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無人失敗的黃昏」與北島無關
無人失敗的黃昏
趙磊「無人失敗的黃昏·生活現場」
紀錄片展映觀後
此時此刻，
「無人失敗的黃昏」不屬於北島，
屬於趙磊。
於靜寂中盛放，亦如黎明前的花朵
我的影子很危險
這受雇於太陽的藝人
帶來的最後的知識
是空的
那是蛀蟲工作的
黑暗屬性
暴力的最小的孩子
空中的足音
關鍵詞，我的影子
錘打著夢中之鐵
踏著那節奏
一隻孤狼走進
無人失敗的黃昏
鷺鷥在水上書寫
一生一天一個句子
——北島《關鍵詞》
我始終覺得影展的最動人所在是其名稱：「無人失敗的黃昏」。
此時此刻，「無人失敗的黃昏」不屬於北島，屬於趙磊。
01
無
人
失
敗
的
，
黃
昏
「無人失敗的，黃昏」、「無人失敗的，黃昏」
我找到北島詩作《關鍵詞》的全文，讀了一遍又一遍，尤其這句。
詩中的「我」很像趙磊。
當然，這只是我的揣測和想像。
這也是觀後感的美妙與愚蠢之處——
一切的，筆者認為的事，只成立於筆者的想像，筆者永遠是旁觀者。
那麼，說一說我想像中的趙磊以及他的短片吧。
02
奔跑的
酡紅與牙齒
也許是，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
也許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在不太寬的瀝青馬路上
不停地奔跑
不停地奔跑
兩年之前，我在某視頻網站偶然看到了趙磊的一部作品。
名字和內容記不清了，但有一個鏡頭讓我印象深刻：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在不太寬的瀝青馬路上，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
馬路旁是空曠的原野，沒有任何建築物。片子里的季節是春天，也可能是秋天。
小男孩臉頰兩側的酡紅與微笑時露出的白白的牙齒，一起刻在了我的腦海里。
趙磊 《手工地毯》
看到這部短片之後，我開始尊重並且認真地「對待」趙磊的作品，認真去看。所有對他的關注不再建立在「中國社交禮節」的基礎之上。
趙磊作為一個導演，有吸引我的地方。且從兩年前到現在為止的作品，對我的吸引一直存在。
（我不喜歡在導演前面加上青年。所有的導演都是導演，導演有優劣之分。但類似於「青年導演」、「青年詩人」等稱呼，一直讓我覺得有種論資排輩的嫌疑。）
——他拍出了鮮活的人和事。
但是，真的容易嗎？
還原生活就可以了嗎？
我覺得並不是。
03
一個，鮮活的人
拍出一個鮮活的人，尤其是在紀錄片中拍出一個鮮活的人，可能有人覺得並不困難，還原真實生活就行了。
但是，真的容易嗎？還原生活就可以了嗎？我覺得並不是。
影像藝術中的「鮮活」不同於文字藝術中的「鮮活」。兩者都意味著去還原現實中的事物。但前者天生攜帶著與現實生活的距離感。也就是說，在影像藝術中，「鮮活」是對真實生活有節制的，「度」把握得極為妥帖的還原。如果百分百還原生活，更多時候反倒物極必反，讓拍的人難受，讓看的人尷尬。
小說《西遊記》第五十四回「法性西來逢女國 心猿定計脫煙花」中，唐僧與女兒國國王有兩句對白：
趙磊與 《我們倆》的小主角
唐僧：「出家人四大皆空。」
女王：「你睜開眼睛看一看，我不信你眼中空空。 」
結合前後語境，這兩句對白將唐僧與國王之間，向前一步是深淵，向後一步卻情斷的矛盾情感刻畫得淋漓盡致。
