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爺:暗房是為別人作嫁衣 但為別人就是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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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飽之後
「青睞」帶您
追求更高的人文品質
▲攝影/張春渝(青睞會員)
3月10日下午2點,北京青年報的20層會議室拉上了窗帘,只留下微弱的暗燈,講台下的觀眾都屏氣凝神地盯著屏幕上的一張張黑白影像。這是北京青年報「青睞」系列活動在戊戌年開年之際的首場活動現場,所邀請的主講嘉賓是在攝影圈被稱為「左爺」「黑白王」的張左。
張左,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北京市攝影家協會會員,退休前是《中國青年報》攝影部的高級技師,從事黑白手工印放30年。「左爺」的名號並非虛名,他曾被數不清的著名攝影師們「爭搶」,成就了無數黑白影像的經典,他經手的照片也常會斬獲各色攝影大獎,解海龍的《大眼睛》、李振盛的《虔誠者》均出自他的妙手。有人說,如果有一天為他舉辦個展,那將是一場中國攝影界名家名作異常壯觀的薈萃。
在青睞講座現場,就能看出左爺的魅力,很多人一進場都競相坐到第一排,工作人員提醒位置可能不方便觀看更清楚的電視屏幕,得到的回應是「沒事兒,照片我都熟,重點是能離左爺近一點」。而兩個多小時的講座內容之豐富也俘獲了第一次認識左爺的參與者。年已六旬的左爺並未採用任何稿件,只是將30年中自己印放的和拍攝的黑白照片一一展示,並將背後的人與事娓娓道來。伴著左爺生動的「京腔」,大家跟著那些記錄了無數歷史瞬間的黑白照片一起彷彿「穿越」回了逝去的歲月之中。
這場講座也是「青睞」眾多講座中少數幾個全程「摸黑」的講座。為了保證屏幕上照片能有最佳的觀賞效果,工作人員拉上了窗帘,關上了燈。主持人說:「為了看清楚左爺講的內容,(沒有光源)可能左爺的面容會有些暗,請大家見諒。」左爺樂呵兒地說:「沒事兒,一輩子在黑屋裡待著,早就習慣了。」
▲攝影/劉世傑(青睞會員)
如果今天心情不好,千萬不要衝膠捲
小時候我家的鄰居每到周末都會帶著我妹妹去公園照相。我對他們的那台照相機的印象特別深,其實現在看那時照的相片沒多大,就是一寸的黑白照片。但我就覺著挺有意思,想著我能不能也去拍照呢?
我真正拿起相機,還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大約在1984年,那時候我還是崇文區房管局工程隊的一名建築工人。有一天我跟家裡提出買照相機的要求。因為那時候搞建築的其實工資相對比較高,大概有30多塊錢。我跟我媽說能不能我一年不交工資,然後買個照相機學照相,我媽說那太花錢了。但因為我喜歡,媽媽又疼這個兒子,也就答應了。
當時我花了300多塊買了一個柯尼卡的傻瓜相機。後來到1985年的時候文化館辦攝影學習班,但要求必須是單反相機或者機械相機,我就沒去成。又過了一年,我向爸媽要錢買了一個亞西卡的單反相機,從此才開始正式學習照相。
▲張左的攝影作品(1992於涉縣王金庄)
我覺得學照相和每個人的性格有著很大的關係。我從小膽兒小、內向,一見到人,他瞪我一眼,我就嚇得趕緊跑了,所以拍照也只敢偷偷摸摸地拍。隨著年齡增長,可能膽兒慢慢大了一點,但我覺得自己終究還是不適合做攝影。那我應該去做什麼呢?
