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現代故事)
1
沒想到會再遇見沈白,季巧其實有些尷尬。彼時一位看起來氣質斐然的美艷女子正挽著他的手臂從她打工的高級西餐廳里出來,無論遠觀還是近看,他們都是一對璧人啊……連季巧都發自內心地覺得賞心悅目,以致忘了此刻自己應該轉身避開。
就這麼迎面相遇,季巧嘴角一彎,想抿出一抹老友般的微笑。
沈白面上淡淡的,瞧不出什麼明顯的情緒,他陡然將手往她面前一攤,道:「你是不是還欠我點兒什麼。」
呃,這就尷尬了。
季巧「嘿嘿」一笑,和當初耍賴時的模樣一般,只是這回帶了點兒不好意思,道:「你說那筆錢啊,我花光了。」
沈白的神色變了變,下一秒他一把抓起她的右手,那枚戒指就這樣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恍惚間,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心上輕輕地磕了一下。他面無表情地盯著那枚戒指道:「別人喜歡給你什麼,你愛怎麼處理,那是你和別人之間的事,但我給你的,你要還給我。」說著,他動手去摘那枚戒指。
季巧一驚,連忙握緊拳頭同時用身體護著不讓他得逞,嘴裡還嚷著:「送出去的東西就如潑出去的水,再說你家裡也不差錢,何必在意這枚小小的戒指呢。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走投無路了我還能靠它換點兒錢呢。」
然而沈白始終沒有鬆手,哪怕邊上的美女也在溫聲勸著:「不如算了。」
他置若罔聞,一直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似乎鐵了心要摘下那枚戒指。季巧只覺得自己心肝脾肺腎都開始發疼,他卻絲毫不為所動。
季巧忽然抬起頭迎著他冰冷的目光,嘻嘻一笑,道:「要不你給我點兒錢,多少我也不計較了,就當典當給你了。」
沈白看著她,眼神像淬過極寒的冰霜,凍得她連腳趾都想縮起來,可她還是努力梗著脖子,堆著沒臉沒皮的笑,討好地看著他。
他一定覺得自己當初是瞎了眼才會看上她吧?一定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舉著那枚戒指跪在地上向她求婚吧?就像她那時也沒料到,自己傍了個超級大富豪啊。
沈白慢慢地從口袋裡掏出錢包,遞到她面前:「錢包給你,戒指留下。」
季巧嘆了口氣,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執著於那枚連顆碎鑽都沒有的戒指,既然散了,又何必糾結於形式。她忍不住問道:「沈白,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仍然沒有放下我?」
她最終還是讓他摘下了那枚戒指。
她既沒去接他的錢包,也沒有去溫習他那冰涼的目光,而是轉過身,盡量挺直了脊背離開。
就這麼徹底兩清,也好。
2
沈白不好賭,但難免有要陪客戶玩兩把的時候。只是他沒想到會在賭場里看見季巧。她面如死灰,被兩個黑衣大漢拖著,她絕望的雙眼正死死地盯著後方那個彷彿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男人。而那個男人,雙手接過若干籌碼,兩眼放著光。
沈白心下微微一動,腳步不知怎的拐了個彎,朝著季巧被拖走的方向而去。
季巧被丟進了三樓的某個房間內,她連滾帶爬想要在那扇門被關上之前逃出去,然而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馬尾辮,不知輕重地將她往後一扯。
那人叫出了她的名字:「季巧,好久不見啊!」
季巧渾身一震,內心的絕望迅速蔓延開來。這個聲音,她很熟悉——丘天逸。
一瞬間,她彷彿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噩夢裡。她被那個人帶到他的面前,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退出去,關上門,從頭到尾都沒看她一眼。
她彷彿一直在被利用和出賣,卻迷途不知返。
那時的她苦苦地求著丘天逸,說自己一定會非常努力地賺錢還清欠下的債務。然而這個惡魔對她的哀求無動於衷,玩味地用一把銀剪刀慢條斯理地剪著她身上的衣服。那麼,想來今天可以直接省去哀求這一步了。想到這裡,她忽然笑了一下,聲音沙啞:「是啊,好久不見。」
丘天逸慢慢地加重手上拉扯的力道,季巧的腦袋也隨著他的力道一點點向後仰起,然後,她看見了他那張邪魅的臉龐,此刻正譏笑地看著她:「你猜,這次會不會有人來救你呢?」
不會了,那個人被她騙財騙色,早已經對她死心了。
她又聽見了,身上的衣服,被一點點撕裂的聲音……
忽然傳來一聲異響,似乎是門鎖被拆卸脫落的聲音,緊接著,便聽見有個聲音在說:「丘天逸,你這惡趣味倒是一點兒都沒變。」
季巧猛地睜開眼睛,那個倚在門邊手中把玩著門鎖的人不是沈白又是誰!
