的聽覺大概出故障了。聲音變遠,又回來,音調時高時低。「肯定是哪根電線鬆了……」他開始說話。突然有個東西掠過他的視線。

「怎麼回事?」他大聲喊了出來。

他拚命想拽出網兜,抓住那個東西仔細瞧一瞧,那是他的採樣機制之一,但是採樣臂被壓在身體下面了。機器發出悶響,冰石子拍打著他的胸甲,接著他的視點移動了。他身下的碎石開始鬆動,他往下滑了一段,身子搖晃著,然後震動了一下停在地面,竟然是站著的姿勢,簡直是個奇蹟。在他背後,黃泥簌簌滾下斜坡。

他意識到,由於好奇反應程序,機器人試圖伸出採樣臂,結果僅僅這麼一個動作就可以弄鬆斜坡,讓他重新直立起來。

機器人站著不動,花了幾分鐘系統自檢。賽斯就利用這段時間仔細打量四周,想找到那個發出嗡鳴的東西。機器人終於往前邁了一步,賽斯渾身感到一陣輕鬆。他真的這麼幸運,機器人沒有損壞?

令人抓狂的嗡嗡聲又回來了。幾秒鐘之後,他看到有東西從海面朝他俯衝過來——灰色,海鷗般大小體型,頂部有三個螺旋槳。它注意到他了,飛近後懸浮在空中,距離近到他可以看見相機鏡頭和側面的文字。

「無人機?」賽斯問道,無比迷惑。

它垂直飛高了一點,等來第二架,接著另外兩架趕到,最後一共是六架無人機,一架一架俯衝下來看他,好像他是個馬戲團展覽的怪物。

「艾麗莎,」他叫道,「這些是我們的無人機嗎?」

「呃,不是,」她說。

他們一度考慮過發送無人機。它們非常適合進行大規模的勘測工作,而且土衛六大氣層濃密,飛行要比在地球上更加容易。但是歐空局的當務之急是尋找生命——那樣的話,就需要有趴在地上細緻觀察的能力。

「那麼是誰發送的?上面寫的是中文。」

「知道,我們注意到了。我們正在調查。」

這群無人機俯衝而下,然後散開了——有的沿著海岸線往東,有的往西,有的直接飛向大海。他看著它們消失在遠方。他在土衛六上看到的一切,沒有比這更讓他吃驚的。無法想像有人在這裡竟然用秘密太空計劃捷足先登,打敗了歐盟。但要麼是他的幻覺,要麼是現實——那些無人機就在那裡。

「它們夠幸運,我沒用取樣網兜把它們逮住,」賽斯咕噥道。

陣雨過去了,霧氣已經消散。在橘紅天空映照下,海面光可鑒人,銅鏡一般。他站了一會兒,用心聆聽風聲,聆聽這份孤寂。這裡很美,他意識到。很奇怪,但是很美。他希望這裡永遠不會出現擁擠場面。

機器人向前衝去,繼續執行尋找生物計劃,根本不在乎那些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的小飛行器。

「賽斯,你還面臨一個問題,」艾麗莎說話了。「你得想法回到著陸器。」

沒錯。他的電池再過十五小時左右就會耗盡,需要重新充電。機器人只收集樣品,真正的儀器設備都在著陸器那裡。抬頭望著懸崖峭壁,他現在面臨著跟剛才正好是相反的困境:他得想方設法爬上去。

「艾麗莎,你能看出地圖上我在哪嗎?」他希望籍此找到一條合理路線。

「抱歉,地圖不夠詳細,沒用,」她說。土衛六濃密的大氣雲層擋住了視線,所以無法在軌道上根據觀察繪製地圖。他們只有雷達。她補充說:「我們知道你在著陸器西北偏北1.2公里處。」

