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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街頭畫像」

清華大學建築學院教美術的

程遠老師——

自小在這校園裡長大……

長大去了遙遠的陝北……

從陝北回來考上了中央工藝美院

(現清華美院)……

然後回到清華校園裡教美術……

然後又去了更遙遠的美國……

然後又回到清華校園裡教美術……

——今年秋天,清華大學建築學院

要為程遠老師在中國美術館

舉辦個人繪畫作品展

清華子弟,

插隊知青,

美院學生,

清華教授……

——這一路的「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又豈是這些身份標籤所能承載,

個中甘苦以及耕耘和收穫,

且看程遠老師與其友人學生

逐一畫(話)來——

【師程畫遠】——「紐約街頭畫像」

(摘自程遠畫集《走東串西》)

——初來乍到

我的學生蓬剛特地由波士頓驅車過來,專程接本人出「肯尼迪」機場,再前往由別的朋友介紹的哥倫比亞大學附近住所。

臨近波士頓市區前,蓬剛指著遠方如森林般的摩天大樓,說:「從這景象,可以看得出昔日紐約的輝煌……」

我不懂什麼叫做昔日。

紅燈,停頓,一個噴射過來,擋風玻璃上泛起一片泡沫。蓬剛無奈地搖搖頭,從駕駛盤前取下枚「QUARTER」,搖下側窗遞了出去。於是,有個黑人開始用刷子清理泡沫。

綠燈一亮,驅車繼續。穿過幾條小街,人雖不多,氛圍卻凸顯冷漠瘮人。無論房前或道口拐角處,不是站著些胸前插手的胖女人,就是牛仔褲露出半截屁股的小青年,其獃滯凝視的眼神如同影片中陰暗鏡頭似的,給人帶來一種對於生命威脅的恐怖感。

蓬剛趕忙拿出地圖進行搜索,猛地拍了下腦門,說:「哎喲,我怎麼把車開到以搶劫著稱的哈林區來啦!」

我的頭髮也跟著立了起來。

……

《出路》——程遠繪

根據朋友的建議,我在紐約的謀生手段是到街頭畫像。以至到達的第二天,我便前往曼哈頓,去找大學同學小俊電話里介紹的人,以求得初來乍到的關照。

曼哈頓,並不似想像的那麼廣闊,摩天大樓全密集在一個半島上。據說,最早先有三分之一的地界為海洋。而當下,正如身處芝加哥的發小「小波波」所講:紐約容納了全世界的最時髦,也囊括了全世界的最低俗,它永遠是「灰色」的象徵。

步行至南城,沿著街道尋找門牌。老遠,瞧見前方有個人蹲在水泥柱旁,拚命沖我擺手。他越擺,我越好奇,盯著、盯著,直至臨近才恍然大悟:嗐,原來此人在拉屎。

繼續前行,又走了一段時間,找著了地址,是一所半地庫。門鈴的聲音令人頗感意外,竟是已然疏遠的「東方紅」曲調,立即勾回對「文革」的聯想。

「誰呀?」裡面傳出的嗓音特兇狠。

「我,小俊介紹來的。」

門一開,主人連腮、寸頭,三十四五歲,一身筆挺的毛式四個兜制服,手中持個大煙斗。更叫人暈菜的,是他腳上的那雙土了吧唧白邊兒「懶漢鞋」,由於底子太薄,在美國如此高大的族群之中,人愈發顯得矮小。感覺此鞋,似乎在全世界僅剩下這麼一雙了,實在含股灰色幽默味道。

主人名叫艾未未,見了本人,面部表情緩和許多,招呼道:「呵,請進。我還以為是街頭混混兒在搗亂呢。」

《意向》——程遠繪

坐穩後,我向其闡明拜訪來意,是想尋求幫助,商量商量本人今後怎樣在紐約的生存問題。

主人富有經驗,告知:「沒任何問題。像你這樣學藝術的最好生存方式,就是到街頭去畫像。我剛來時也干過,掙了不少錢,現在不幹了。沒關係,到時候我給你找個伴兒,讓他先帶你開個頭。以後,就全憑你自己了。在美國,要依靠自己,除此之外,就是吃得了苦。」

