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當如蘇東坡
為人當如蘇東坡
——讀林語堂《蘇東坡傳》
東坡是個大才，他讀書過目不忘。兒子蘇過陪他在海南島時讀《漢書》給他聽，他能隨時給兒子講解書中的字句典故，可見其記憶力驚人。他所到之處，無不留下太多的墨寶，詩詞書畫自成一家。仰慕他的人可以追隨他到廣東，下海南，不遠千里萬里，而不管他官途順達或偃蹇。
未讀《蘇東坡傳》時，以為蘇軾就是在王安石和司馬光兩大政治派別之下，兩不討好，所以貶之再貶，其實遠不是如此。他曾在宋神宗的母親攝政時期做過一段時間的大官，擬詔書800份，差點做到宰相的位置。讓他吃盡苦頭的主要是他得罪了一批王安石提拔上來的小人。他反對的主要是王安石新政，那是王安石聽不得任何人的意見，把凡是與他意見相左的都一律排擠打擊。歐陽修、富弼、韓琦、張方平……一個個德才兼備的大臣悉皆貶謫下去，卻任用了一大批姦邪小人，像呂惠卿、鄧綰、舒亶、李定……還有那個先後背叛了王安石、司馬光、呂大防、范純仁的「三面楊」，那個背叛了蘇軾的可以隨意走過下有萬丈深淵的獨木橋的章惇——一個連自己命都不惜的人，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這個人才是把東坡打擊最厲害的一個人。
王安石是一個一意孤行的人，一個不講究吃飯、穿衣等日常生活細節的人。他治理地方很有名氣但二十年不願升遷，直等到宋神宗這位同樣雄心勃勃，有富國強兵的理想的皇帝上台以後，他以為可以一展自己的才華實現自己的宏偉抱負了，然後才來到了京城，為皇上獻上強國策略。幻想大展他的國家資本主義宏圖。他的著名的青苗法，是由國家各級官府直接貸款給農民，然後等農民有了收成之後，交稅給國家。這樣做理想的結果是國家聚攏了財富，充實了國庫。但卻擠去了市場和一些有錢人中間商的生意，所以反對派說這是與民爭利。新政實施的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農民不想借款，卻被逼著借款，一些地方官趁機從中撈取好處，結果負擔全攤到了農民頭上。青苗法在王安石做地方官的時候他曾親自推廣過，在西北某個地區非常有效，但在全國推廣，反而搞亂了生產，擾亂了原有的市場秩序。因為大部分的官員不會像王安石那樣清正廉潔，為民做事。幾年之後，農民豐年災年都沒法過日子了。豐年，欠政府的債交不起，逼債的官吏追討如虎；災年反倒日子好過一點，僅僅是挨餓受凍。因此，王安石的改革數年之後，像杭州的百姓十死四五，國家元氣大傷，才有後來二帝被擄金方的恥事慘況出現。
而東坡在地方上擔任官員，親眼看到了百姓生活的艱難。他只能致力於實施為任一方，造福一方的施政宗旨，以儘可能減輕新政帶來的負面效應。在杭州，那個有名西湖景點要不是有東坡，可能早已不復存在了。因為當時水草已讓湖的面積少了一半，淤泥越積越多。東坡到了以後，立即著手治理西湖，將湖中的水草清理乾淨，將清理的如山的水草淤泥在湖的靠近西岸一側修築了一條南北方向的長堤，並在上面種上柳樹，成為西湖十景當中最有名的「蘇堤春曉」。春日之晨，六橋煙柳籠紗，幾聲鶯啼，報道蘇堤春早，西湖留下了一個最美麗的藝術畫面。有民謠唱道：「西湖景緻六弔橋，一株楊柳一株桃。」
那時的西湖的水不能供杭州百姓吃用，因為錢塘江的潮水湧上來的時候，帶來泥沙淤泥，水濁沙多，不能食用。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蘇軾重新開闢一條水道，讓潮水從那邊經過，起到了過濾作用，然後再流到西湖的時候，水質就清澈了。
