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覺：心無掛礙，無有恐懼
鏡花水月
ZEN
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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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抵達的信
郵給自己的信，杳無音訊
也曾收到反饋：居無定所，查無此人
我是誰？去往何處？
以及謎一般霧化的尋人啟事
廣場上，少女餵飽的那隻鴿子
飛離時，我恍然多了一個替身
在水一方
渭水流離。落日鍍金的慈悲
扶穩相依為命的蒹葭
雲被青荇動容，被魚群貫穿
你在曲橋之末參悟迷津
霧嵐稀釋。風車轉如輪迴
紫薇花像船筏灑下的信物
我們隔湖相望。聽千層漪
褪卻繁華
靜成一面皺紋般純粹的鏡子
台前幕後
秦嶺為背景，渭河為帷幕
草民採桑修竹，聽蟬牧羊
如劇本所言「依山傍水，光景甚好」
劇終幕後：草民洗凈土黃色的妝
變身光鮮亮麗的忘根者
這一切，頓然變得索然寡味
釣之夙願
風中坐。與蘆葦比鄰
雨如信使解讀眾生相
無數頭顱在湖面彈若絲弦
他憶起平生釣起的
浮雲，空山，幻影…
蓮蓬長成孤獨的良藥
噓！他以因果為誘餌
等一尾釣走他的魚
秋深如故
二十二年前，小鎮黃昏
的寒露，錦葵
賜我無邪的冷峻和柔情
我用它們愛炊煙，愛果核
愛凋零，愛垂亡…
像愛一個個化身他物的我
未嘗憑弔！當我走過
萬物輪迴的時空之門
唯有秋深如故
薔薇姑娘
我夢見薔薇姑娘獨坐幽篁
彈琴長嘯
她圍起深深籬笆和一匹良馬
採菊，擷豆，編花藤
野風歸降草木，琥珀如星芒
群山截住流亡，水非澄即澈
她打馬而過時
我是她裙袂上，遲遲不肯掉落的
一枚薔薇刺
紅木椅
鐘擺之間，鑲有晝夜的逃亡史
降服或倒戈，都固守一座城池
他沉迷靜坐，彌補光線的空白
或者撫觸花梨木的肌理和骨骼
天空引來諸多羽翼，也引來諸多網
喧囂中，有人放飛風箏模擬生存
他不曾離開。一個人的烏托邦
在紅木燎原的背景下轟然坍塌
雨，敲打我窗
凜冽開幕，雨趴在玻璃上
它們暴戾乖張如同催債者
又以人臉陡然下墜，粉碎
興許，我欠它們的頗多
譬如莊稼，血液，小悲歡…
甚至一張往返人間的車票
為了避免悔愧，我決定
開窗，邀它們進來坐坐
梧桐深處
叩不開虛掩的門扉
等不到前來認親的牛羊
我的欲言又止
風乾成蛛網上的殘骸
只有那桐樹上的新雀巢
暗示我有根可尋
紫
葡萄可釀酒，亦可染布
因此你優雅地微醺。遺忘
青而澀的陰影
芍藥開盡。柵欄長出翅膀
有鴿子傳來音訊：
你著一襲紫裙，隱沒於薰衣草莊園
留白
從萬千鳥鳴中
甄選雲開霧散的那一嗓
向它請教困厄的邊界
和平衡的訣竅
最後，孤身飛入王維的山水
淡然成留白
返璞歸真
光從杯盞逃逸。環島而坐
的酒客
內心僅余秉燭夜談的古樸
醉意源自風鈴，漁船，篝火
濤聲之下
他們醒來，彷彿大海的嬰孩
放生
水漾蓮花。卵石
褪盡粗礪
智者參透竹籃的空
魚兒回望了我一眼
恍若赦免
一張劣跡斑斑的網
信
塵埃落定。膠片內的蟄伏
近乎一場蟬蛻
油墨揮發。斑駁的修辭，被女主人梳落成霜
往事在香樟下躲雨
小鎮、郵筒、白襯衫先於少年老去
「見字如晤」
像一行不忍卒讀的訣別詩
我的城
午夜，俯瞰城市的真面目
她的睡袍包攬冗長的孤獨
━━有序的，紊亂的，無以名狀的
霓虹撲朔迷離地指引
蝙蝠試探稜角
斑馬線剪輯繁蕪的身世…
直至野外那絲磷火燃盡
我愈加篤信：
我的城，是一片偌大的墳場
火柴
諸般況味，唯有煙火頓挫
硫磺裹身的行者
心存冒犯世俗的刺客信條