丘天逸嘆道:「你這好管閑事的毛病,也是一點兒都沒變。不過,我怎麼聽說,一年前她拿了令堂的三百萬把你甩了呢?我這也算是替你報仇啊,我覺得這次你得站在我這邊。」丘天逸其人,睚眥必報,三年前沈白把季巧帶走,他後來可沒少找過沈白的麻煩。
只見丘天逸拍了拍手,門外便立刻出現了若干個黑衣大漢。季巧心裡一驚,她知道沈白身手不錯,但還不至於能以寡敵眾到這個地步。
沈白淡淡地掃視了一圈,丟開手中的門鎖,從容不迫地卷著衣袖。
「沈白。」季巧叫他的名字。
直到這時,沈白才抽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彷彿他方才所做的,都是與她無關的事情。
季巧深吸了口氣,努力且困難地彎起嘴角,道:「你好像還是不明白,我和你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啊……並且,我也不想因為任何事再你扯上任何關係了。你走吧。」
沈白終於卷好了袖子,嗓音如目光一般也是淡淡的:「既然如此,我要做什麼,又和你有什麼關係?」話音一落,他迅速撂倒了一個黑衣大漢。
丘天逸唇邊始終噙著透著邪氣的笑意,他問季巧:「你猜他的極限是幾個人。」說話間,他再次拍了拍手,又有一大波黑衣大漢擁了過來。
沈白打架的動作很漂亮,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他曾笑稱自己最初學武術是為了耍帥並非自衛,但此刻他的每一個動作在季巧看來都觸目驚心,丘天逸這邊勢眾,沈白終會因精力耗盡落於下風。
沈白已然挂彩,他的體力正在迅速消耗。季巧只覺得一顆心揪得緊緊的,幾乎要喘不過氣。她睜大眼睛直直地望著那個在奮戰中的男人,過去幾年的時光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她腦海中浮現,連她的指甲一點點嵌進了掌心的肉里都沒有察覺。
「嘶啦——」衣服的碎裂聲劃破空氣,打鬥中的人本來應該聽不到,他卻偏在那一刻轉過頭來,看見了。
是季巧自己撕了衣服,她光潔的肌膚隱約裸露在空氣中,而她的動作還在繼續,只是此刻她還有話要對他說:「沈白,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麼樣的人了?我拿了你媽給我的三百萬,帶走了你給我買的所有值錢的東西,你覺得對於我來說,你或者丘天逸,有區別嗎?我不需要你來救,但我……還是謝謝你的關心。」她試圖將話說得雲淡風輕,縱然心底萬般艱難。
沈白劈開攔路的人走到她面前,如被大霧覆蓋的眼底看似沉靜又彷彿波濤洶湧,他只輕聲問了一句:「既然沒有區別,那為什麼不是我?」然後脫下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一包,再將她打橫抱起,轉身朝門口走去,黑衣大漢們上前要攔,丘天逸卻抬手示意放行。
他是想好好教訓一下季巧沒錯,但看到沈白出現時他就改變主意了。既然鬥不過沈白,不如適時送個人情,以後想討點兒什麼好處,也能理直氣壯許多。
3
沈白忽然推門進來的時候,季巧的大半邊身子正掛在窗戶外面,被他撞見自己這般模樣,多少有些尷尬,她思來想去還是諂媚地沖著他笑了一下,道:「你不是在上班嗎?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你這麼想走,我也不會真攔著你。」沈白看起來明顯不高興,他沒再往裡走一步,就這麼直接帶上門離開了。
而季巧由於技術不夠嫻熟,此刻正巴巴地扒著牆上,一隻懸空的腳蹬啊蹬,怎麼也找不到可以著力的點幫助她爬上去,再往底下瞧,想要安全著陸似乎還有些難度。其實沈白進來之前,她就已經這樣掛在窗外好一陣了,她以為沈白至少會把她拉上去,沒想到……
季巧的雙臂終究支撐不了太久,所以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脫離了她的意志。往下掉的時候她心裡還在想,幸好是二樓,總不至於殘廢吧。
然後,她就被接住了!
