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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必可學而至

或許一切都是巧合,或許是陽明先生獨有的幸運,自王陽明十二歲立下「讀書只為做聖賢」的志願,直到五十七歲留下「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的遺言,此前所經歷的一切坎坷與傳奇遭遇似乎都是在圓滿他的聖賢夢,成就他「五百年來第一人」的桂冠。正如《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一書中所描述的那樣:「當你真心想要某種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合力助你實現願望」;一個人一旦確定了此生唯一的志向,彷彿所有離奇的人生際遇都會在不經意間撲面而來。這不,就在王陽明攜夫人回餘姚省親的路上,一位助他成聖成賢的引路人便出現在他的人生畫卷上。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說:「姚江之學,先生為發端也。」這位先生,便是為時人所稱道的理學大師婁諒。

婁諒少年時也跟王陽明一樣一心志在聖賢之學,他曾遊學四方遍訪名師,足跡踏遍大江南北,卻終於失望地發現,彼時的學術界多是迎合八股的「舉子之學」,而非成就聖賢的「身心之學」。直到在江西臨川得遇理學大師吳與弼,才終於踏入聖學之門。

吳與弼是明代「崇仁學派」的創始人,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一書中以吳與弼的「崇仁之學」為開篇第一卷,且盛讚曰:「微康齋(吳與弼,號康齋),焉得後世之盛哉?」吳與弼一生摒棄功名利祿,不僅從未應過科舉,且對王公大臣的舉薦皆稱疾不出,即或天子親自下詔也堅辭不受,一心旨在治學、講學。因此他的講學不惟不涉足舉子學,且一反宋明理學空談性理、坐而論道的陋習,崇尚躬行實踐,自耕自食,大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百丈禪師風範;耕作之餘就在田壟上為弟子傳道、受業、解惑,大有孔老夫子的教學遺風,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提出「讀書與勞動相結合」的教育家。

婁諒得遇吳與弼之後,秉承師學,以「何思何慮、勿忘勿助」為居敬要旨,凡事親力親為,躬行實踐,終成理學一代宗師。且與陽明先生一樣,因「克念作聖」日久功深,而有了「靜久而明」的預知能力。

公元1463年,無意於「舉子學」的婁諒在家人的一再勸說下前往南京參加會試。船至杭州地界,水上忽然狂風大作,波浪翻湧,婁諒遂立在船頭對空遙卜一卦,見眼前的卦象中隱隱約約現出一片火光。婁諒情知不妙,「此行非惟不第,且有危禍」,遂立刻吩咐船家調轉船頭,順原路歸家而去。家人見婁諒去而復返不免大失所望,對婁諒的占象卜卦之說更視為無稽之談。然而幾天之後傳來消息,南京會試的貢院果然燃起大火,參加會試的舉子燒死、燒傷無數,唯婁諒得以倖免,鄉人從此便以婁諒為「神人」。

王陽明攜夫人諸氏途經江西上饒,便專程拜訪了這位未卜先知的「神人」婁諒,這一年婁諒已經六十八歲,年近古稀。兩年後的夏季,靈山白雲峰忽然崩落數十丈,上饒震驚。婁諒聞訊後,暗卜一卦,已知「死生之期」,遂慨然嘆曰:「其應在我矣!」於是急召弟子們永訣,因查知自己將與理學鼻祖周敦頤、曠世大儒程顥死在同一月份,不禁欣慰道:「元公、純公皆暑月而卒,予何憾!」如此遺言雖不及王陽明的「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到底也是死而無憾了。數日後婁諒如願以償地壽終正寢於上饒家中,至死猶彰顯了他「未卜先知」的神奇。只是,婁諒一生著書立說無數,卻因子孫涉足寧王朱宸濠謀反而散落塵埃無一倖存,對於此,他可曾有所預知?

婁諒一看到王陽明,便彷彿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身影;尤其那一臉為聖學而痴迷的神情,更與年輕時的自己無異。而王陽明一見到婁諒,那一番「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大儒氣象,也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尤其對站在婁諒身邊的小女孩兒——婁諒的孫女婁素珍,更有一種無限的愛憐。不過此時的王陽明並不關心他們之間的因緣際會,此刻他最需要眼前這位一生志在聖學的大宗師,為他解答五、六年以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一個困惑: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這是真的嗎?

自王陽明十二歲立志做聖賢以來,凡聽聞此事的遠親近友都會給他投來一個「蚍蜉撼大樹」的目光。他在所有這些目光中搜尋著聖賢的光影,得到的卻只有眾人嘴角的哂笑;直到此時站在大宗師婁諒面前,才感受到了遠古聖賢真切地呼喚。於是,懷著滿腔「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熱忱,王陽明急切地問道:「人皆可以為堯舜,平凡如我,是否有望成為聖人?」

婁諒看著自己年輕時的「身影」,十分動容也萬分篤定地回答道:「聖人必可學而至!」聽到如此篤定的回答,王陽明的眼睛裡閃現出堅定的光芒。對於王陽明來說,上饒之行,只這一句話就夠了。就是這一句話,一直伴隨著王陽明在成聖之路上所遭遇的一切坎坷與生死波折;也因為這一句話,無論成聖成賢之路如何「難於上青天」,如何「五溺三變」,王陽明都從未放棄過——直到他「龍場悟道」的那一刻。