接著,我詢問起其他的困惑。

主人回答得既自信又堅定,語氣中,帶股不屑一切的男子漢氣質,好像本人提出的所有疑問,均顯得跟孩子般的不成熟。特別對於大陸老婆「忠誠」的擔憂,他簡直哈哈一笑:「你,也要給人家一個機會嘛。」

之後,他帶我到街面的專業商店,買了全部街頭畫像所需的行頭。並介紹給我他以前在電影學院的同學,當前也在街頭畫像,讓其先帶帶我。

……

《荒漠》——程遠繪

街頭畫像白天最穩固的地點,是曼哈頓中央公園東南角的小動物園前,林蔭道兩旁長長的休閑木椅。頭像正價為:素描,15美元一張;粉筆色彩,35美元。上海人精明,又想出個點子,配上80美分成本的白色紙框,每幅多加5美元。

我頭天剛到此處,眼瞧著有個綽號「唐老鴨」的,幾筆,便勾出個人頭,錢就進兜了。致使本人不禁浮想聯翩:「照此下去,該能掙多少錢啊!」

誰知在此連混三天,愣沒「開胡」。原因為,怕丟面子,總感覺招呼生意跟妓女拉客似的。於是就坐在那塊兒乾等,表情還特一本正經,以至無人前來問津。

閑著無趣,我只得轉而觀看旁邊林蔭道上一組黑人小女孩玩跳繩。兩條長繩,對著掄,中間的女孩拚命原地跳腳,噼噼啪啪極富有節奏。似乎證明了一種說法:「非洲藝術本能強,歐美藝術創造強,亞洲藝術模仿強。」真是一種諷刺。

這時,有位台灣人藉機湊過來,對本人進行開導:「不是我說,你們大陸的就像久被關在籠子里的鳥,猛地被放出來給你們自由,也不會把握……」

雖聽著不爽,卻也無言以對。

《抽象》——程遠 繪

天黑回家,分文未掙,致使本人憂心忡忡:倘若天天如此,咱從中國帶來的美元,哪經得起在紐約的花銷呀?

孰料第二天,本人街頭上錢了,三十五美元——

一位體型異常肥碩的30來歲黑人婦女,坐在旁邊木長條椅上已然多時了。她肯定關注到了本人的尷尬,因為老沖著我笑。我明白這表情的意思,就是想畫張像。本來是件好事啊!可自己內心卻犯起嘀咕:「哎呀,瞧其臀部如此之寬闊,少說,也有五百斤的份量,如果坐進咱這『海灘』椅,豈不給壓塌了!」

黑人女性似乎洞悉出本人心中的猶疑,微笑地用手指了指她所坐的極為結實的橡木條長椅,出聲:「I SIT HERE .」

承蒙您大開冥頑,實在是個相當不錯的主張。我趕忙過去,以極其嚴肅的語調聲明:「不像,不要錢。」

一切安置妥當後,我開始描繪起自己人生第一張掙錢的畫像。儘可能追尋著以往所有寫生的優秀歷程,眯緊雙眼,左比例、右筆觸,炭精棒都快把那張紙給鼓搗破了……結果,畫出來的效果卻極其糟糕,標誌在於,一點兒也不像。按理,人家可以退貨不付錢,然而善良的黑人婦女卻支付了十足的全價,二十美元。

之後,又接到另一個活兒,十五美元。

於是乎,本人就開啟了街頭畫像的全部成熟過程。

《皇后》——程遠繪

中央公園東邊,相鄰著名的「第五大道」,隔三差五就要舉辦遊行,不屬政治,而是名目繁多的節日。尤以「南美節」最為精彩,無數衣著五彩繽紛袒露肚皮的西班牙裔姑娘,在彩車上激情奔放、旋轉如飛……這些接連不斷的遊行盛會,便給畫像者帶來了無限的商機。

從生意角度,白人顧客肯花錢,偶爾還會給你幾十元的小費;黑人,雖普遍願意被畫,卻經常討價還價。不好意思,很不情願接待亞裔顧客,因為面孔過平,畫美了,做出眼睫毛(女性),模樣怪怪的不像。畫逼真了,儘管得到本人的讚許,後面卻排不上隊。然而描繪白人與黑人則不是這樣,由於他們臉部結構突出,不管你如何往眼窩裡加強陰影對比效果、挑出長長的睫毛,都沒事。特別十六七歲的白人小姑娘一入座,那叫個青春靚麗,畫者來情緒,觀眾漲激情,沒幾筆,後面便排起了名號。您,就勤等著收錢吧。