她睜開雙眼,感激涕零地望著救命恩人:「偶像,你真是太厲害了!」
沈白略帶嫌棄看著她道:「你胖了。」
那不是胖,是重力加速度好嗎!季巧默默反駁道。
當晚,季巧便託了重力加速度的福,去給沈白的手臂貼膏藥。為表誠意與謝意,她還滿臉諂媚地給他的手臂按摩了好一會兒。
那天沈白將她帶回來,好幾日過去了,兩人見面的機會其實並不多,因為他總是很忙,即使見面,也很少說話。但他今天說那句話的時候,明顯是不高興了,雖然他現在的喜怒哀樂好像也和她沒什麼關係。
就在這時,管家沈伯叩門而入,說:「舒小姐來了。」
沈白眉頭一皺,道:「讓她回去,就說我睡了。」
沈伯頓了一下,說:「太太也一起來了。」他指的太太是沈白的母親李華。
季巧聞言幾乎跳了起來,她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在房間里急得亂轉:「我拿了你媽三百萬答應離開你,可現在我又在你這裡,她要是覺得我出爾反爾,讓我還錢咋辦?」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沈白望著亂了方寸的季巧,嘴角隱隱地泄出一絲笑意:「你就說,錢花完了,她得再給你幾百萬你才能繼續履行諾言。」
「哎?」季巧雙眼一亮,認為他說得非常有道理!是啊,鬥不過還賴不過嗎!她當即一拍大腿,「就這麼辦!」說著便率先往外衝去,力求先聲奪人。
可她沒料到,除了沈太太李華和舒小姐,還有其他人在場。
季巧的臉色逐漸變得難看,眼裡的光芒瞬間暗了下去,心底的寒意蔓延開來。那個男人,此刻縮著身子跟在沈母與舒小姐的身後,他悄悄抬起頭,沖著季巧露出了惡意的微笑。
「別試圖擺脫我,不管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記憶里他曾說過的話,是她心底揮之不去的噩夢。
沈母帶著怒意開口:「季小姐,不過一年的光景,那三百萬你就花完了?所以現在又巴巴地跑回來找我兒子要好處是不是?你是真當我沈家都是傻子嗎?」
「哪能啊!」季巧討好地笑道,「正因我覺得沈白是無價之寶,區區三百萬實在不足以用來表現出他的價值。」
在她身後慢慢跟過來的沈白正好聽見這一句,面上差點兒綳不住。哦?無價之寶?
