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最終會屈服於武力嗎?
| 英國布里斯托爾的插畫師Harriet Lee-Merrion
能令智慧折服的品質是什麼?
by加繆
「您知不知道,在這世上,讓我最感慨的是什麼?」拿破崙曾問馮塔諾,「就是在確立某些事情的時候,武力非常無力。世界上只有軍刀和智慧這兩種力量,但最後,前者還是要屈服於後者。」
看吧,有時候,征服者也會煩惱。他們太過自大,為了那些如浮雲般虛妄的光環,確實該付出些代價。然而,一個世紀前軍刀可以解決的事情,在今天坦克也不一定能解決。征服者們越來越狂妄,在地圖上大筆一揮,數年間歐洲便滿目瘡痍,出現一片片荒涼冷漠、死氣沉沉的地方。
弗朗德勒戰爭非常恐怖,在戰爭期間,荷蘭的畫家好像還能做些畫,畫畫養雞場里的公雞。這場持續了百年的戰爭,現在似乎已經被人遺忘了。但我們要保持與世界同步,於是動員了西里西亞。
今天,世界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的步調和世界一致。現在在征服者看來,智慧已經不再是寶座上的王者了,它征服不了武力,於是他們就使勁詛咒它。
某些地位尊貴的雅士堅持說這是錯誤的。這真的是一種罪惡嗎?我們沒有辦法知道,我們只知道它是真實存在的。總而言之,這一切,需要我們想辦法解決。我們想要的是什麼?這是我們需要了解明白的。我們真正想要的是不再對軍刀五體投地,除非智慧征服武力,要麼不要再為武力有理而辯護。
說實話,這個任務是沒有完成日期的。我沒有足夠的信念,無論是說歷史的發展,還是歷史上的任一哲學。但最起碼,我相信在感知自己的命運上,人類是一直前進的。我們並沒有能力駕馭自身的情況,但是我們對它的了解卻更深入了。
作為一個人來說,那些追求自由的靈魂是非常痛苦的,我們要為它找些出路。那些破碎的東西,我們一定要把它們再次補合,非常明顯的,這是個不正義的世界,我們要把公正的思想再次建立起來;那些飽受痛苦煎熬的人們,我們要讓他們感受真正幸福的意義。這是一項需要人們堅持不懈、用好多精力去完成的任務,這任務看起來沒人能完成,但也僅僅是看起來而已。
那我們就要明確目標,堅定意志,無論武力偽裝的樣子多麼深刻,多麼讓人舒服,我們都要堅決不動搖地抵抗這種誘惑。首先,永遠不要放棄希望。有些人整天吵吵著「世界已經走到盡頭,馬上就要滅絕」這樣的話,我們不要偏聽偏信。
也許這個世界總有一天要滅亡,但是我們的文明不會那麼容易消失,有它在,即便終要滅亡,我們的星球也是最後一個。毋庸置疑,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很是悲哀,但是太多人將悲哀和絕望畫等號了。勞倫斯說:「給不幸狠狠地踢上一腳,這就是悲劇。」這句話形象活潑,非常實用。現在世上的很多事,都該被這一腳踢一下。
我曾住在阿爾及爾,那時,因為知道到了二月,康蘇爾山谷的扁桃樹,只要有一個清凈寒冷又純潔的夜晚便會凌寒盛開,比雪還白,於是我耐著性子守候了整整一個冬季。因此我得以親眼看到,當呼嘯的海風攜著連綿不絕的陰雨襲來時,這些勝雪的脆弱白花是如何迎風而立的,它們的姿態讓我嘖嘖稱奇。而這樣的情況,每年都會發生,是它們的堅持,為自己爭取了孕育果實的時間。
它在這裡,不僅僅是一個象徵,象徵不能讓我們感到幸福。那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才是我們需要的。我想說的是,在今天這個不幸的歐洲,有時生活的重擔會讓人們覺得不堪重負。這時,我就去尋找一片寂靜之地,那裡灑滿陽光,仍有很多力量不言放棄。
我感受到那裡的勇敢的氣息,深入思考的力量,那裡的土壤是經過選擇的,我非常了解那些土地。它們讓我明白,要救回智慧就要讚美智慧的力量和氣節,而它軟弱的氣質是一定要無視的。
這個世界似乎仍然沉迷在自我之中,而沒有意識到不幸對自己的毒害之深。它整個陷入了尼采所說的「煩悶的靈魂」里,這種精神就是邪惡。我們就做個旁觀者吧,因為思想工作已經足夠,不要再為之白白流淚了。
但是,能令智慧折服的美好品質又是什麼呢?尼采也給它起了個名字——「煩悶靈魂的天敵」。對尼采而言,那既是性格的力量,又是一種體會;既是「世界」,又是傳統意義上的幸福;既是充滿力量的自尊,又是充滿理性的哲思。
特別要提醒的,在這些品質里,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在某方面,為自己挑選最合適的,它們在今天依舊不可或缺。性格是有力量的,這一點即使面對眾多冰冷的現實,也需要去牢記。我口中的力量是指,扁桃樹挺立在海風中的品格,還有它的純潔、精氣。人世間,在寒冬生長著果實的,便是性格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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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選自加繆:《荒謬的牆》
歐啟明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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