……

《完美》——程遠繪

最難對付的,為猶太人。

我認為,世界上有兩個族群聰明度最高:其一,中國人;其二,猶太人。或者說兩者在算計貨幣之間伯仲難分。

平日里,公園裡基本見不著什麼猶太人的蹤影。但一過「猶太節」,也不知打哪兒鑽出來的幾萬人馬,烏鴉鴉黑滾滾地壓城城欲摧。他們分為滿面長須的「黑禮服帽」與「瓜皮帽」兩個派系。每家主人身後,都尾隨著一大長溜由低到高的孩兒群,計劃生育差著呢。面對這支團隊最令人頭疼的,若想從他們身上討到全價的畫像錢,比登天還難。

有一次,我與一位「黑禮服帽」家族談判。費了半天口舌,非但畫價被壓低,還讓人家估算出四個半人頭。

「怎麼叫做四個半呢?」我問。

「我這個嬰兒,臉小,所以只能算半個。」黑禮服帽眼神熠熠生輝。

「可畫到紙上,尺寸都一樣啊,五官一個也不能省呀。況且,嬰兒眼睛比例還大呢,還管不住自己亂動呢。」

「我說四個半,就四個半,這是我給你的機會!」

我胸中怒火騰升,一揮手,不畫了。

《勞動》——程遠繪

街頭畫像,雖算不上神聖的職業,可一旦畫家沿街擺開陣勢,里外三層,黑白黃種色相間,極其壯觀。我們稱此叫做「上街拿錢」,而且又不用交稅,收入斐然。

為對付這幫人,紐約警察成立了專門的小分隊。如被抓著,先戴手銬,爾後由警車帶到局子里進行「正面照」「側面照」「按手印」,再詢問姓名與地址(畫家回答都是事先編好假的),最後,放人。

初冬,十四街,道旁坐著一溜兒畫家,有:東歐、俄國、中國的,還夾雜著一名日本「卡通者」。當時,我正好沒生意,穿著一身無比寬闊的牛仔長大衣,叼著「薄荷」味的香煙,悠閑地注視著來往的行人。

只是突然間,一輛警車由西向東疾駛而來,我清楚地看見一個胖胖的、留著小鬍子的警察,半身懸於車外,車還未停,他就飛身跳下徑直朝我們一夥兒撲來。一腰的警棍、手電筒、記事本、左輪手槍在瘋狂地抖動。

急之又急,慌之又慌。我本能地大喝一聲:「來啦!」 隨即左手拎著畫具,右手拽著海灘躺椅,朝警察來的相反方向,奪路而逃。

問題出在不是警察,也不是逃離的方向,而是自己的「起跑」。

由於多年缺乏跑步鍛煉,加之起動過猛,時間稍一延續,就發現自己的鼻子離地面越來越近,於是拚命地倒腿,可腿怎麼也追不上「重心」。都說:「跌倒的瞬間,人是不會思想的」,可我就在這「倒腿」與「重心」的相互爭奪中,愣是思考了整整的三秒鐘。「左手一隻……右手一隻…..」,我眼睜睜地望著那愈來愈清晰的地面,最後,也是第一次,親吻了美國的大地……

《愛》——程遠繪

街頭畫像有個特點,不上客是不上客,一旦有人坐上,立刻跟受傳染似的一發不可收拾。於是生意頃刻間紅火起來,每位畫家都開始忙碌。

今兒,生意真好,剛過午夜,本人已然掙了二百多美元。旁邊搭檔天新更厲害,我慢,他快,我快,他提高質量,成功地運用孫子兵法達到三百元的數字。

一點鐘一過,其他畫家都紛紛起身陸續回家了。出於滿足,我倆也商議著結束事宜。不想此時,在一位男教師護衛下,又圍上二十幾個打外地前來旅遊的白人小女孩。為掙錢,二人只好接著干。