偶然間,我發現我對暗房這個小黑屋挺感興趣的。在小黑屋裡,一盞小紅燈亮著,一個人拿著沖好的底片去做照片,伴隨著小黑屋內收音機里傳出來的廣播、音樂,這種過程挺享受啊,真的是很舒服、很自由。直到現在做照片,我都一定要聽音樂。我時常告誡我的學生,沖膠捲就像是在玩兒,今天不高興、心情不好,不沖,一定得有興趣才幹。如果心情不好,你千萬別放片子、千萬別拍片子、千萬別做片子,你肯定會做不好,一定要心情好一點才去做,因為這應該是一個享受的過程啊。
《大眼睛》的那張片子,
解海龍只拍了兩張底片,
一個橫畫面,一個豎畫面
一開始進暗房裡是因為學照相的時候都要學沖膠捲、印照片,這是那個年代學照相必備的。正式做黑白印放後期是在大概從1986年開始我到了文化館之後,對於1986年到1992年在文化館工作的幾年,我很榮幸也很走運地能和解海龍在一起工作。
從1985年我們認識起,學照相、聊天、工作,我們都在一起。30多年來,我們倆或師徒、或朋友、或同事,從來沒發生過爭吵。不論誰對誰錯,我們都會彼此各讓一步,真的很難得。換作其他人怎麼著可能都會有些不愉快吧,遇上解海龍真的是我的運氣。
▲《重任》這張作品曾獲得第九屆尼康攝影大獎(1995年),張左因此得到一台尼康F4作為獎品。 張左/攝
在文化館的工作活兒並不多,自己可以有很多的時間去創作和練技術。解海龍曾經跟我說,做攝影的人拍照片的時候一定要「壞」,做人一定要好。還有就是每個拍照片的人都一定要有嫉妒心,當然前提是你不能毀人,而應該是恨你拍得特別好,然後想辦法去超越你。當時在80年代的時候,在廣角攝影學會,身邊很多拍照片的人,徐勇、解海龍、王毅等等,大家就是這麼一個氛圍。
大家都知道《大眼睛》這張照片吧,是怎麼回事呢?
大概是1988年的一個正月外出創作拍照片,解海龍一行拍完照準備回旅店,在路上看有小學生,拿著煤油燈、背著書包、扛著小板凳要到學校去。他就說:「小孩兒過來,給你們拍張照片呀。」結果一個小朋友跑過來說:「叔叔,我這兒有蠟燭。」那時拿蠟燭的比拿煤油燈的家境好一點。就在那個時候,看著這些孩子海龍就覺得挺難受的,想能不能為他們做點什麼,拍一些反映中國教育現狀的片子。於是我們兩個人商量好了以後,就開始做這件事。在團中央、文化館的支持下,海龍做了一個「希望工程」的項目。大概兩年的時間,跑了十幾個省市。
你可以說一個好的攝影師是靠膠片堆出來的,但更多的還是靠實力。很多人問我:「解老師拍這個希望工程用多少膠捲?」其實大家都猜不出來,他一共拍了70個膠捲,每卷36張底片。而《大眼睛》的那張片子,他就拍了兩張,就是一橫一豎,一個橫畫面一個豎畫面。要是按現在的數碼技術來拍,你可能會拍出來四五十張,回去選片子都累。在那個時候不可能這麼做,一個原因是膠捲很貴,另一個原因是也確實沒那個體力和精力。
▲張左製作的《大眼睛》
希望工程的膠捲是我手工一個一個衝出來的。上世紀90年代初,解海龍拍攝的《大眼睛》一夜成名,在攝影圈裡,製作出這張照片的我也得到了一些認可,當時心裡真是挺高興的。那個年代做照片的特別多,其實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只不過可能就是我堅持做下去了,最後我沒改行,踏踏實實做一件事兒一直做了下來。
在報社時每天四五十張的洗印量
是家常便飯
說起和報社的故事,我印象特別深。那是1992年的一天,賀延光(編著註:時任中國青年報攝影部主任)給解海龍打電話說:「我要挖你的人,把張左給我。」
解海龍和我說:「去吧,中青報要你。」說真心的,當時是根本就不想。因為我知道報社的工作是非常累的,而且需要適應很多東西。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一開始在報社的工作節奏讓我特別不適應。下午四五點,攝影記者收工回來的時候是一天中最忙的,我們暗房的人沖膠捲、印照片,連口水都顧不上喝。每天沖印的新聞圖片加在一起得有好多,而且還要放照片,還要求速度上要很快,這和之前的工作節奏差太多了。