沈母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兒子身上:「兒子,你可千萬不能再讓這個女人騙了,我今天過來,就是為了讓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沈白的目光悠悠地落在母親身後的男人身上,那日在賭場,他也是這副模樣。
「溫一青,曾經當過教師,也救過季巧,所以季巧一直當他是恩人,兩人之間曾有過一段戀情,後來溫一青被捲入一宗命案,遭學校革職,從此一蹶不振,染上了賭癮。其間季巧一直不離不棄,他卻利用季巧對她的感情不斷地壓榨她。三年前他把季巧賣給了丘天逸,是我無意間救了她,一年前你拿三百萬讓她離開我,這錢最後也是替他還了賭債……媽,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不只沈母,連季巧都一臉震驚地望著沈白:「這些事情……你都知道?」
沈白面上依舊淡淡的:「剛知道的。」
他本不想多說什麼,想了想又說道:「想知道這些有什麼難的,現在的私家偵探都有通天的本領。我從前不想知道,是因為覺得與我無關,現在去查,是不想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被有心人拿去利用,並非我不信你。」他雖然望著自己的母親,話卻是對季巧說的。
他的目光如刀一般銳利,繼而轉向溫一青:「我給你五百萬,這錢不管你拿去做什麼,季巧從此與你兩清,你若繼續糾纏,我也有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最後,他放柔了表情,望著母親道:「媽,那麼大的公司都沒難住我,你還怕我被一個丫頭欺騙不成?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
沈白填了張支票給溫一青,溫一青走時,深深地望了季巧一眼,道:「無論如何,我是真心愛你的。」說完這句話後,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讓季巧的心驀然一顫。
好戲散場,屋子裡又只剩下沈白和季巧,季巧始終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我原諒了你對我的欺騙和背叛,又替你擺脫了溫一青,你是不是該對我說點兒什麼呢?」他始終淡如水的嗓音里,此刻彷彿滲著要溢出來的笑意。
季巧的腦卻是一點一點的,垂得更低了。
沈白用手點了點她的發頂,道:「讓你道個謝有這麼難嗎?」
下一秒,季巧號啕大哭,她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自己為什麼會哭得一發而不可收拾,即使他在哭聲中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裡也無法遏制她內心深處的悲傷。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似乎流盡了,她才揪著他的衣擺問他:「你……能不能把那枚戒指給我?」
沈白嘴角一彎,從襯衣胸前的口袋裡取出那枚戒指,重新套回到她的無名指上。
季巧吸著鼻子,巴巴地望著他道:「你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再讓我把它還給你,好不好?」
沈白眼裡透出深深的笑意,他望著她,溫柔地問道:「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季巧一怔,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
沈白總算笑出了聲,眼底是無盡的愉悅,他輕輕捏住她的雙頰,愉悅道: 「那麼我答應了,我們挑個好日子,結婚吧。」
季巧雙眼潮濕,這樣的他讓她說不出一個「不」字,她伸手摟過他的脖子,主動貼上他的唇。而他嘴角一勾,加深了這個吻。
4
當年溫一青救她的時候,季巧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從此仰慕也罷,愛戀也罷,她將他的一切放在了心上,直到跟著他萬劫不復,她還對自己說,若不是溫一青,她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毀了,那麼也就沒什麼好怨恨的了。再不堪都是命。
後來沈白也救了她,只是那時她心灰意冷,再感恩戴德,也無以為報。卻不想因緣巧合,總是一再地遇見。他也奇怪,明明總愛冷著臉對人,見了她卻總是笑嘻嘻的,也不知她到底哪裡有趣。後來才知道,他的出現並非全是巧合,是丘天逸氣不過,總想找點兒麻煩,沈白那時大概是想救人救到底,卻沒想到救出了感情,動了真心。
季巧是不敢動心的,因為溫一青。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很難擺脫他了。那幾年,她為了溫一青,偷蒙拐騙的事做盡了,她是打心眼兒里看不起這樣的自己。
可是沈白,他那樣好,她又怎麼能管住自己的心。