女孩兒個個長得精彩沒的說,因此頭張便出彩了。被畫者歡天喜地的拿給這個,又傳至那個,讚揚聲中帶來了共同的愉悅。這下可好,餘下的全部要畫,孩子嘛。

我精神抖擻地連續完成了好幾位,每張二十分鐘,挺嚴謹的。側過頭,說:「唉,我都370了。」

天新小眼兒一眯:「我,400出頭。」

《白色》——程遠 繪

西方老師實在有耐性,時針已然指向凌晨兩點半,他卻從未發出勸說女孩兒們回歸的言辭,僅在旁邊默默守護著。剩下女孩兒中,有五個執著地等在本人周圍。而天新後面,排有七個。

真的很累,眼淚可勁地往外流,擦了也沒用,因為根本抑制不住,逐漸感覺像噴泉一般。也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勞累過度。我覺得,如此模樣面對人家小女孩著實不雅,便利用轉換人員之機,緩衝一支香煙。踱步至天新背後,問:「你累不累?現在,我可真想撤。」

天新後仰著身軀,頭也不抬地回復:「人干任何事情,都要有責任心。總不能讓這些天真浪漫的女孩子們,有所失望吧。」

我其實知道他內在想法,只要多畫一張,就是二十美元。因為我倆曾經交流過,天新街頭畫像賺錢的目的,是求得生存的一種方式;而本人呢?賺錢卻為了以後不再賺錢,攢到一定數量後回國吃它的利息,藉以騰出時間自由自在專心致志地畫畫。所以,不管多累,都必須咬緊牙關堅持,以便儘快達到所需的錢數。

想至此,我扔掉煙屁,轉身再去給那幫小姑娘畫像。按照程序,每人二十分鐘,每張二十美元,眼淚照舊「嘩嘩」地往外流。心中默念著:要幹事就干好。要不?乾脆別干!

東方,露出魚肚白,畫像終於得以結束。紐約,依舊沉浸在灰色的睡夢中。

我知道:自己今天突破了紀錄,490美元。而天新呢?540。

隨後,二人各奔東西。

……

《悲劇》——程遠 繪

……

傍晚時分,有幾個畫家嫌「時代廣場」競爭過於激烈,就跑到旁鄰的第八大道開闢出新陣地,結果,生意很不錯。正興隆,有三個從郊區逛城的混混兒閑極無聊,站在畫像者後邊嬉皮笑臉地瞎起鬨。其中之一,還往一位上海畫家的女伴頭上灑雞骨頭。於是引發爭吵。

通常,上海人給大家的印象是:過於精細。可這位畫家性格卻兼備北方的豪邁,面對混混兒們的囂張氣焰毫不示弱。加之街頭畫家均有股浪跡天涯的野性,便與另外兩名中國人共同提起「海灘椅」,擺出拚鬥架勢。

許是沒料到中國人如此強硬,或者害怕中國人具備「功夫」?那三人退了。

沒走出多遠,最先挑釁的那個咽不下這口氣,掙脫同伴勸阻執意返回。邊走,邊在懷裡摸索著。隨即掏出一把手槍,槍口直直對準上海畫家的胸口。

上海畫家顯然對槍械缺乏思想準備,下意識挺立著身軀絲毫不退。

……

槍聲響了,擊中胸口。

後來在法庭上,那個混蛋也就被判了七年刑,二級謀殺,只因上海畫家做出了反抗姿態。

媽的,什麼美國破法律!

《新的希望》——程遠 繪

一個人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千方百計地避免自己犯錯。

幾乎周圍所有人,包括大陸家裡,都勸說本人不要回國。

其實,早在去美國的第二年,我便萌發回歸的念頭。理由為,本人不情願將後半輩子,交給「上學、拿綠卡、買車與房子」的漫長程序之中。等這一切辦置妥當,衰老也便接踵而至。更何況,我是搞藝術的,需要有感而發。美國所謂的「超級後現代」,並不能引起本人自身的興奮,而中國的一塊土疙瘩、一截爛木頭,卻能引起我底蘊的共鳴。

經驗告知自己,人的目標換生不如守熟,應該主題突出。不管你在生活中遇到了何種阻礙、誘惑,都不應忘記自己的主旨之所在。雖然這個主旨有時會被生活扭曲、所動搖,甚至局部是轉行的,但終究都要回歸到你最初認定的人生大方向,堅持、堅持、再堅持!

《額外收穫》——程遠 繪

主意一經拿定,我決無反顧,三年自己所規定的期限一到,買張機票便啟程返回了老巢北京。

拜拜,美國,我可愛的第三故鄉。

《東方》——程遠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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