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陵川人回憶自己的老爹
回憶我的老爹
老爹離開我已有40多年了,現在的我也是當老爹的人了,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人生的一半,但老爹的音容言談尚在我眼前漂浮,彷彿如同昨天一般。
老爹馮章順,一母同胞,弟兄五個,他排行老大,同輩人多稱他馮老一,但叫他最多的是馮掌柜。他在河南木蘭店當過麻行掌柜,故有此稱呼。記得他最大的喜好是抽旱煙,每天是煙袋不離手,煙嘴不離口的,他最愛念叨的是孔夫子三千徒弟七十二賢人的故事;他最拿手的是紡繩;他嘴邊常說的話就是街死街埋,路死路埋。
當然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他常說的早起三光,遲起三慌的口頭禪了。因為我小時候是和老爹在一個炕上睡的,他自然就擔當起早上叫我起床的任務了。清晨,天剛發亮,在睡夢中的我就聽到了:
「不早了,快起吧,早起三光,遲起三慌,一生之際在於勤,一年之際在於春,一天之際在於晨。」
老爹嘮嘮叨叨的不停口的說上半個鐘頭,直到我很不情願的伸著懶腰坐起時,他的話才算結束。每天清晨重複著同樣的內容,一直從我上小學嘮叨到高小。也可能是老爹孫,不倒根的緣故吧,我的孫女和我睡了十三年了,現在我也承擔起清晨叫她起床的任務了。但我卻沒有老爹那樣的能早早醒來,有時反而比孫女醒的還遲。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時,便想起了老爹那早起三光,遲起三慌的口頭禪了。似乎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他的聲音,而且是那麼清晰,那麼逼真。老爹去世已經40多年了,我也當成老爹了,但我睡懶覺的毛病一點也沒變。想起來,老爹的精神我這輩子是不可能繼承下去了。
老爹每天閑暇之餘,叼著他的煙袋,在家裡院里來回走,口裡不停地念叨著三字經、千字文之類的內容,不管有沒有人聽,他都一直自言自語的念下去,走下去。有時候,我也會纏住他讓給我講故事,他講的都是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封神演義之類的內容。他講的津津有味,我聽的聚精會神。這時候,我媽媽便會說:「老爹孫,不倒根,就只會倒騰那些沒用的東西。」也可能受老爹的影響,我從小就愛看小說,特別是古典之類的小說。記得有一次,我去馮家巷老宅餵豬,在奶奶家看到了一部西遊記,從早上一直看到晚上點燈時,一天飯也沒吃,茅也沒去,屁股也沒動,直到一口氣把它看完才算了事。從此便得了個小說迷的外號。也就是這種緣故,我從小就偏愛文學。直到今天,我擔任了《晉城佛教》雜誌的主編後,方才體會出老爹的嘮叨之意。
老爹當時常念叨的三字經是我當時最不愛聽的,特別是後來受文革的影響,每當老爹要念叨三字經的時候,我便把在學校聽到的順口溜大聲的念出來:「三字經,越打老子越不聽,給老子做上面,吃了還不念。」直到這時候,老爹才搖搖頭,唉的嘆一口氣,閉口無言默默的坐在一旁。也就是在這時候,我的耳旁才能清靜一會。
我在學校當上紅衛兵後,參加了破四舊、立四新的運動,每天把老爹當作老封建,和他辯論,直到他啞口無言時,我才高興的像一位打了勝仗的將軍去一旁玩耍。時隔40年後的今天,國家倡導弘揚傳統文化,學校里,社會上到處都能聽到念三字經、弟子規的聲音。看到孫女天真無邪的念著弟子規的時候,我便想起了頂撞老爹的話語:三字經,越打老子越不聽,給老子做上面,吃了還不念……。每到這時,心裡便一陣陣的酸楚,便想起了我的老爹。要是現在我的老爹還在,該有多好啊。
