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檯,飛艇,和鴿子飛過的聲音
黑眼睛的姑娘
太陽照常升起
伊再提·伊力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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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住在一座兩進的小院子里,準確一點說是院子的角落。那是一座臨街的土坯混合磚木結構的老房子,破舊的街道貫穿北南,像一根快斷的繩子般拚命地拴住兩邊或新或舊的房子。街道最南邊是一所小學,最北邊下坡之後居然是一座破舊不堪的財神廟,而廟的對面是竟然是水利局。我家對面是一幢兩層樓的紅磚房,房前有兩個大大的花台。之所以對花台印象那麼深,完全是因為我被其中一個花台開過瓢,並且縫了好幾針。站在街上,面向北邊,右邊就是我家。大門開在面西的左下角,跨過門檻進去之後兩眼一抹黑,並且地上還是凹凸不平的土地,走三五米之後右轉才能看到光。對於那時候還沒有狗高的我來說,這段路簡直就是噩夢,雖然我走路挺早的,說話更早。
豁然開朗之後,正對面就是我家,左邊是天井,天井的另一側是所謂的第二進,有門,有石台階,那是別人家,我從來沒有進去過。但,這並不妨礙我小時候用掏爐灰的鉤子挖過他家的台階,並且一度被我挖的搖搖欲墜,踩上去都會變成一種巨大的冒險。右邊則是我奶奶家,叫奶奶並不準確,她其實是我媽的媽的親妹妹,只是習慣這樣叫罷了。我小時候做疝氣手術,期間正好是我的生日,她給我買了一個巨大的奶油蛋糕,但我因為住院回不去,也不能吃,後來發霉了。可我也不讓扔,硬是等我回家見過這個蛋糕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之後,才讓它安詳的去到了垃圾堆里。
面對我家,能看到一把樓梯和一扇門。樓梯口有柱子,柱子分割出了左右。右邊從樓梯上去之後是兩間卧室,左邊再往前走幾步則是廚房。而樓梯下面曾經養過貓,養過狗,養過雞,以及因為養雞帶來的黃鼠狼。推開廚房,左手邊是老式的灶台,灶台對面是一個碗櫃,旁邊是柴火堆,因為很小也僅僅放得下灶台和碗櫃。右邊進去則是一個不知道該稱之為什麼的房間,裡面有吃飯的桌子,有雜物,甚至還有一口棺材,棺材上蓋著舊包紙,還包裹著厚厚的塑料布。房間的盡頭有一個窗子,窗子是往裡對向打開的那種木窗,還有一個窗檯,窗檯被欄杆攔住了去路。比起棺材,窗檯給我的印象要深的多,我曾經被反鎖在這個窗檯不知道多少個下午。我在這裡看過馬,看過狗,看過對面花台里躲著的貓,看到過天空中划過的飛艇。我還在這裡聽過無聲的午後,聽過路人的閑聊,聽過大孩子們喧鬧的玩耍,聽過寂靜之中突然出現的鴿子飛過的嗡嗡聲。我甚至在這裡挨過小石子和陌生人詭譎的笑。
我不喜歡這個窗檯,現在回想起來也是不喜歡的。倒並不完全是因為小石子和奇怪的笑容,更主要的是它困住了我,讓我只能聽只能看,卻永遠無法參與。聽多了看多了之後,我耳朵眼睛的感官神經變得很敏感,加上習慣了沒有參與感,這讓我覺得自己很喪。同樣是聽和看,二樓卻能讓我開心不少,因為二樓可是有電視機的。
踩著發出吱吱聲的樓梯往上,右轉是我爸媽的房間。進門的右手邊是一個三人座的精絨布沙發,沙發左邊斜對面錯落著一個柜子,躲在柜子背後的是一個靠牆擺放的三門櫃和一張床,而電視機正好擺放在床腳那個有三個抽屜的書桌上。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擺放,這樣擺放的後果是:只能在沙發最里側的那個位置能看到電視。可是,我還是開心的,而且我似乎不管看什麼都是開心的,甚至是雪花點。也正因為有次晚上不睡硬要看雪花點,我似乎被打的很慘,後來還去看了耳鼻喉科,耳朵里還被塞了有藥油的棉花,我爸媽還因此差點離婚。
