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張學友和他的歌？
記得一個55歲的老男人，沒有邀請嘉賓，沒有中場休息，又唱又跳兩個半小時，全場尖叫聲此起彼伏。
緊接著，Encore環節，一首長達30分鐘的金曲串燒。歌手生涯膾炙人口的經典，幾乎囊括其中。每一詞每一句，都牽動聽者的記憶絲縷。
除了「歌神」張學友，試問還有誰能做到。
《用餘生去愛》《給朋友》《心如刀割》《不老的傳說》《離開以後》《一千個傷心的理由》《只想一生跟你走》《我等到花兒也謝了》《一路上有你》《吻別》《每天愛你多一些》《李香蘭》《Amour》《情已逝》《如果愛》……對於尋常歌手，這幾乎是整場演出的體量，而在張學友這裡，只是Encore的蜻蜓點水，就足以串起華語流行音樂的流年。
這個曾經一年舉辦100場巡演、平均3天多一場的歌手，這個屢次刷新自己保持的演唱會觀眾和場次吉尼斯世界紀錄的歌手，這個單張精選專輯銷量突破1000萬張的歌手，像是在華語流行音樂鼎盛時代的最高峰上奮力呼喊，迴音一直延伸到二十年後的紅塵人世。
哪怕對最新潮的年輕人而言，張學友已經面目模糊，但在「創造永恆經典」巡演上海站的三天里，仍有成千上萬人湧向現場，湧向自己的回憶深處。當燈光熄滅，舞台閃亮，熟悉的音樂把流逝的時光帶回身旁。
從十幾歲的青澀少年，到如今見識人生之難，唱得心醉過，也唱得心碎過，終於，我們來聽張學友的演唱會。
張學友並不是情懷示人的歌者。他以近乎苛刻的職業態度和嚴格遵守的商業準則，和流行音樂最好的時光相互成全。沒有90年代四大天王呼風喚雨的時勢，張學友口中的主流大歌未必街知巷聞。沒有張學友，流行音樂不是今天的面貌。
看張學友的演唱會，最大的感受也是專業。從舞台設計、燈光音響，到和聲伴舞、服裝造型，每首歌都有安排，每個細部都有考慮。何時勁歌熱舞，何時淺吟低唱，何時互動活躍氣氛，何時口白訴說感悟，背後有一套千錘百鍊的標準流程。
作為流程中最耀眼的一環，縱然已經55歲，張學友仍然活力四射。偶爾齣戲時會想，在這套工業體系中，如果張國榮活到今天，是否能在舞台上，呈現更盛大的妖冶和更醇厚的溫存。可惜沒有如果，幸好還有歌神。
張學友有著獨特的手持話筒的方式，尾部上翹，頭半仰著，唱款款深情的歌。2004年翻唱主題的《活出生命Live演唱會》上，遊刃有餘的張學友無比騷包，邊啃蘋果邊唱。如今，年過半百，自嘲「現在說什麼都要帶個老字」的張學友，更誠實地唱著歌里的情意。
張學友背靠的是主流大歌的年代。他不會劍走偏鋒去闡釋犀利的觀點，也不會獨闢蹊徑去探索極限的形式。把情歌唱出共鳴，是他一輩子在做的事。因此，他的歌里，有人世萬象，人情百態。
飽受情傷的人，深夜獨自舔舐創口，會在《慢慢》里找到自己：「慢慢慢慢沒有感覺，慢慢慢慢我被忽略，你何忍看我憔悴，沒有一點點安慰。」
《我真的受傷了》，固然有自憐的成分，但娓娓道來，層層遞進，還是撩動了愛過又痛過的人，最隱秘的心弦。
遭遇情變的人，在天地間儘是孑然與孤獨，能在《心如刀割》里找到共鳴：「其實我不想對你戀戀不捨，但什麼讓我輾轉反側，不覺我說著說著天就亮了，我的唇角嘗到一種苦澀，我是真的為你哭了，你是真的隨她走了，就在這一刻全世界，傷心角色又多了我一個。」
痴心人渴望陪伴，唱著《我等到花兒也謝了》。錯過的再不能停留，就聽《一千個傷心的理由》。嘗試過，努力過，得不到回應之後的看透和放手，是《如果這都不算愛》。離愁別緒在心頭，強留又留不住的時刻，鐵定會想到《秋意濃》。
「共你有過最美的邂逅，共你有過一些風雨憂愁」，因為情深如海，歲月似歌，「別再訴說我倆早已分手，像你教我傷心依然未夠」，既然你沒法帶走我夢裡的所有，我也唯有祈求，「但求你未淡忘往日舊情，我願默然帶著淚流，很想一生跟你走」。
今天的人太在乎自己，未必能接受低到塵埃里的苦情，但張學友清亮又不失厚度的嗓音一出，《只想一生跟你走》瞬間具備了直擊心靈的力量。