走了這麼遠,他很吃驚。「我還有多少時間?」他問道。「我的三個小時快到了嗎?」

短暫停頓之後傳來艾麗莎的聲音:「你的三個小時,二十分鐘前就已經過了。漢堡把他們的時間讓給你了,因為你在經歷這麼多……冒險活動。」

他們不想來收拾他搞出來的這副爛攤子。在大庭廣眾面前搞的爛攤子。他幾乎呻吟了出來。「沒關係,我會找到辦法的,」他說道,算是自我鼓勵。

通訊停頓了一下。「抱歉,」她說。「我剛得知,他們決定把你關掉。」

「不行!」他抗議道。

「是上面做出的決定。他們準備關閉機器人,保存電池,直到找到方案,讓它回到著陸器。他們正在發送指令。」

「那我還有八十分鐘。」

「好吧,」她說。「只要別掉到湖裡去,行嗎?」

機器人並不知道總部有多少忙亂。它開始去調查冰岩之間的一個池子,表面光滑得像玻璃。雖然有微風吹動,池子異常平靜,跟那個大海一樣紋絲不動。靠近一點之後,賽斯可以看到液體表面或者張力特別高,或者覆蓋著一層透明薄膜,像保鮮膜那樣。「在地球上,那就相當於一層生物膜,一個菌落,」賽斯大聲說道,希望有人還在收聽他的發現之旅。「在這裡,它可能是丙烯腈,但就算如此,也還是很重要。我們認為丙烯腈在這裡扮演的角色,可能與地球上的磷脂相同。」機器人伸出取樣臂,但一碰到池子,那層膜就破裂消失了。機器人還是抽取了液體樣品。

賽斯急切地四下查看,想找到剛才在懸崖上看到的白色水晶,但沒有收穫。機器人一直在留心海邊,不緊不慢地穿過冰岩靠近拍打的海浪。賽斯可以聽到它們落在鵝卵石上的嘶嘶聲響。海邊有塊平坦的岩脊突出去伸入甲烷之海,機器人就走了過去,眼看離邊緣太近快要掉海里了,賽斯幾乎喊出聲來叫它停下。它確實停下了。

站在這個有利位置,賽斯可以低頭看到海底。液態甲烷非常清澈,岩脊沒入海里幾英尺——或者是幾米?——就碰到岩石底部了。機器人伸出取樣臂抽取另一個液體樣品,這時賽斯在海底深處看到某樣不像岩石的東西。起初,機器人好像沒有注意到。接著它把放大鏡機械臂伸入海里,畫面就清楚多了。海底有一簇看上去像是褐色松果的東西。

來源:Minjeong Kang

賽斯差點興奮地叫出聲來。不過他控制住了,轉而用最專業的口氣說道:「那個看上去明顯是有機物。我的意思是,未必是碳基的,但是一種化合物。我想它可能是一種比較奇怪的侵蝕模式,或者是一種凝結物,但我們需要搞到樣品以便確認。」

機器人伸出細長的取樣臂,但還是夠不到,位置太深了。「該死!」賽斯忍不住說了一聲。

「賽斯,」艾麗莎插話了,「你的時間到了。」

「哎呀!我剛開始有點進展。」

實在太令人沮喪。他覺得很肯定,到處看到生命存在的證據,但每次他以為可以取證的時候,樣品不是太遠夠不到,就是消失不見了。他環顧四周,試圖吸收每一個細節,刻在他記憶里。機器人隨後轉過身子,開始離開岸邊。走到懸崖和大海中間的地方,它停住了。賽斯的世界變得一片空白。

他摘下頭盔,發現自己渾身是汗,儘管之前他一直感到寒冷。套裝也是潮乎乎的。「簡直太棒了!」他對艾麗莎說。

「是啊,確實很順利,除了你差點毀壞機器人那一環,還讓它失去電源中途拋錨,」她說。

「我是說第一次出去探測,我們了解的比預期要多得多。」

「對。我們到樓上會議室去開事後總結會。你穿好衣服後也來吧。」

事後總結聽上去有點太早了。但他抓起衣服前往洗手間,先快速沖個澡再說。

他走進會議室時,正在發言的那個科學家立刻閉嘴沉默下來,他本想悄悄找個位置坐下,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但圍坐在會議桌邊的每個人都轉過頭來看到了他。沒人鼓掌,沒人祝賀。這種充滿指責意味的沉默氣氛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人清了清喉嚨,說道:「這個,我們所能做的只是猜測,關鍵是我們要把樣品送回著陸器上的實驗室。」