老爹的一生,平凡的很,主要職業的就是經商。從我記事時就知道他是開旅店的。他的小店裡經常是住的滿滿的,別人的小店沒人的時候,他的小店也經常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原因是小店裡住的都是他在河南做生意時的老熟人,再加上他只圖個熱鬧,從不計較住店的給不給錢。但一些河南的土特產是經常有的,也正因為此,我這個貪嘴的是經常會到老爹的小店裡去的。也經常和那些來自山南海北的人混在一起玩。記得有一次,有個河南的老客對我說:「你到炕上用頭頂住碗,我在腳地就能拿下來。」
我說:「不信。」
他說:「不信,試試。」
我說:「要是拿不下來你怎麼樣?」
他說:「我給你好東西吃。」
一聽能吃到好東西,我就來勁了。上炕後,他把我雙手反捆到背後,讓我站著,拿了一隻碗,讓我用頭頂在牆上。他卻下炕和我老爹去嘮嗑了。等了老半天,也不見他來拿碗。我站的腿也困了,肚也餓了,喊他半天,他也不來。後來,我實在是頂不住了,便一屁股坐在了炕上,碗也掉在炕上摔破了。我嚇的大哭了起來,因為老爹是最愛惜他的碗了。在一旁卻哈哈大笑的他,走過來給我解開雙手,說:「這是給你開個玩笑,別哭了,我給你好東西吃哦。」
直到他拿出來從河南帶來的柿餅,我才破涕為笑了。每當我想起這些往事的時候,就想起了人們都願到老爹的小店去住的原因了。
後來老爹不開店了,但他從不肯閑著。時不時的紡個麻,合成繩到趕會的時候去買點錢。因為老爹的手藝巧,他的繩經久耐用,經常會買個好價錢的。有時候,他的錢還能為家裡遇個急派上用場的。當然了,老爹的錢一般是不肯拿出來的,多半都讓他吸煙用了。不過老爹對我還是蠻大方的,也就是我能從他手裡時不時的要幾毛錢花花。
老爹最愛喝水,也可能是他吸旱煙口乾的緣故。正因為此,他每天最關心的就是在火上開茶壺。我家有一個大鐵壺,壺裡能放七八碗水的。老爹一看火上沒東西,就會把茶壺放上去。有時候放上去就忘了,往往會把滿滿的一壺水熬干,為此事,我媽經常說他,但說也不管用,老爹我行我素,依然如故。好歹是鐵茶壺,反正也炸不了。
我們家裡本來就不寬敞,九口人住在一個三間屋裡,一個裡間住著我的爸媽和幾個弟妹,我和老爹在外間的炕上,腳地有老爹早早就買好的喜材,還有幾口放六擔水的大缸。一個是水缸,一個是漚漿水菜的缸,再加上老爹的紡繩車,還要鋪一大堆麻,顯的家裡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老爹就是在這種條件下,堅持不斷地搖著他的紡繩車,口裡念叨著他的之乎者也,每天樂的優哉游哉。有時候我媽對他說:「你就少紡點吧,又不是沒你吃沒你喝的。」此時候的老爹便會說出他的口頭禪:「街死街埋,路死路埋,我不會去連累你們的。我要自食其力的。」說真的,老爹雖然沒給家裡添多少經濟,卻也沒給家裡增多少負擔的。就連他將來死後的棺材都買下好多年了。
記得那時候人死了不讓穿白孝,不讓雇響器,不讓搭喪棚,雇幾個抬材的,一頓大鍋飯,抬出去埋了就結束了。老爹死後,正好形勢有點好轉,在院里搭了個平頂棚,中午喝的是湯麵配小米悶飯。喪事雖不算大,但在當時也算是風光的了。記得出喪的前天晚上,我從沒見過面的奶奶纏上了我姑姑的女兒。我當時正在外面,聽人們在喊:「快來看,鬼擺上秀玲了。」出於好奇,我坐在我姑姑的女兒秀玲身邊。
只聽我姑姑問:「你是誰?」
秀玲一口老人的聲音說::「我是你媽。」
姑姑問:「你來弄甚來了。」
她說:「我有件事來告訴你們。」
姑姑說:「什麼事,你說吧。」
她說:「你的大哥給人家跑郵差,穿的衣服太破了,他們讓你們給他做件新衣服,要不,他們就要來家裡鬧事的。」
姑姑又問:「我爸到你們那裡去了沒有?」
她說:「到了。」
姑姑問:「他說什麼了沒有?」
秀玲說:「他很高興,他說,沒想到兒子和兒媳婦打發的他那樣好。看來我並沒落個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啊。」
姑姑說:「你是怎麼進來的呀。」
她說:「我來了半天了,在大門口轉悠,一直不敢進來。剛才有人進的時候,我就隨著他跑進來了。」
姑姑說:「你快走吧,衣服我們做,你別纏孩子了。」
她說:「給我口水,我喝了就走。」當時有人端來一碗冷水,只見她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後,一下子倒在炕上就不吭氣了。當後來秀玲好了,我問她,你剛才說什麼了,她說不知道呀。
