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就是一場又一場的辜負

1

高三那年，朵娘在學校頭疼請假回家，剛到院門口就聽見屋裡傳來聲音，男的說老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讓女人趕緊從後門走，女人說孩子想吃肉，家裡沒錢。

「這裡有五十你拿著，我閨女很快就要高考了，她成績那麼好，我必須供她上大學。」

這聲音朵娘最熟悉，那是他親爸，十三歲前她最崇拜的男人，十三那年，也是生病提前放學，聽見了屋裡的聲音，她想進屋捉姦，卻被母親抱住死也不讓。

母親跪在地上求她，一定要裝聾作啞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尤其不能跟外婆講，也不要去問爸爸。那時，朵娘覺得媽媽善良，懦弱，憋屈，可面對她苦苦哀求，也只能答應。

這一次，朵娘決定要替善良懦弱的媽媽出頭，大不了，不考大學，她帶著媽媽去打工，總會有辦法生存。

就在她準備推開院門時，一雙大手拉住了她，回頭，看見一張滿是淚水的臉，媽媽使勁搖頭，抱著她退到院牆的後面。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哪怕那個人是自己親媽，朵娘也控制不住大吼：「善良有什麼用，你善良了一輩子，可是呢？我爸越來越欺負你，幾個舅舅和姨媽都比你過得好，可是他們都對外婆不管不顧，丟給你來贍養，而你從不反抗。都說好人有好報，什麼時候好報才會輪到你，我看明明就是人善被人欺。」

媽媽除了哭還是哭，她使勁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女兒長大了，樁樁件件的事她從小看到大，最能證明這個媽的懦弱和無能。

在外人眼裡，爸爸是能幹顧家的好丈夫和父親，媽媽是左鄰右舍嘴裡的賢妻良母，他們還是孝順的女兒和女婿。三年前，媽媽把坐在輪椅上的外婆推回家，從此，外婆其他子女再也沒有來看過她一眼。

別人眼裡，朵娘是幸福的，可她越來越討厭這個家，她恨爸爸對家庭的背叛，可憐媽媽的委屈，同時也恨媽媽的懦弱。

2

考上大學後，朵娘終於可以離開令人窒息的家，寒暑假她都不怎麼回去。直到有一天，接到爸爸的電話，外婆去世了。

朵娘趕回家時，外婆已經入土為安，媽媽跪在墓碑前，那個背影讓朵娘眼眶發酸，一年不到，母親消瘦了很多。

外婆的頭七剛過，媽媽和就和爸爸離婚了。

朵娘和媽媽一起把東西搬到以前外婆住的房間里，媽媽坐在外婆曾經坐的輪椅上，給她講了外婆傳奇的人生。

外婆年輕時被人強姦後懷孕了，家人趕走她，走投無路去跳河，是外公救了她，當時外公的妻子剛去世兩個月，為了救下外婆的性命，他和外婆結婚了，還撒謊說外婆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外公前妻留下了兩兒一女，外婆一直視為己出。

後來，外公走了，外婆和媽媽就被其他子女給趕了出來。

朵娘的爸爸骨子裡非常傳統，有了朵娘後，他才知道妻子是私生女，他提出過離婚，可媽媽害怕外婆受不了，便默許丈夫出軌，只要別讓外婆知道就好。

這時候，朵娘才明白，即便媽媽已經四十多歲了，但在外婆眼裡，媽媽永遠是哪個需要保護，讓人擔心的孩子。

為了不讓外婆擔心，媽媽獨自抗下了所有委屈，現在外婆不在了，媽媽也就了無牽掛。

3

母愛雖偉大，可人生一遭，每個人還是應該為自己而活，朵娘還是不能理解媽媽為了外婆而一直忍氣吞聲的活著。

養兒方知父母恩，直到她自己有了孩子，才真正的讀懂了母親，本想著過年回家，順便把母親接過來，卻不料，兩個月後，母親因乳腺癌病逝。

面對一捧黃土，一座墓碑，朵娘淚如雨下，她很愧疚，後悔沒有早一點和媽媽和解，可時光已經不再。

爸爸說，媽媽走得很平靜，從未怨恨過女兒。

朵娘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重複著媽媽的命運，只是，她無法原諒男人的出軌，選擇帶著女兒琪琪離婚。

朵娘一直沒有再婚，和女兒琪琪生活得很幸福，幾乎沒有爭吵，直到琪琪讀了初中。

「媽媽，所有同學都住宿，你為什麼一定要我走讀，我周末也可以回來啊。」琪琪很不解，媽媽明明很獨立，為什麼非要去求校長，讓她成為全校唯一走讀生。

不僅初中走讀，高中也一樣，琪琪又是唯一的走讀生，而且不管多晚下自習，媽媽一定會接她回家。

琪琪考上大學後，朵娘果斷辭職，跟著她去了大學附近租房子，還是不準女兒住校。最讓琪琪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家裡明明有兩間卧室，可媽媽非要和她同睡一張床。

為此，母女倆爭吵了很多次，媽媽始終不讓步。

4

大三那年，一天夜裡，家裡來了很多警察把琪琪給吵醒了，迷迷糊糊中她看見衣衫不整的媽媽被戴上了手銬，她的衣服上全是血。

「為什麼帶走我媽媽？媽媽，別走！」

「琪琪，以後媽媽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媽媽，別走。」琪琪伸手去拉媽媽的衣袖，才發現媽媽身上的睡衣，明明是她睡覺前穿在身上的。