只兩句，將短暫得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卻又驚心動魄於一瞬的愛情描述得極為鮮活。
但，如果將這兩句對白運用於電視劇版的《西遊記》中，未必有這樣的效果。反倒顯得矯情和空洞。
04
他
並不是個
接地氣的人
是趙磊刻意為之的剋制。
他的確不是一個接地氣的人啊。
將短片主人公確定為身邊的普通人，是件冒險的事。
趙磊的短片主人公大多是身邊的普通人。但他對人物形象的刻畫與呈現是克制的，這不討巧。
在影展的現場，有人提出，「趙磊對人物的刻畫有所欠缺，沒有挖到這個人的全部，是為遺憾。」
而恰恰相反，我覺得別人以為的趙磊的欠缺，倒是我心裡認為的優點——
是趙磊刻意為之的剋制。他的確不是一個接地氣的人啊。
趙磊 《鄉音》
更多時候，我覺得趙磊是個編劇勝過導演。因為，把「克制」做到恰到好處的，大多是編劇。
過猶不及。
——他的剋制，會讓觀者飢餓。
有人會餓得發慌，有人會餓得愉悅，我便是後者。
05
真
實
不
僅
僅
是
真
實
也是藝術，也是學問
日本導演岩井俊二的電影《關於莉莉周的一切》裡邊，有個鏡頭：
詩織最後還是沒有得到蓮見的拯救。她回憶起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像發瘋一樣，褪去自己的衣服，在空曠的泥河裡翻滾。儘管赤裸，但鏡頭是內斂悲切的，悲切到赤裸可以被忽略。
沒有陽光的陰天、駝黃色的泥濘，少女的刻骨的、哀傷，沉重得讓我喘不過氣來。
這個鏡頭讓我頭皮發麻，現在也是。
「無人失敗的黃昏」系列短片中，《詩著》讓我感受到一種不同於同情的心疼。
趙磊 《詩著》
「落日，每天是落日，但是它是不相同的。」
主人公張聯的筆下，羊群、豬兒、鳥兒，所有關於村莊的生命都是安靜和柔和的。我從中感覺到了張聯作為一個詩人的敏感、脆弱、無助，甚至「土」，這「土」讓我覺得臉紅。
因為每一個詩人，或是熱愛詩歌的人，都有「土」的時刻，也一直逃避「土」的時刻，張聯敢把它露出來，旁人不敢。
趙磊把這些在別人眼裡或許無關痛癢的，微妙細小的東西展現了出來。
他們一起用細膩的情感捕捉到中國西部鄉村的微妙「心情」和自由天性。
趙磊 《釀士》
安妮寶貝為岩井俊二的小說《情書》作序時寫到：
「所以真實的感情最終是和一切盛大無關的事。和幽深艱澀的宗教哲學無關。和堅不可摧的道德倫理無關。和瞬息萬變的世間萬物無關。也許僅僅就是白雪皚皚的群山之中一次淚流滿面的問候：你好嗎？我很好。
寂寞地眷戀和想念著一個人，就像留戀我們的生之歡喜和蒼涼。
如果說有盛大，那也僅僅只是屬於時間的細微記憶和殘索。」
我覺得這序言同樣適用於趙磊的作品：
——孤獨、安靜、剋制、乾淨、美麗。
06
於靜寂中盛放，
亦如黎明前的，
花朵
他暗地把
遠洋沉船的地點
畫在鞋底
海在最鹹的時候我才發現
那蹲在岩石上想心事的人
絕對不是那種說藍就藍了起來的
晚雲
他的茫然
在燈塔里亮著
再也不能以仰姿泅回去了
因那嵌在沙灘上的背印
已整個被夕陽捲走
他暗地把遠洋沉船的地點
畫在鞋底
洛夫《海之外》
一九六七年二月二十五日
看到「無人失敗的黃昏」，我想到洛夫的《海之外》，我不了解北島，但我覺得這首詩與《關鍵詞》有著相似的美感。
另外，詩中的「他」也很像趙磊。
至於趙磊作品的缺點，其實，你自己心裡明鏡一樣，對吧，趙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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