有人問:「你知道你有個死了的舅舅嗎?」
秀玲說:「不知道呀。」
也就是在此時,我才知道老爹原來有個親兒子叫福貴,早早就死了,我爸是他的親侄兒,是過繼來贍養他的。也就是此時,我才明白了老爹為啥一直要說街死街埋,路死路埋的話了。後來家裡人說,所有死了的人都糊的有衣服,真的就忘了福貴一個人的了。當時她們連夜趕緊又找來了報紙,用墨刷成黑的,糊了全套的衣服。為此事我還納悶了好長時間。原來這就是鬼擺呀。
老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攬上清華腳,送到木蘭店。」他常對我說,別人求你的事情要麼不答應,既答應了就一定要辦到,不能半途而廢的。要知道,應人事小,誤人事大。他每日都要說佛爺管的是生老病死苦,老君管的是金木水火土,聖人管的是仁義禮智信。馬無鞍不騎,人無信不立。做人要講信用,不講信用的人不算人,是不可交之人。記得他給別人紡繩時,同行有的人在籽麻中摻花麻,在白麻中摻黑麻,以次充好,獲取利潤。老爹從不這樣做。他紡成的繩不但斤稱夠、長短足,而且軟硬適度,經久耐用。儘管找他要繩的人很多,而且有的顧客還對質量要求不高,說差不多就行了;但他總是認認真真,一絲不苟,按自己定的要求去做。他常說:「你們可以哄,但我不能自哄自。否則,我還算人嗎。」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大小新老顧客都愛尊稱叫他馮掌柜。
老爹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見到有字的紙丟在地上,他都要拾起來,那怕上面只有一個字,他也要拾上拿回家。等賺的差不多了,就找個乾淨的地方,把它們燒掉。他說,字是聖人造的,極不容易,一定要好好珍惜,丟掉和糟蹋都是造罪的。
老爹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每天要給祖先燒香,每次做中飯後,他先抄上第一碗,供在祖先牌位前,燒上香後,恭恭敬敬的磕12個頭,然後長跪在那裡,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半天后才起來,端上祖先前獻的那碗飯去吃。每天如此,從未間斷。文化大革命時期,他把祖先牌位掛在牆櫃里,平時關著門,根本看不到裡面是什麼。到吃飯時他才打開門,跪在火邊燒香磕頭。有時白天有人,他就在晚上也要補上。那張用布畫的祖先牌位兩旁寫著「一日三叩首,早晚一爐香。」中間的上邊寫著「慎終追遠」四個字。我曾問他是什麼意思,老爹說,人生在世,父母恩最大。孝順是人生第一大事,沒有父母,便沒有自己的一切。要知恩報恩才對。就是父母不在了,我們也不能忘記他們啊。
我有三個姑姑,而且有一個待我最好,但直到待我最好的姑姑去世後,我才知道她不是我老爹的親閨女。原來老爹有兩個閨女,後來因一本家因愛吸大煙,將自己的老婆和兩個閨女都典了出去。當時我們家裡經濟十分拮据,但老爹還是想盡辦法,去把本家的兩個閨女贖了回來。並和他的三兄弟每人領養了一個,如同親的一樣,將她們養大成人,嫁了出去。
老爹一生中從沒有和別人吵過嘴。但他經常愛給人講道理,講那些古代的24孝的故事。有的人不信,和他打別,他便一聲不吭的搖頭走開。但沒過多大會,他就像忘了剛才的事,又滔滔不絕的講他的大道理了。
老爹就是這樣一位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了。但他的精神使我也當上了老爹後才體會了出來。他對我的人生影響甚大。
這就是我的老爹。要是他還在該有多好啊。
來源:陵川縣傳統文化研究會
※聽他講講陵川臘月習俗童謠!
※剛剛《郝經》這部戲的亮點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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