無數個岌岌可危之夜
他碼好整盒火柴。像碼好詩中
緊挨的軟肋，仙人掌，犄角
留最後一根策勉自己。請
上帝擲下誓詞與火種
革命━━讓木身結晶成花崗石豐碑
鷹崖
一山一蒼穹
凌空。讓鷹群恰似懸崖本身
懸崖不等同慾望之壑
遠征並沒有使它們成為獨裁者
訓鷹師第一次吹哨
鷹王兇狠犀利地擒敵分食
傲立崖巔
訓鷹師第二次吹哨
鷹王飛下來，立在我的肩上
和它對視的一瞬，彷彿天使來過
據說，傍晚它們飛落寺頂
隱入梵音深處
像一個個虔誠的救贖主義者
磨刀者
至此，掌刃者蜻蜓點水
他體內的砂岩擦出火花
水火交融
江湖陷入高潮後的虛無
時空宛然成形的鏡面
而他卡在滑膩與粗礪之間
物我兩忘
遠方如有擲來斧頭或暗器
磨呵，忍呵
鋒也空空，鈍也空空
照鏡子
離鏡子近了
怕被赤裸的思想不齒
離鏡子遠了
怕被混沌的輪廓蒙蔽
世間，沒有一朵蓮花
既可遠觀，又可褻玩
畫中人
在薄情仲夏，她愛上梵高
畫筆滲入瓦茲河畔
隨後滲入雲雀，乃至烏鴉
她常置於麥浪翻滾的田間
繪出雙耳健全的聆聽者
「我恨所有的火藥和扳機」
她劃火柴照亮星空。今夜
誓以最濃烈的忠貞出嫁
「親愛的，我們不談人間」
她引火自焚，似向日葵燃燒
掃地僧
明月清風可兼得
落葉抱成圓滿，霜花開出素白
他謙恭俯首，清掃腳下的塵埃
幾多如水的良夜。凈或不凈
紅塵都在那裡兀自明滅
眾生曲直。修行乃畢生絕學
「沙沙」聲涵蓋了沉寂
從山門望去，掃帚是立於
天地間的一炷檀香
而他，在星火燃燒中悄然成佛
清歡
光陰慢。物我互為鏡像
定。風波止於浮雲，一個人的隱
嫁給酒水和鶯枝
晾曬黃昏，那人跳出信箋
我茶盞的瓷就多了道釉色
琴聲悠悠，夜色完整
每一隻牛羊都找到了回家的路
高望寺
（一）
南北朝的聖旨，新得，像個嬰兒
寺落座，箴言祭祀香火，鴻福
輕如步履，人人心誦一句：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便可，踩上祥雲，和菩薩
交換夙願
（二）
左唐楸，右宋槐，敞開正門
經卷里的漣漪，水波不興
和尚隱於寺，鐘聲響徹千里
月光晾曬香客，草芥般
鏤空的禱詞，透明得可以
高望晴嵐
（三）
楸樹失火，莫非是祖先的暗示？
戲子的臉譜，黯淡似獨白，不堪雕琢
僧眾歸山，蛛網高築離歌
偶有，低處的梵音，飄過學堂
我的年代，日夜漂泊的菩薩啊
或一直，懸在故鄉的頭頂之上
暗疾
（一）
白開水裡，有瀲灧的晴
亦有漸擴的陰翳
動詞呈扇面推開，終點是
天空，薄如蟬翼的倒影
撒幾許枸杞，青果，金銀花
江山就多了些鮮紅，翠綠，金黃
而明媚單薄──
繁茂人世的荒涼，未能澄清：
大地的嗓音何以黯然失色
（二）
萬籟俱寂，醞釀的底色是白
烈酒，朔風。梅香，蹄花
甚至更緘默的──
跌進網的鳥鳴和魚鰭，將
分割出短暫的新鮮和陳舊
雪只能憑弔，像塵封一件往事
覆蓋彩色，覆蓋凹凸──
後來的豐盈與空虛，和冬天
一樣恍惚
茶禪一味
借空山之幽品咂清歡
文火養性，武火修身
輕扣菊盞，瞥見的皆為過客
沉浮。如修行的啞語
透過鋒芒隱忍的玻璃
我看見茶花般舒展的自己
心無掛礙，無有恐懼
我和湖面一樣平靜
匠心獨運以造極簡之物
簡屋，簡衣，簡食
用榆木鑿出星火，烘暖
松鼠的寒顫，白樺的瑟縮
魚攪拌霧嵐，鱗的真理泛光
我在一枚青果的核內隱身
漸次長出蟬翼，飛離泥淖
別孤立迷人的沼澤，至少
我領略過死亡般的瑰麗
何所懼呢？我匍匐於自然
像國王拒絕皇冠，草芥供養清歡
我一無所有━━━
我和湖面一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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