這個時刻，她根本沒心思去問為什麼自己的睡衣會在媽媽身上？

法庭上，琪琪看著帶著手銬的媽媽，她朝自己笑了笑後低頭認罪：「我和老王一直在偷情，那天約好在公園裡見面，見面後他跟我說不和我好了，要和別人好，我一生氣就用磚頭砸了他的頭。」

朵娘心甘情願接受了十年的監獄生活。

琪琪做夢都沒有想到，媽媽居然去和有婦之夫偷情，還死皮賴臉的不放手，最後還成了殺人犯。

無法接受這樣的媽媽，也理解不了，自從媽媽入獄後，她拒絕去探視。

從此，琪琪變成了孤兒，大學畢業後，她去了南方。

5

四年後，琪琪結婚了。

「你知不知道你有夢遊症？」

「怎麼可能？」琪琪以為丈夫和她開玩笑。

兩個月後，當丈夫把錄像遞給琪琪時，她才接受了這個事實，在接受治療時，醫生告訴她，她的夢遊症應該很長時間了。

偶然機會，琪琪遇到了初中時期的校長，他對琪琪印象不是很深，但對她媽媽卻記憶猶新。

「校長，您是說我媽媽請求讓我走讀，就是因為我有夢遊症？」

「是的，你媽媽害怕你住校會嚇到其他同學，更害怕你會因此被人嘲笑。」

當晚琪琪又去找了高中的校長，他已病故，但是他妻子所說和初中校長差不多。

原來，媽媽一直不讓她住校，要和女兒同睡，是在保護女兒。

「媽媽，別走！」這天夜裡，琪琪被噩夢驚醒，突然想起媽媽被警察帶走的那一晚，媽媽身上的睡衣是她的。

為什麼明明穿在身上的睡衣卻在媽媽身上，而自己卻渾然不知，只有一個解釋，夢遊。

一個可怕的想法衝進腦海，琪琪連夜爬起，訂機票回到了五年都沒有踏進的家裡，找到了當年的看門大爺，當年那個晚上，他從未忘記。

大爺說：那個小姑娘經常會半夜穿著睡衣走到小區外面去，跟她打招呼也不理，她媽媽每次都跟在後面。

有一天小姑娘走出去好久，她媽媽才出現還急匆匆的問我，女兒朝著哪邊走了。

大約一個小時候，媽媽攙扶著女兒回家了，兩人都披頭散髮的，尤其是女兒身上全是血，半小時後，她媽媽下來了，塞給我兩千塊錢，拜託我一定不要說看見她的女兒。

後來，天亮的時候，老了很多警察把那個媽媽給帶走了。

6

琪琪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為了還原得更好，她去找了和媽媽通姦的老王，他已經是肝癌晚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那是一個善良的女人，為了維護自己女兒，甘願當放蕩的賤人，被世人唾罵。」

那晚，琪琪夢遊，在馬路邊遇到了醉鬼，被玷污強姦時，她抓起一塊石頭朝著男人的後腦用力砸。

男人被砸暈後，媽媽趕來了，攙扶著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她換衣，洗澡，換衣，等女兒睡著後，媽媽自己報警的。

媽媽能給女兒生命，就願意犧牲自己來保護女兒，這就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母愛。

六年了，琪琪第一次去監獄看媽媽，看著車窗外的倒影，小時候的一幕幕都在腦海回放。

五歲那年，媽媽離婚，沒有再嫁，一個人含辛茹苦拉扯她，母女倆相依為命。

媽媽不想她被夢遊症困擾，十幾年來白天去幫女兒求醫，夜裡都守護著女兒，可她還一次次的誤會媽媽，一次次的朝著媽媽咆哮，哪怕是最後，她放棄了媽媽，單方面斷絕了母女關係，媽媽也無怨無悔的默默承受著。

時光交錯中，母親的愛一點一滴的融進了血液里，淚流滿面，急切的想要見到媽媽，好好去補償。

7

「三個月前，你媽媽病逝，我們打過你的電話，可早已經是空號，根本查不到人。」

琪琪抱著冷冰冰的骨粉盒哭得死去活來，懊悔至極，然而媽媽再也聽不見了。

那個給了她生命，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愛的母親，她的愛是那麼細緻和妥帖，可她走了三年，唯一的女兒卻毫不知情。

偉大的母親就這樣凄凄慘慘的走了。

「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媽媽也走了，翻案成功又怎樣？當年媽媽代替你去坐牢，就是希望你能幸福的活著，如今，你也是媽媽，難道你希望你的女兒從小就被人指指點點。如果你真這樣做，才是辜負了媽媽。」

丈夫的話讓琪琪更加淚流滿面，心跳的位置被悔意填滿，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懷抱的女兒睡著了，琪琪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耳邊想起媽媽的一句話：「愛往下走。」

女兒是她帶到這個世界的，她還那麼小，不應該承受那些殘忍。

母親的愛，既偉大又自私，為了守護女兒，寧願辜負最愛自己的母親，而那個被辜負的母親，無怨無悔的長眠於泥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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