大家又開始討論,賽斯很快意識到他們不是在檢討機器人的失敗,而是他的失敗。或者說至少是他的程序的失敗——因此也就是天體生物學團隊的失敗。

「雖然證據似乎唾手可得,令人心癢,我們不能冒險再次運行這個程序,」赫爾伯格博士說道。「至少,先要把它修改一下。它太容易發生事故。跟它的創造者一樣。」

賽斯知道,對方在指貝西妮博士,但他還是覺得個人受到了攻擊。他想辯護,但艾麗莎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他忍住了,沒出聲。他很害怕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導師,心裡暗暗期望她至少住一周院手術。他得在她發現之前找到什麼方法來挽救這個項目。現在不能雪藏生物研究。事關重大。

「那些無人機怎麼回事?」他問道。「我們有沒有查出來是誰在運作它們?」

「顯然這是中國的一個項目,」一位滿頭銀髮的南非人說道,賽斯只知道他叫高爾博士。「你可能記得十年前他們的那項登月行動,當時失去了飛船。我猜測,他們其實在利用月球引力給飛船加速,這樣它就可以比我們先到土衛六,給我們一個下馬威。目前我們還沒找到辦法跟任何負責人對話。」

「上面寫著什麼字?」

艾麗莎回答了。「上面寫著三個字,大黃蜂。顯然是無人機的名字。很可愛,但是留個電話號碼會更有用。」

「你為什麼問這個?」赫爾伯格博士冷冷地問道。

「只是在想,也許我們可以請他們幫忙。」

坐在會議桌下手的一個人說道:「即使有一百架無人機,也無法把機器人抬起來送回到懸崖頂部。」

討論轉向了即將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他們一想到來自公眾的羞辱,情緒變得更加糟糕。賽斯看得出,他和貝西妮博士會不可避免地成為替罪羊。

最後赫爾伯格博士說:「哥本哈根的導航團隊會制定新的指令,讓機器人回到著陸器。只有先把機器人保住,我們才能談論未來計劃。當然了,一旦他們完成任務,如果他們成功了,我們可以叫他們看看我們的人工智慧程序,並採取什麼措施來搞定它。」

閹割了它,賽斯鬱悶地想。讓它變得循規蹈矩,避免一切風險,這樣它就永遠不會去那些有趣的地方了。

會議接下來就結束了。賽斯回到辦公室,看到太陽西沉,一天快要過去了,感覺卻像才過了幾分鐘。他查了下新聞,想知道有沒有什麼消息走漏;不過如果有的話,也肯定被大家凝神屏氣所期待的美國發射報道掩蓋了。還沒有發射。沒有任何關於中國的新聞。

「想去喝一杯嗎?」艾麗莎從走廊里看著他問道。

喝一杯他倒是想的,但不想跟同事喝,在她面前他都抬不起頭來。「我想我還是回家吧,」他說。

他回到公寓,腦子裡還在旋轉著往兔子洞里掉下去。阿瑪麗婭在看現場直播節目,美國火箭還呆在發射架上。她把電視機靜音了。「聽說今天你遇到點意外,」她說。

原來消息傳遍了整個大學。他是逃不掉這個名聲的:差勁的貝西妮博士和她魯莽的助手。他癱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從她手中接過酒杯,一口喝完。

「有那麼糟糕?」她問道。

他意識到,那正是他感到沮喪的根源。「不是,」他說,「一點都不糟糕。相反,好極了。我在土衛六上面,阿瑪麗婭——比我真的去那裡要好多了,因為我不必擔心嚴寒,也不用擔心那裡沒有氧氣這個事實。我不必花費90%的注意力去操心如何生存,而火星上那些可憐的傢伙就會不得不那樣做。他們會倒退到生存主義者狀態:擔心如何獲取水、空氣和食物,如何對付骨質流失以及輻射。我在那裡的身體是專為那個環境設計的,十分鐘後我就已經開始搞科研、有新發現了。我現在只想再回去。但是現在看起來機會很渺茫。」

