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一去不返

「我討厭上學！」一大早，隔壁小女孩哭號的聲音驟然穿牆而來，「我不要去幼兒園！」擲地有聲，不容置疑。我沒有絲毫防備，嚇了一跳。錯愕之餘，不禁莞爾，笑小孩子童言無忌，同時慶幸自己有一個不必上幼兒園的童年。

記憶里，那是一段悠長、寂寥但不失快樂的日子。藏貓貓、套蜻蜓、捉蝲蛄、看小人書是我每日的功課。到現在我還奇怪為什麼童年那灣天空總是那麼藍，那麼藍！我常幻想，那塊有著藍底白羽的布是不是被哪個神仙洗過。雨後初晴的時候，水邊柳葉上、玉米花上、籬笆上到處都落滿了蜻蜓。

輕輕地，躡足過去，趁蜻蜓神遊的時候，將小網從那些笨笨的小腦袋上輕輕掠過，然後迅疾扣在地上。再小心翼翼地伸手進去捏住兩對翅膀放進空酒瓶里，那些小呆瓜就在瓶里到處亂飛亂撞，一個中午就會套到滿滿一瓶。

撲回的居多是黃色的「大衛」，也有長著紅色羽翅的小巧伶俐的「媳婦蛋」，碰運氣還會撲到綠色的「大頭」（水蜻蜓），捕獲到的俘虜常被我拿回去慰問我的小雞們。走在午後寂靜烈日下的，只有我和老黑，還有我倆的影子。

蝲蛄是水世界裡的獃子，決不憚用了雙箝捧起我的小手，死死地。我的手呀，常常被夾個小嘴兒冒血，但即便這樣，仍是樂此不疲。有時也會遇到一些精明的蝲蛄。

一次，翻開一塊大石頭，意外地看到裡面趴著個大大的傢伙。背上的殼青黑青黑的，那兩隻黑眼睛，大大的、鼓鼓的，就如同晃在頭上的兩隻燈泡，讓人擔心它們隨時都會掉下來。眼睛前方那兩條觸鬚像極了美猴王頭上顫動的鳳翅花翎。尤其那對抱在前胸的箝子是那麼胖。驀然看到這麼大個頭的傢伙，就感覺自己小小心腔擂鼓般跳動起來。沒錯，一定是只修鍊了很多年的蝲蛄精！

於是，格外小心地悄悄伸手過去，生怕驚醒了它。眼看著，就得手了。哪知，那傢伙的花翎突然豎起，尾巴尖像一把小扇子展開著，同時，曲在肚子下面的八隻腳也迅疾伸了出來。它沒有朝前跑，而是弓著背向後飛快地倒退，一彈一彈地，眨眼間，就被它溜之乎也了。

根據我的經驗看，這應該是只久經沙場的老將。如果逮到的話，就可以和粉霞掛在胸前的那對蝲蛄箝一比高下了。哼，有什麼好神氣的，還不是哥哥給捉的，有本事自己捉一隻。靠著這股士氣，小小的人兒在夏日的那條小河裡，和水族老大展開了一場在當時堪稱轟轟烈烈的游擊戰……

那時候，爸爸有很多小人書：《三打白骨精》《梨花公主》《地道戰》《老水牛的故事》……那些巴掌大僅有著黑白兩色的小書，都是些用鋸末子壓成的紙訂成的，泛著黃色，粗糙無比。有時還會伸出些細小的鋸木削。

看爸爸讀得津津有味，我不禁好奇，央他給我講。但是爸爸在家的時候太少了，很多時候，我是通過畫面去想像文字內容的。因此，同一個畫面會被我想像出好幾種情節。如果說，今天我能有一點點文學想像細胞的話，都應該感謝那些小書，感謝它們曾給我孤寂的童年以慰藉，以快樂。比之今天浩如煙海且裝訂考究的童話典籍這些小人書簡直是微不足道，但我始終將它們視為我人生之初的寶書。後來由於家裡收拾房子，也就被好心的親戚扔掉了，為此，我還沮喪了好久。

沒有人能夠告訴我蜻蜓是益蟲，蝲蛄身上長有細菌，也沒有人告訴我小人書里的故事。因為大人們永遠那麼忙，只要我不生病，不搗亂就行。任由我中午不睡覺，到處亂跑。小臉黑中透紅，兩個小肩膀頭常常會曬脫了皮。身上清晰可見的是背心、短褲和涼鞋的印。直到現在我還奇怪那時怎麼會有那麼旺盛的精力。

許多炎熱的午後，家人都睡去了。我獨自一人坐在院子里那棵大梨樹下捧著一個大向日盤，只有老黑趴在陰涼里眯著眼吐著紅紅的舌頭陪伴著我。嗑著，嗑著，小小的人兒突然將向日盤往地上一摜，隨即「哇」地大哭起來。哭聲在空氣中乍然響起，嚇了自己一跳，而老黑只是兩耳豎起來抖了抖，又耷拉了下來，眼睛睜開條縫斜了我一眼又眯上了。

彷彿突然地睜開眼，就背上了媽媽不知何時縫製好的花書包。在初秋的早晨，挽著褲腿懵懵懂懂隨同鄰家姐姐趟過門前小河，斥退濕淋淋的老黑，一路急趕。姐姐說遲到了要挨老師罰的。

哦，為什麼要上學？！

接著就是鉛筆斷了，粉霞被罰站了，得獎了……

驀然回首，才發現生命之初那些如歌的日子已遠去，那個悠長而又寂寥的夏天就那樣送走了我的童年，一去不返。

作者簡介：華貞芝，女，漢族，生於1976年，吉林省集安市人。畢業於通化師範學院中文系。喜歡文字，猶愛散文，喜歡以散文的形式記錄邊城上個世紀的風土人情。散文有《端午的味道》《過年》《殺年豬》《下雨了》《姥姥家》《河殤》《回眸處，歲月崢嶸》。作品發表於《語文學習報》《通化日報》《吉林日報》《北京晚報》《齊魯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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