涉過痛楚，趟過辛酸，愛情也有鄭重與深摯的部分。
現實艱難，愛你並不容易，但我仍然感恩，「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願意，就算是為了分離與我相遇。一路上有你，痛一點也願意，就算這輩子註定要和你分離。」
至於《吻別》，面對敷衍與塞責，卻抱以「你笑得越無邪，我就會愛你愛得更狂野」的回應，像極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的舊時愛人，哪怕讓風痴笑不能拒絕，哪怕等著迎接傷悲，也難以忘記無人的街角里纏綿的別離。
《Amour》里「深深愛你，心中愛你，一生愛你，可惜你，始終消失去」，也是類似的意思。
張學友似乎特別擅長演繹痴情人的堅持。這些歌能夠流行，除了朗朗上口的旋律，想必也是因為，那時還是痴情不受嘲笑，為愛不計代價的年代。
張學友也唱安穩與幸福。
只要遇見對的人，平凡亦可，平淡亦可，「當身邊的一切如風，是你讓我找到根蒂，不願離開，只願留低，情是永不枯萎」，才好《每天愛你多一些》。
《你的名字我的姓氏》里也說，「只需要，最迴腸盪氣之時，可用你的名字和我姓氏，成就這故事。從此以後，無憂無求，故事平淡但當中有你，已經足夠。」
流行音樂的核心是關注「我」。張學友的歌里，全是「我」的問題。傷心的多心的絕情的無情的人，平淡的洶湧的直率的複雜的愛，延展開來，就是芸芸眾生里每個「我」的故事。
偶爾，這些故事的精粹也會提煉出來。《時間有淚》里唱：「從不怨不悔，走到心力交瘁，愛是一場誤會，痛是一種修為。從互相安慰，到無言以對，忍耐還是撤退，都一樣可悲。」
《如果愛》里說，「愛在回憶里總是那麼明白，困惑的心流過的淚，還有數不清黑夜等待，如果這就是愛。」
《餓狼傳說》則是另一種激烈陳詞：「愛會像頭餓狼，豈可抱著眠，它必給我狠狠的傷勢做留念。」
《愛是永恆》是海誓山盟，「有著我便有著你真愛是永不死，穿過喜和悲，跨過生和死。有著我便有著你千個萬個世紀，絕未離棄。」但到最後，流俗的詞句里加上一句「愛是永恆，當所愛是你」，轉眼就成了點睛妙筆。
當然，免不了要提《她來聽我的演唱會》。「創造永恆經典」巡演設計了一個環節，搖桿攝像機隨機對準情侶，顯示在大屏幕上。拍到的情侶，可以選擇自己秀恩愛的方式。於是，在一對又一對男人與女人，女人與女人的擁吻之中，全場的歡呼聲此起彼伏，有意外的溫暖。
但究其本質，《她來聽我的演唱會》是一首光陰的故事。
十七歲的初戀，男孩徹夜排隊買了一對門票，三年後，感情讓一封信收回。風光明媚的二十五歲，男朋友送別人玫瑰，聽歌不睡的每個深夜，一起買醉的卡拉OK，都成了泛黃的青春紀念冊里，別有深意的一枚。三十三歲要給年輕的女孩讓一讓位，四十歲後聽歌流淚，身邊的男人早已漸漸入睡。
其實，這個「她」並不僅僅是具體的某一個人，也是拆分開來的每個你我，在特定的時間，遇見人，遇見愛，遇見張學友和他的歌，從歌里聽懂了愛，又把愛唱成了自己的歌。
演唱會的中段，張學友說，這次巡演的主題詞是「經典」。
「什麼叫經典？有人說唱點經典的歌就是了。那我就去問朋友，哪些是經典的歌。他們有的說這首，有的說那首，結果排下來有六七十首。」說到這裡，他的嘴角泛起得意的壞笑。
然後，他說，「你們離開的時候，會帶著回憶離開。很久以後，會想起今天的演唱會，對我來說就是經典了。」
說這話的時候，張學友身後的熱情粉絲舉著熒光板，上邊寫著：「用餘生愛你。」
我猜，張學友對於每個歌迷的意義，或許就是，共你有過最美的邂逅，共你有過一些風雨憂愁，伴著你的歌，經歷自己的人生，到頭來，當音樂響起，只想一生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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