得到婁諒肯定的回答後,王陽明緊接著問了第二個關鍵問題:「如何才能成為聖人?」清末理學家賀瑞麟在《周子全書序》中說:「孔孟而後,千有餘年,聖人之道不傳。」「亞聖」孟子雖曾預言「五百年必有聖人出」,但自孔、孟之後,至王陽明降世,歷史的長河已流淌了一千八百餘年,而「聖人」的桂冠卻彷彿早已被歷史的洪流裹挾而去,奔流到海不復回。也因此,年近古稀的婁諒雖然一生志在聖學,卻至今從未親身體驗過「聖人」的滋味;但他依然堅定地走在成聖成賢的路上,路漫漫其修遠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婁諒雖然尚未抵達聖賢的終點,但對於古聖先哲傳下來的成聖成賢的方法卻從未懷疑過。因此,面對王陽明殷切期待的眼神,婁諒便十分耐心地對他講起了理學鼻祖周敦頤的《通書·聖學第二十》:「『聖可學乎?』曰:『可。』曰:『有要乎?』曰:『有。』『請問焉。』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矣乎!』」

周敦頤也曾十分篤定地對弟子說:「聖人必可學而至。」而成聖成賢的關鍵是什麼呢?周敦頤回答說:「一為要。」成為聖人的唯一要訣,就在於「一」。一個「一」字,可謂真正把握了聖學的命脈,道出了聖學的主旨。按《論語》記載,孔子曾直截了當地對曾子道出了聖學的精髓:「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朝聞道,夕死可矣。孔子把自己畢生對道的體悟歸結為一個字:一。可是,「一」究竟為何義?孔子未曾言明,而曾子也如「釋迦拈花、迦葉微笑」一般,只是心領神會地答應了一聲:「唯。」從此,「一」之一字便成為儒家最大的公案。然而不止儒家,道家的「天人合一」,佛家的「萬法歸一」,也同樣對「一」推崇備至。老子在《道德經》裡面強調說:「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一貞。」禪宗三祖僧璨大師在《信心銘》裡面也闡釋道:「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慮不畢。」

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趙州禪師曰:「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然而「一」究竟為何義?儒、釋、道三家各執一詞,似乎永遠沒有定論。婁諒當然也沒有自己的定論,他只是如實地闡述了周敦頤在《通書》中對「一」的解釋:「一者,無欲也。」婁諒斬釘截鐵地說:「若要成為聖人,只要做到無欲!」王陽明聽到此處,心中如朗月當空,凈洒洒不掛一塵。一年前的新婚之夜,在鐵柱宮與無為道人對坐時的清凈體驗再次呈現,是夜無為道人傳給他的《清靜經》也再次回蕩在耳邊:「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所以不能者,為心未澄,欲未遣也。」

凡心不死,聖心不活,凡夫與聖人之間的差別,只在於人心遣不盡的慾望。若人慾不除,則成聖無望。王陽明在心底默念著婁諒斬釘截鐵的話語:「若要成為聖人,只要心中無欲!」此時王陽明才真正明白為何二程、朱熹始終把「存天理、滅人慾」作為聖學不變的圭臬。與此同時,孟子與老子的話也如同兩條蜿蜒的小溪,在自己的腦海中融匯成一條壯闊的河流。孟子曰:「天下嗚呼定?定於一。」老子曰:「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孟子和老子的話融為一體,恰恰合成了周敦頤成聖的要訣:「一者,無欲也。」由此足見,周敦頤開創的「理學」,無疑是儒家與道家思想的融合。

只是,若只一味空心靜坐,百無所思,或許能達到無欲的境界,卻早已落入禪宗的「無記空」,淪為「枯木禪」,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聖賢之道不啻天壤之別。然而,在物慾橫流的紅塵濁浪中,在紛繁複雜的現實生活里,如何能做到心中無欲呢?王陽明進一步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六十八歲的婁諒,看著面前十八歲的王陽明,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只是激賞,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在王陽明的時代,朱熹理學始終穩居官方欽定的正統思想地位,對此婁諒也未能免俗。作為理學大師吳與弼的高足,婁諒從吳與弼那裡繼承來的聖學之道,也無非是朱熹理學極力提倡的「格物致知」說。只是,如同孔子對曾子秘傳的「吾道一以貫之」一樣,曾子在《大學》裡面提出的「格物致知」四字,也成為儒家的千古難解之謎。婁諒雖畢生志在聖學,但終究未能達到聖學的終點,他對「格物致知」的闡述,也依然未能跳出朱熹理學的窠臼。因此,婁諒也只能引領王陽明走到這裡——格物致知,剩下的路,還是要王陽明自己去走。

旬日之後,王陽明懷揣著「聖人必可學而至」的堅定信念,把玩著「格物致知」四字,辭別大宗師婁諒,向著聖賢之路繼續進發。

婁諒送別王陽明時,未足十歲的孫女婁素珍就站在婁諒身邊,隨爺爺一起目送眼前這位志在聖賢的年輕人。她可曾預感到:三十年之後,自己的身前身後事,都要仰賴眼前這位年輕人善為護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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