她擁抱了他一下,雖然很好,但不真正解決他的問題。

「我覺得土衛六這件事有傳染性,」她說。「達妮卡也開口閉口都是土衛六。」

「她看到什麼了,我們的新聞發布會?」

「不是,她搞到了什麼關於土衛六的新電子遊戲。她現在就在玩。」

「好啊,」他有點沮喪地說。「也許我們家下一個去土衛六的就是她了。」

「我買了印度餐外賣,」她說。「我給你熱一熱?」

「好的,」他說。他不想整晚坐著喝酒,像個輸不起的人。

趁著阿瑪麗婭在廚房忙,他跑到小不點的房間里去看她在幹嘛。她戴著虛擬護目鏡和耳塞,但她筆記本的電腦屏幕上所顯示的遊戲畫面立即吸引了賽斯的注意力。畫面顯示了一張土衛六湖區的地圖——一張驚人準確的地圖。遊戲製作者,不管是誰,實在是做足了功課,非常敬業,而且完美掌握了推出時機。地圖上標滿了五顏六色的小符號。

「嘿,小東西,」他叫道,拉張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你在玩什麼?」

她掏出一個耳塞。「這是個土衛六遊戲,」她說。「我要把有趣的東西標記出來。如果我的標記是成功的,明天我會獲得更多的遊戲時間。」

她從護目鏡底下窺看,並用手指著地圖。「品紅色的是我的標記,」她說,「顏色是我挑的。」

這些標記都集中在麗姬亞海的南岸地區,正是他當天早些時候去過的地方。

「我可以試試嗎?」他問道。

她把護目鏡交給他。他立刻回到了土衛六,像只鳥一樣在海岸線上飛翔。畫面極端真實,非常準確——崎嶇的海岸,橙黃色的天空。他幾乎可以感到寒風拂面,聞到甲烷雨滴的模擬氣味。「怎麼控制這個東西?」他問道。

「實際上沒法控制,」小不點說。「它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但其他人的標記會吸引它。目標就是看到新東西。」

「你在岸邊看到過一個拋錨的機器人嗎?」他開玩笑地說。

「哦,是的,早就貼上標記了。」

就在這時,他的視點突然向下快速俯衝,他看到下面有東西在移動,像蚊子,像鳥兒——像無人機。

他一把摘下護目鏡看著小不點。「你從哪裡搞到這個的?」

阿瑪麗婭站在卧室門口解釋說:「她從學校拿到的。她的班級通過抽獎活動贏得了參與機會。怎麼回事?」

「這不是遊戲。這是真的。」

他不敢置信。他們讓小孩子操控這些無人機?

「把護目鏡還給我,」小不點說。「你在佔用我的時間。」

阿瑪麗婭遞給他一盒熱好的咖喱雞飯以及一張來自小不點老師的便條。他放下食物,掃了一眼便條。上面有個都是數字的互聯網地址,還有在特定時間登錄該遊戲的密碼。末尾有段文字,說明這是一個中國軟體公司的全球公民科研項目。

「小不點,」他緊張地說,「現在你離那個壞掉的機器人近不近?」

她回到了土衛六上面,沉浸在她正在探索的那個世界裡。「我想是的,」她說。

他意識到,地圖上那個閃爍著的品紅色圓點就代表她的無人機。他拿起觸摸屏,放大圓點所在的畫面。比例增大後,地圖變得異常詳細。事實上,這根本不是地圖;這是航拍照片,根據十多架無人機提供的數據整合而成的。每隔幾秒鐘就更新一次,填補新的空白。他們正在以超快的速度繪製土衛六的地圖。

「我無法想像這需要多少電腦處理能力,」賽斯驚嘆道。

沿著海岸線有一群小不點的無人機留下的標記。他把那塊地區調到屏幕中心,然後放大畫面。細節不夠清晰,無法看到機器人,但這個地區的標記符號是用中文寫的,裡面夾著三個英文字母,ESA,正是歐空局。「那肯定是機器人,」他說。附近地貌能夠合上——有那個懸崖,也有那個他走出去俯視海底的岩脊。他沿著海岸線往東看,直到在一個河口找到小不點的無人機。

「小不點,那裡放個標記。」

「為什麼?」她說。「那裡沒什麼值得注意的。」

「有啊,有的。有條河谷寬闊的河流。坡度很緩,機器人可以爬上去。」

在地圖上,他順著河流往南查,發現右邊出現一條支流,他又跟著支流走了一段。細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無用的雷達圖像。但他縮小畫面後,看到內陸大約一公里的地方有個只可能是著陸器的標記。「這肯定是那條在著陸器附近溝壑里流過的小溪,」他說。「機器人也許要濕腳蹚過小溪,但它能夠回來。」

