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般的心靈感應,月照寒水般的明凈悠然
片片殘紅隨遠水,
依依煙樹帶斜陽。
橫筇石上誰相問,
猿嘯一聲天外長。
暮春之際,楊柳依依,斜陽映帶,落花流水,一派多麼寧靜而又祥和的畫面!這寧靜祥和的桃源世界,象徵著禪者的精神家園。
禪正是讓人們在這種極其寧靜的狀態下,澄心內觀,迴光返照,回到人性的源頭,從而讓純然的心性煥發出灼灼光華。
這正是六祖慧能所說的「不思善,不思惡」,摒棄一切二元對立,讓那顆燁燁明珠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的意義所在。
禪師們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詩人,但是,禪師們的悟道偈卻以它獨特的審美,為中國詩歌的發展增添了絢爛的一筆。
禪,是一種獨特的思維方式,它是禪師們所創造的證見智慧的方法和手段。禪是什麼?回答說,禪不是什麼。如果說禪是什麼,禪就不為禪了。正如禪師們說,禪不可說,一說便是錯。
但是,禪又必須有所說,說又非說。這就是禪。
香嚴智閑禪師開始拜見他的老師溈山靈佑時,靈佑問他:「父母未生你時,你是誰?」
這句話讓智閑苦惱了一個晚上,他翻遍了平日的讀書筆記,依然一無所得。惱怒至極的智閑一把火燒了他所有的讀書筆記,發誓「今生再不學佛了」,他最後還是選擇出門參學。
在一個山野小廟,偶爾的一次勞作,當他隨手將一塊瓦片擊向附近的一棵竹子時,那石與竹相擊所發出的聲響讓他豁然開悟。
當時的智閑激動得淚流滿面,隨口吟出一首詩來:
一擊忘所知,
全不加修持,
動容揚古路,
不墮悄然機。
就像禪本身一樣,香嚴智閑禪師激動的內容讓外人無法理解,但他的激動卻是真實的。我們似乎完全能夠相信,年輕的禪師這時候終於發現了隱藏在內心的那顆明珠的真實存在。
在更多的時候,禪師們為尋找那顆真實的明珠費盡了生命中大部分時間,然而偶爾的機會,讓他意識到,那將他折磨了很久的真理並不遙遠。
宋代大文學家黃庭堅同樣是一位在問禪的道路上苦苦追索的禪人。他曾多次向他的老師晦堂祖師問及關於禪的終極理解,但老師卻告訴他說:「我告訴你的,是我的發現,對你又有什麼用呢?」
八月里的一天,被禪的所謂「終極理解」折磨得苦惱不堪的黃庭堅走在山道上,忽然就看到岩上的桂花在秋風中搖曳,浮動的暗香瀰漫在整個山谷,也讓黃庭堅在昏然中猛醒。
他終於明白,那折磨了自己很久的東西原來就是這樣美好地展現在他的面前,問題是他一直視而不見,於是他寫出如下的悟禪詩:
渠儂家住白雲鄉,
南北東西路渺茫。
幾度欲歸歸未得,
忽聞岩桂送幽香。
現在,他終於尋到了自己的心靈之鄉,他回來了。
一切盡在偶然,而一切卻並非偶然。「月白風恬,山青水綠」,大自然一切圓滿,法法自足,它不以我們的意識而改變,也不因我們的努力而增減。只是,我們並不明白這原本簡單的道理,這才是我們始終沉浸於痛苦的真正淵藪。
禪,有時候就是一剎那的發現,是電光石火般的心靈感應,是月照寒水般的明凈悠然。
每次讀禪師們的詩偈或者公案,總會有莫名的感動。一些禪師終其一生,都在精神的大海里神遊,在智慧的群山中追索。
他們似乎只活在一種純然的精神境界中,只為徹悟一個生命現象。比起我們,禪師們到底是幸福的。
禪師們發現的真理,說起來真正是簡單至極,真正是「三歲孩兒看得見,百歲老者不得尋」。
為什麼?「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禪雖然不是什麼,但,禪師們的努力,就是要讓我們能蕩滌那原本澄凈、原本純然、原本光亮的明珠上的灰塵,讓其重新煥發出光華。而一旦我們的心靈得到真正的解放,我們就會發出天真的一呼:哇塞,原來這樣啊!
當有人問大珠慧海禪師「達摩西來意」時,大珠慧海便以一偈回答他:
今日示爾修道法,
即在吃飯穿衣間。
一言說破無別事,
飢來吃食困來眠。
或者有人要問,餓了就要吃飯,困了就要睡覺,誰不知道這個啊?不勞禪師回答。
我們每個人都可捫心自問:吃飯時,我們真的一點也沒有千般計較嗎?睡覺時,我們真的一點兒也沒有百般糾結嗎?
糾結,是現代人創造的一個詞,它反映了現代人在豐衣足食之後新的困惑,新的煩惱。它折磨著我們,讓我們食不香,睡不寧,讓我們死也不是,活也不成。
我們不免要問自己,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於是,記者逢著人便問:你幸福嗎?
我們正處在一個急切、浮躁而又粗鄙的物質時代。高速發展的社會像一個巨大的魔方,有時候會讓我們手足無措,捶胸頓足,歇斯底里,哭爹叫娘。我們無法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們一直急急地行走在那條路上,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禪總是要讓人們回到自然的狀態中去,從而發現純凈、澄然而又自在的「本來面目」。
禪是不可說的,但是,對於愚鈍的我們,禪還是要說的,猶如不識月亮之為何物的人們,手指的作用是必須的。這就是中國禪宗史上大量的公案和悟禪詩出現的背景。
「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這是宋代普濟禪師的兩句偈子。雖然雁無留蹤之心,水也無留影之意,但是,那種剎那的生滅狀態,卻長久地陶冶著我們的心田,讓我們感受到一種生命的莊嚴和神聖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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