然後,溫一青開始威脅她從沈白那裡騙錢,她便將沈白送給她的禮物一件一件變賣,可溫一青貪得無厭,還要逼著她干一票大的——綁架沈白。也恰在那時,沈母找上她,開出三百萬的支票,條件是離開沈白。
她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要有了這三百萬,溫一青就不會再逼著她去綁架沈白了吧?只要她離開,就不必再無休止地去壓榨沈白。而她最後留在身邊的,唯有那枚戒指。
季巧的手指來回地在戒指上摩挲,她小心地翻過身,剛好迎上沈白張開的懷抱。沈白將她鎖進懷裡,下巴在她的頭頂上磨蹭著:「睡不著?」
「肚子有點兒餓。」季巧往他身上貼了貼, 「你呢,為什麼也沒睡?」
「我在想,什麼樣的婚禮能讓你既歡喜又難忘。」
季巧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後她笑了,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她只希望,能儘快擺脫溫一青……
「沈白。」
「嗯?」
「你知道我愛你吧?我覺得你那麼好,愛你的人肯定很多,不差我這一個。可是沈白,我生命里唯一純粹又算得上有價值的,也只有這一點兒微不足道的感情了,所以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你。」
沈白溫柔地吻過她的眉梢和眼角、鼻尖和唇瓣,並柔聲道:「在我心裡,你是最好的。」
季巧笑出眼淚來:「那你要不要去給最好的我煮一碗面?」
「好。」沈白吻去她眼角的淚珠,「不過能不能先讓我吃點兒其他的,才有精力去煮麵啊……」
接著,季巧的驚呼聲和笑聲,如數被他吞下。
5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季巧整個人都是恍惚的,也不知是不是陽光太強烈了。
接下來的幾日,沈白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兒,問她怎麼了。她心底有些悲、有些喜、有些慌,然而面上依舊笑著:「大概這幾天腸胃不太好。」
然後,她就被他帶到了醫院。他說:「我怎麼知道是不是溫一青把你折騰出了什麼病根,還是檢查一下放心點兒。」
於是就真的檢查出了問題。沈白拿著報告單,面色凝重,半天都沒說一句話。
「沈白……」
沈白忽然一把抱起她,那麼淡定沉穩的一個人,像個瘋子一樣旁若無人地歡呼:「你懷孕了!我們要有自己的小孩了,你真是太棒了,太偉大了!」
季巧笑吟吟地看著他,眼裡泛著淚花,道:「那你可得好好獎勵我呀。」
聽說,沈總因為心情太好,額外給公司的全體員工發了一個月的獎金;聽說,沈總近來喜歡向生過小孩的員工討教育兒心經;聽說,沈總正在考慮經營母嬰產品……聽說的事太多,每一件都讓季巧哭笑不得。
前日她獨自出門散步的時候,遇見過溫一青,他遠遠地望著她,嘴角一點兒一點兒地勾起,笑得幸災樂禍。經過她身邊時,他說:「聽說你懷孕了,恭喜啊!」毫不遮掩的,滿滿的惡意,「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我?」
季巧四肢瞬間變得冰涼。
那一夜,她噩夢纏身,在夢裡抱頭尖叫,醒來被沈白關切地摟在懷裡,過了許久仍驚魂未定。沈白拍著她的背,說等他忙過這一陣,就多抽出些時間來陪她。大抵也是怕她這樣下去會得產前憂鬱症。
這日,沈白正在與重要的客戶洽談合作事宜,途中接聽到一個電話,是溫一青打來的,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並特地強調,與季巧有關。
沈白本不想搭理,又怕他轉而去騷擾季巧,於是忙完就去赴約了。
可沈白見到的人,不只溫一青,還有一個看起來兩三歲大的小男孩。小男孩大眼撲閃,唇紅齒白,十分可愛。溫一青讓男孩叫叔叔,男孩瞪著眼睛望著沈白,忽然努力掙開他,從他膝上爬上了桌子,爬向沈白,接著張開手臂,口齒不清地喊道:「抱!」
溫一青的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嘆了口氣,說:「我這個父親,太不合格了。」
沈白剛伸出手想抱住孩子,就又聽到溫一青說:「可是你搶走了我孩子的媽媽,即使我再不堪再不值得季巧託付終身,可是孩子是無辜的。」
沈白整個人都定在了那裡……
這晚,季巧察覺到了沈白的心不在焉,不由得關心道:「怎麼了?」
沈白想了一整晚,卻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因為他還是想從她那裡得到一個答案,便說:「我今天見了溫一青,還有一個小男孩,叫淘淘。」
季巧的臉瞬間沒了血色,慘白得嚇人,她忙問道:「你見到了淘淘?他和溫一青在一起?」
「他說,淘淘是你和他的孩子,說我搶走了他孩子的媽媽,拆散了你們的家庭。」
季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謊言被戳穿後心虛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不安。
沈白接著問:「他說,你現在懷孕,是為了用臍帶血去治淘淘的病,是這樣嗎?」