「我的時間快到了,」小不點說。「我快要斷網了。」

「慢!等一下!」賽斯開始瘋狂地進行屏幕截圖,沿著從著陸器到機器人的路線一張張保存。他剛保存好倒數第二張,畫面就消失了。

小不點失望地哭叫一聲。但賽斯欣喜若狂地擁抱了她。「小不點,你真了不起,」他說。「我手機在哪?」

鈴聲響第三下時,凱傑爾德接起了電話。背景里有很多噪音。「賽斯,你在哪裡?我們都在佐羅酒吧,」他說。

「沒空喝酒,」賽斯說。「我有一些信息要傳遞給哥本哈根的導航團隊。你和他們有聯絡嗎?」

「可以有啊,」凱傑爾德慢悠悠地說。「什麼信息?」

「我找到了一條路線,可以讓機器人回家。等一下,我現在就給你發第一部分地圖。」

背景噪音消失了。他可以想見他們都聚集在凱傑爾德手機周圍。「你從哪搞到這個的?」凱傑爾德問道。

「你知道那些無人機嗎?」

「是的,我們還沒打聽到誰在控制它們。」

「那是因為一群小孩子在控制它們。全世界的學童。我從我女兒那裡搞到的。算了,我稍後再詳細解釋。重要的是,他們已經繪製了著陸器和機器人之間的大部分路線。等著,我把剩下的圖像發給你。」

「哇靠,」凱傑爾德收到截圖後叫了出來。

「你能轉交嗎?」

「能,」凱傑爾德說,脫口而出的像是瑞典語。

「抱歉打攪了你們的聚會,」賽斯說,根本沒感到任何歉意。

「別提了。快掛斷,我要用手機了。」

賽斯掛斷電話,大半天下來第一次感覺很舒坦,他開心地跟小不點舉手擊掌。他們一起走到起居室,阿瑪麗婭給賽斯和她自己添了點酒,為小不點倒了點果汁。靜了音的電視機還在報道美國的發射,但是現在屏幕上出現一個記者。阿瑪麗婭調響了音量。

「……將在大約四天內重新安排日期。如果你剛收看我們的節目,這次發射已被取消了,原因是液壓系統發生故障……」

「誰在乎啊?」小不點說。

「沒錯,」賽斯說。「我們不需要老舊的火箭飛船。我們熟悉那一套。」

阿瑪麗婭擁抱了他一下。「這不是獎賞你救回了機器人,」她低聲說。「這是獎賞你剛剛叫她你的女兒。」

他意識到果然是這麼回事;他們現在真的成為一家人了。

而且他們一家都去過太空了。美國那套永遠不會讓這一點實現,歐洲的話也只有精英專家才有機會,而中國則讓每個人都能去,甚至包括小不點。在世界各地,那些小孩子、太空愛好者和學生們都可以去太空了。這種方式與機構化科學的條條框框反其道而行之——它是無紀律的、混亂的、大眾的,但是一旦公眾發現他們可以操縱無人機穿過土衛六的雲層,反應會是欣喜若狂。

也許有一天,物理學家們會通過量子魔法來解決時間滯後問題,那樣他們就可以在太空進行實時建造、排除疑難和探索,同時照樣可以呼吸空氣,並在幹完活後享受咖喱雞塊。

現在不僅僅是太陽系看起來不一樣了。地球也是如此。

來源:pinterest

*本篇小說靈感來自「技術與好的未來」科幻大師工作坊,由螞蟻金服和未來事務管理局在中國杭州聯合舉辦。

上海果閱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通過旗下媒體發表本作,包括但不限於「不存在」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賬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FIN.

| 關鍵詞 |#科幻小說#

| 責編 | 孫薇;| 校對| 孫

| 作者 | 卡羅琳·艾夫斯·吉爾曼(Carolyn Ives Gilman)生於1954年,現居美國華盛頓,是位歷史學家,目前在博物館工作,專註於研究18及19世紀早期的北美歷史。她曾出版過多篇短篇科幻與奇幻作品,並先後三度獲星雲獎提名、二度獲雨果獎提名。她的首部長篇小說《半人》(Halfway Human)描繪了存在男性、女性與中性三種性別的世界,常被與厄休拉·勒古恩的作品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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