二樓還有一間卧室是我老祖和我的房間,所謂的老祖,其實就是外曾祖母,因為道理等同於我叫奶奶所以也就不和她見外了。她是一個有重度潔癖的人,永遠穿戴整潔,永遠一塵不染,永遠在洗手。後果是:她的孫子,還有身為她重孫的我,也是永遠在洗手。並且她孫子病的更嚴重,每次洗手都要用肥皂洗到手肘以上。由於位於廚房上面,房間也理所應當的小,為了能順利擺放下她的幾口柜子,床是緊緊塞在窗檯和牆壁之間的。窗子是往外上翻的木窗,窗外是長滿青苔的瓦溝和房檐。我很喜歡就這樣看著青苔,特別是下過雨之後。下雨最讓人滿足的不只是青苔會變綠,瓦溝會流水,還有下雨時雨水打在瓦上的聲音很好聽,能讓我感到平靜和舒適,如果降雨還是在某個午後的話那就更好了。我還在這裡靠在床上聽過我老祖說了不下一百遍石頭人和蟒蛇姬的故事,哪怕我現在根本想不起來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但這個名字我卻怎麼樣也忘不了。
一樓是廚房,樓上是我和老祖的卧室,上樓梯右轉之後是我爸媽卧室,樓下是有棺材和關住我窗檯的房間,所以,這中間是有夾角的。這個夾角和室內任何房間都不聯通,因為它是單獨存在的一個類似倉庫的空間。這個地方只能從外面進去,單獨有門,門很高,狹長,有點窄,關門之後非常黑。有印象我常常在開著門的時候會跑進去躲起來,和自己迷藏。但在一次惡作劇之後我再也沒有進去過,所以完全不記得裡面有些什麼,甚至很長一段時間看都不敢看這道門。唯一有印象的是味道,乾的稻草堆混合著鐵鏽和某種農藥的味道。
比起倉庫,我自然是更喜歡天井。除了用鉤子挖過別人家的台階外,我還在雨天的時候用同樣的鉤子打過雨,但顯然我並沒有成功。對著天井望向天空原地轉圈,看天井對面斑駁如畫的牆,都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有時候斑駁老牆的紋路似乎還會動,彷彿在演著什麼。天井裡也是可以看到飛艇和聽到鴿子飛過的聲音的,而且天井裡的飛艇好像要白得多,大得多,飛的也慢得多,鴿子飛過的聲音也要清楚得多,並且好像是有不同波長折射的。
除了這些,我還記得小時候吃藥的杯子。倒不是杯子有多特別,就是那種明顯帶有年代印記的,用紅黑色勾勒出梅花的普通玻璃杯。吃藥的時候這個杯子總是被放在窗檯等水溫變得合適,有時候是晚上,有時候白天,有時候是夏天,有時候是冬天。它似乎永遠都在等著我生病,然後讓我用它把藥粉,藥片沖服下肚。可是它並不知道,治癒我的其實是葯,而並不是它肚子里的水。也正因為我知道這點,我還用它裝過山楂汽水,裝過麥乳精,裝過奶粉,裝過桔子精。需要指出的是,桔子精用熱水泡出來以後很難喝,溫水也不行,還得是涼白開。
終於,等到我上了小學,這座老房子還是被拆了,我也般了家。再後來的現在,除了翻修一新香火變得旺盛的財神廟還在,街道最南邊那所我曾經讀過的小學變成了需要花錢買學位的學校,並且搬了個地方。至於其他,也早就不是以前的樣子了。而我最近總是在想那個玻璃杯,想著要是用它裝滿水,然後喝下去會是什麼感覺,甚至一度懷疑以前吃過的葯其實根本沒有用,有用的只是那個杯子本身。結果越這樣想就越喪,越喪就想用那個杯子喝水。如果光喝水還不行,那我就找把椅子坐到天井裡,再吃一口還沒有發霉的蛋糕,再聽一次石頭人和蟒蛇姬的故事,哪怕給我個鉤子讓我去打雨也行,打雨的時候我還會給自己講那個關於海水為什麼是藍色的老掉牙的冷笑話。反正我是不想被關在倉庫里,更不想被關在窗檯里。我有兩杯熱的桔子精,一杯敬腳鏈,一杯敬黯淡。我有兩杯偷來的烈酒,一杯敬先賢,一杯敬混蛋。還有兩杯自來水,一杯敬自己,一杯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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