有一次是張北地震,報社四個攝影記者去了現場,你可以想想拍出多少作品回來。他們回來的時候是一個星期六,晚上7點半到的報社,馬上就得沖捲髮稿。正休息呢?加班費?什麼條件都沒得談,就是趕緊幹活兒。我們部門規矩很好,就是不管你什麼職位什麼年齡,四個記者誰先到了就給誰先洗。第一個到的記者跑進來就說「30個」,就這樣一個一個跑回來送底片,我們暗房的兩個人加上一個實習生就爭分奪秒地沖洗。總編一看11點多了,怎麼還沒完成?來攝影部一看,發現沖放好的照片已經鋪了一地,而此時暗房裡還有一個記者的片子沒開始做呢,最後弄完已經是夜裡12點半了。所以,在報社做後期那段時間真的好苦。
而因為我做活兒心細,記者們都願意找我干。那時暗房一共兩個人,大部分的膠捲都堆在我這兒。放膠捲盒的大箱子里,一年大概有三四千個膠捲盒,一箱相紙里有10盒,每盒100張,相紙對半切開,那就約2000張。一年下來做了多少?十幾箱,也就是就是兩萬張,平均下來每天四五十張的洗印量是家常便飯。
我的成長離不開中青報的大環境,也離不開攝影部的小環境,那會兒我們攝影部的氛圍特別好,下了班大家都不走,聚在一起交流心得體會。屋外無論大家玩得多歡、聊得多熱鬧,只要我的片子還沒做完,就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暗房裡,自己獨自沉浸在黑白灰的色調里,門外的熱鬧和歡笑彷彿都與我無關。有時候可能會覺得累,但是如果我不用心、不去承受這些,那麼這一行肯定也做不好,肯定沒人找過來請我做片子。
在中青報這幾年真的挺榮幸的。我記得1994年,新華社舉辦了一次全國性的新聞攝影比賽,我們部門大概五六個記者去送稿,我負責為他們沖印參賽照片。最後兩萬多的獎金,我們拿了一半。人家一看圖片洗印都是張左,就問賀延光是怎麼回事,賀延光說:「我們這兒進了一個新同志,片子做得挺好的。」就從那個時候開始,好多人找上來請我做片子,賀延光很支持我,跟我說:「只要不影響工作,片子你隨便接。」
我給你做片子,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其實,我真正「出道」或者說第一次給單位外面的人幹活,應該感謝新華社的攝影記者曾璜。1995年他拍了很多波黑戰爭的照片,後來出了一本攝影集《波黑人:戰火浮生》,這也是我們倆的第一次合作。
曾璜是從國外學習回來的,製作照片他是非常挑剔。當時我給他做這套片子,感覺難度很大,因為他要求太多太高了。而且我始終的觀點就是我給你做片子,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我來做,做不出來那是我的事兒。記得我當時給他做這本攝影集的時候,大概是一百多張片子,斷斷續續大概做了將近三個月。他每次拿來十幾張底片,常有五六張需要我返工,返工三張就算是好的啦。要按照現在的技術會快很多,但是當時我們放了三個月,挺苦的。但通過這事兒也鍛煉了我,就是我該怎麼對待我的作者,很受益。
▲原照片
▲示意圖
▲局部加光處理
蔣齊生,這是新聞界的泰斗級的人物。我是有幸給他做了一次片子,那是在1996年,可惜做了之後不久他老人家就西去了。當時是蔣老他要做一個研討會,有人找我說,小張,幫蔣老放點片子,我說沒問題,拿紙來就行了,因為不能用單位的材料。後來放完了以後,老爺子還給我寫了封回信、送了本書表示感謝。我給他做的那張照片是拍攝老舍的最經典的一張照片。
▲蔣齊生拍攝的老舍(左)給張左的感謝信(右)
