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兢業：鍾愛此花不嬌媚

最新 03-25

金銀花，當第一簇你初開在我幼稚的耳畔，我斷定：在眾香國里，你不是嬌小姐，就是貴夫人。隨著年齡和知識的增加，我才感到，對你的猜斷，其愚遠勝盲人說象。

金銀花，真沒想到你有那麼多的芳名：鴛鴦花、通靈草、岩銀花、忍冬花。在這一串的後頭，還有你獨揚稀珍的"省稱縣號"，密二花、二寶、"五指嶺金針"。然而，隨著對你認識的加深、敬意的劇增，在你燦若串珠的美名中，我更喜歡叫你忍冬花，"忍冬"，才是你生命的本質，品性的骨核。

我奔著你第一潮花信來了。老實說，我最初的觀感是失望的，因為"滿山遍野，披銀鋪金"，我期待的那神詩情畫意，並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底。我僅僅看到，你在路邊、地頭、渠邊、埂下——也就是在可耕地的"下角料"上，在薄土亂石之中，鋪綠蔓翠，孕蕾煉香。

站在海拔1300米的五指嶺主峰俯瞰遠眺，凝神遠思，我終於悟出了，可敬的金銀花為什麼能久居在這裡：這高山、瘦石、薄土，只能娶得起、留得住"忍冬"這樣的賢惠媳婦。在五指嶺上，我看到了人與自然界彼此忠誠、相濡以沫的典範。這裡山高缺水，風雲突變，季節錯亂，是防不勝防的災禍。這裡的人樹花草，都需要特別的頑韌勇毅。在這特殊的生存狀態下，"忍冬"表現出極強的生命力，既可分株、籽育，又能壓枝、扦插。你本來是花，卻從不要求花的"待遇"；你的天性同樣喜肥樂水，也不會拒絕精心的蒔弄，但你是那樣的豁達為懷，隨遇而安。忍冬花，我問你，你是被這裡勤勞頑強的山民同化了，感化了，才變得如此忍耐嗎？你的品性同樣可做人的精神師表，從5月中旬到9月上旬，你緊緊咬定石土，一次次孕蕾、一次次娩花，把你的珍情廣惠人間。

在風調雨順的年頭，你是那樣平平凡凡，不顯山不露水，越是在蒼天施暴，大難來臨之時，你愈顯「忍冬」本色。我站在五指嶺上向歷史的遠方望去，看到了你蒼苔微上的功德碑：1942年河南旱魔行妖、河水斷流，夏秋兩季糧食絕收，使這多災多難的土地上餓民無數，殍屍橫陳。而五指嶺的山民得益於金銀花的忠心救助，以上好的收成，使他們以花換糧，多了一線生路，使這裡的山野，比其他地方少了一批新墳。

忍冬花，謙虛點說，你沒有波蘭鬱金香的名聲，也沒有巴黎玫瑰的艷麗，但你卻以特有的外朴內秀，同樣曲徑通幽，贏得了世界級的美譽，在1915年巴拿馬的萬國博覽會上，你以超拔的品質，驚圓那麼多黑眼睛、藍眼睛、褐眼睛。首次參展，就出人意料地奪金凱旋。

五指嶺的金銀花，你的家在亂石叢中，瘦土之上，把魯迅先生那句名言借用過來贈給你，你就是植物界的「孺子牛」。你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我這樣借喻毫無抬舉的意思，而是你確實如此。你渾身是寶，根莖葉花均可入葯。早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就有你「主治寒熱身腫，散熱解毒，泡茶常飲，可補虛療風」的功德記錄。作為珍茗，以其「花條長，質地純，色澤佳，骨茬硬，沸水沖沏垂而不倒，泡茶水呈金黃色而不污染茶具」飲譽海內外。

忍冬花開時節，展示著自然界的造化無極，初開之際，顏若銀玉，一兩天後，經過太陽的冶煉，風的淬火，漸漸燦然成金。然而你的眾多夥伴並沒有達到的輝煌時刻，在花蕾後期，便離枝別葉，入了葯，做了茶，終生保留著精元貞德。這樣的生命，是沒有怒放的燦爛，沒有沖盪的噴薄，穿著布衣的聖者。

你不是花園裡病弱的林黛玉，不是霸氣的武則天，也不是嬌媚欲滴的貂蟬，峻拔是你的脊樑，石頭是你的髕骨，你那「沸水沖沏垂而不倒」的品格，不正是風霜鍛打的錚錚鐵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