杭州氣候潮濕、河湖密布，加上經濟貧困和醫藥匱乏，古代瘟疫頻發。蘇軾第二次來到杭州擔任知州期間，在公元1090年春季就突發過一次疫情。他吩咐為災民多做些稠粥和藥劑，並派出官員和醫生在多處為病人醫治，被救活的人因而不計其數。但此時杭州貧病之人實在太多，於是他籌集公款2000緡，又將自己的50兩黃金捐出，以供城中病坊運轉。這所名為「安樂坊」、看病吃粥不要錢的免費醫院，可能是中國最早的公立醫院。
後來蘇軾被貶到惠州的時候，官職已經很小了，但他利用和太守、縣令等地方官的關係，仍然儘力對當地施政產生積極影響。在惠州街上，看到令他十分痛心的事。農夫滿車裝著穀物去向政府交稅，因為谷價下跌，政府拒絕收取穀子，而要現款。農夫只能到市場低價賤賣自己的穀子。結果農民欠一斗糧稅，卻得賣兩斗穀子才夠繳納。於是東坡就向地方長官上書揭發這種對老百姓的勒索，為農人討得了一份公道。
在惠州同樣瘟疫易於流行，原因之一是水源不潔。為了飲用水的問題，他請教當地道士，找到了廣州城七里之外山上的泉水，建議鋪築水管引泉水入城。而水管製作不成問題，因為在廣東東部有大量的竹子可取來便用。太守在他的建議下，修建了引水入城的管道，並派人定期檢查負責竹管水道的正常事宜。
蘇東坡每到一處，首先想到的是百姓。在從黃州到常州的轉任途中，他好不容易花去了自己的所有積蓄，買了一所房子和一塊地皮，準備安家定居。哪兒知道路上遇到一個老婦哭得十分傷心，原來一打聽是他的兒子空債將房田賣給了他蘇軾。蘇軾想都沒想，立即燒毀了契約，把房田還給了老婦人，並囑咐他兒子要好好種田，不要再做使他母親傷心的事，而他自己一家幾十口明天怎麼過，他竟然給忘了。
那一次，他到一所任所，看到百姓拖家挈口從城外泥濘的路上由東往西逃亡而去，他一夜未睡。第二天凌晨，他趕緊找到太守，向他說了自己的難受。然後兩人一起去官府組織人員運來糧花賑濟災民，救活了成千上萬的人。
百姓的事就是他的事。一個賣扇子的小夥子買了三四十把扇子，賣不掉，債主找上門來。官司打到他的衙門裡。蘇軾讓小夥子把扇子全拿來，然後在上面一一題字作畫，然後讓小夥子去賣，沒多長時間銷售一空。
在蘇軾流放到海南，最後遇赦回來的時候，沿路在運河兩岸，老百姓表示發乎真誠的歡迎，常常成群結隊來看望這位萬劫歸來的好官員。他那時身已患病，已然走到生命的最後一程。他身體較佳的時候，還能在船里坐起，頭戴小帽，身著長袍，在炎熱的夏天裡，兩臂外露。他轉向船上別的人說：「這樣歡迎，折殺人也！」
正直、善良、風趣、寬容，有人能超過東坡的嗎？因為正直他得罪了一大批小人，像那個章惇，是把他恨得最厲害的人，也是總想把他要置於死地的人，從惠州到儋州，全是托的他的福。可是東坡並不記恨他，相反他還勸章惇的兒子把過去的事給忘了，特別是當章惇也被流放到了雷州，他卻給予了真誠的關心。其佛心慈念，讓人心動；其寬懷大度，怎不令人動容！
當然，東坡的風趣樂觀也非常人所能及的。無論走到哪裡，他都有一套對付消極困頓與苦楚的方法。放得下心，睡得著覺，喝得快酒，笑得出聲。在烏台詩案中，他被關在大牢里，皇帝派人來探視他的時候，他竟然睡得鼾聲如雷。所以皇帝後來決意不管別人怎麼說也不殺他，不僅是因為太后的勸說，一定是想到能睡得這樣酣甜的人一定問心無愧，心底坦蕩。
在海南島，常常衣食難以周繼，但東坡與當地人相處很好，官員、百姓、商人……一個個會很快成了他的朋友。他的笑聲，他的趣事，他的坦誠，讓他贏得太多的人格魅力。與人交往，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實在罕見。這也正是東坡一生不順，卻總能處處逢凶化吉，走過無數坎坷的主要原因。
千秋萬代一東坡啊！
２０１８年３月２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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