晉永權,原中國青年報攝影部主任。1994年剛進報社,沒幾年他就選了江西的題目去拍照,那時他剛成家,家都不顧了,每到春節前就去江西,一干就是五年。其實我覺得這就要有一個做事兒的心,做事兒那還一定要狠。這五年下來,他跟當地的居民打成一片,最終才成就了《儺》系列照片。在做這組照片的過程中,《儺公儺婆》印象很深,剛開始做那個片子上的天空原本是白的,但有一次我在暗房的觀片器上,隱約看到底片上天空部有東西,於是我就通過局部加光和遮擋的處理後,把天空的效果做了出來,感覺也不一樣了。後來他這組攝影作品去參加2001年的平遙攝影節。他那時也沒有多少富餘的錢,剛參加工作,但又想去參展,最後他買了一盒的黑白放大相紙來放照片。其實現在想起來我覺得挺牛的,一盒50張相紙,最後有40張放大出來是成功的,對做展覽的照片來說就算幾乎沒有浪費。展覽結束後,法國國家博物館收了他10張照片。
▲原圖和示意圖
▲局部加光處理
有人覺得暗房是為別人作嫁衣,沒有出息、沒有前途,或許這是我們做暗房這一行的特點吧。如果一群人里五成看過《大眼睛》這個作品,大約有兩成知道照片的拍攝者是解海龍,知道照片製作者的人可能寥寥無幾。照片一旦出了名、獲了獎,賣出了好價錢,熱鬧都是他們的。但其實挺好的,做暗房交了好些朋友,為他們製作好的片子,我自己也舒坦,為別人就是為自己。
▲攝影/劉世傑(青睞會員)
互動環節
問題1:我們這一批孩子都是用數碼攝影、PS。但是傳統的膠片攝影質感非常好,我在想我們是否能將傳統膠片沖印完之後得到的電子文件進行PS處理、調整以達到各種效果?
答:我不建議這麼做。因為傳統影像和數字影像是有差異的。如果你拿著一張數字照片叫我做,我不敢答應你。因為傳統影像主要就是八個字:前期控制、後期把握。什麼叫控制,就是你前期曝光控制好了,你後期沖洗才能出來一個好的影像。通過控制和把握,得到你想要的影像。真正想玩黑白,就不要玩命地去用數字技術調整它。這些技術掌握起來並不難,上手很快,但精鍊很難。
問題2:您認為數碼影像和傳統膠片攝影的區別是什麼?
答:區別就是數碼影像沒樂趣了,數字的拍一張成一張不用去調。製作傳統影像我會有遺憾的,比如說,我曝好了光但沖洗出毛病了,就會有遺憾。數字就不會,你怎麼弄都沒事兒,也就沒樂趣了。
問題3:傳統的膠片是否比數碼影像更有層次感呢?作為非專業人士我其實看不出來,想聽聽您給出專業的意見。
答:也不能這麼說,我還是會覺得數字的會比傳統的膠片好,層次上一定要好,這個沒有問題。比如說拍室內,你數字的一定要比傳統的多得多,傳統的有時候不感光,但是數字一點問題沒有。所以你想比層次,沒法比,實話實說我覺得數字的更好。
問題4:請問您對紀實類的暗房有沒有一些經驗和貼士與我們分享?
答:做紀實的要看用什麼藥液,你怎麼去曝光。曝光的話,我一般會照著一檔去過,回來用罐手沖,如果你要用沖機沖,你得把你的藥液控制好。你拍紀實的東西你一般要光比小一點,讓底片的反差降低一些,如果放照片時反差不夠你可以提,也可以做加光遮擋,但是如果底片反差太大,放照片時降反差就很難了。還要注意也不要把藥液稀釋得太低,否則他的清晰度和銳度會下來。銳度好顆粒會上去,你要是要顆粒小,那稀釋會讓層次感變好,但銳度就會下來。
問題5:那麼您對放大這一部分有什麼樣的建議?
答:放大我喜歡手把手地教,因為每張底片是不一樣的。你只能根據底片來判斷,因為每個人選用的放大機不一樣,你的相紙你的藥液,它是一個全方位的,從你拍到沖洗,每一個部分你都要記錄的。只有把這個事兒做熟了之後,才能很好地控制。
文並整理/本報記者 張艷艷
實習記者 周子璇
編輯/張艷艷
圖文排版/張艷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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