那時溫一青嘴角依舊噙著讓人不舒服的微笑,一字一句地問他:「你真的認為,三年前她是被迫離開你的嗎?你的調查結果里,為什麼沒有這個孩子呢?為什麼沒有人告訴你,這孩子生病了,需要臍帶血才能活下去?你還覺得,季巧的出現和懷孕只是巧合嗎?她是為了救她和我的孩子啊……」那些話如千斤巨石壓在他的心上,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只有選擇不相信,才能讓自己舒服一點兒。
當時他反問溫一青:「那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季巧東窗事發,對你有什麼好處?」
溫一青沉沉地看著他道:「因為只有讓你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才會對她死心,她才能徹底屬於我啊!因為,我愛她!」
「愛?愛她會將她送給別的男人去換取金錢?」
「你懂什麼?!那只是她為了我們共同的將來而做出的犧牲,我是絕對不會因為任何事情嫌棄她的!況且,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多麼變態而又自私的回答,卻被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這真是一次糟糕的談話,沈白一秒都不想多待,他起身道:「基於你的前科和人品,我對你的話表示懷疑,所以今天的事,我會當沒發生過,再見!」他最終還是親切地撫摸了一下那個仍不知世事的小男孩,然後轉身離去。
原本沈白心底期望著,季巧那裡一定有他想要的答案。可是眼下她的表現,無異於向他承認,溫一青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巧巧,」他再不想多說什麼了,只怕最後會讓自己變得更不堪與可憐,「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我,不太公平啊……」
「對不起。」季巧只說了這一句,而他要一句「對不起」做什麼呢?
6
季巧最近神情憔悴,和沈母見面之前,她還化了個妝。其實她真的想改變沈母對她的看法,但好像真的很難。
「伯母,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沈白在一起,我可以離開他,並且我答應你,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其實就算季巧不找過來,沈母也準備約她見面的,只不過沒想到她如此迫不及待,一時間心底更加鄙夷:「說吧,這次你又要多少?」
「我不要現金,我就想請您替我買幾份保險,可以嗎?」
如果要現金,肯定又會被溫一青搶走,她必須為孩子的將來做打算。她將自己近日了解過的保險清單推到沈母面前,「我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卑鄙很貪得無厭,我也不想為自己開脫,只希望您能再幫我這最後一次。」
沈母要求她在孩子生下以後再離開,並且不能帶走孩子。
「這畢竟是我沈家的血脈。」
季巧離開後,沈母滿意地按下手機上的「停止錄音」鍵,心想這下不怕沈白不死心了吧?同一個坑裡栽兩回,是個人都該清醒了。
只是沈母沒有想到,沈白聽完錄音以後竟然哭了,一個大男人,哭得那麼委屈、那麼難過,把沈母都看慌了。
哭完以後,他又像個沒事人一樣找人處理季巧列的保險清單,又找人安排房產贈送事宜,將一處房產贈送給季巧,並特別註明:除返還贈予方,不得轉贈與變賣。
這些,他都沒讓季巧知道。
他更加珍惜所剩無幾的時光,面對她時,依然笑得彷彿永遠不會分離。
7
溫一青看著沈白的車駛遠了,才帶著淘淘進入沈宅。季巧正坐在陽台上,拿著一本書有一眼沒一眼地看。
「媽媽!」淘淘叫了一聲。溫一青拉住了他,沒讓他繼續靠近。他望著季巧,笑了起來:「好久不見,你有沒有想我們啊?」
「溫一青!」看見淘淘,季巧雙眼通紅,「你答應過我,把淘淘寄養在李阿姨家,不會去找他!」
溫一青沒臉沒皮地笑道:「沒辦法,我這也是被形勢所迫,誰讓你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我呢?我這麼愛你,怎麼捨得讓你離開?」他低頭厭惡地看著淘淘,「也不知那個老太婆怎麼教的,會叫媽媽怎麼就不會叫爸爸,還是你告訴過他,我根本不是他的爸爸?」說著,他用力揪了一下淘淘的耳朵,淘淘「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溫一青!」
「你放心,我不會對他怎麼樣的,畢竟,他是你我之間的感情紐帶啊。」他意有所指道,「我一點兒都不希望你現在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所以,你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吧?」他雙眼微眯,要麼你意外流產,要麼淘淘不慎墜樓,其實很好選的對不對?反正你肚子里那個還沒成形,還不會哭也不會叫媽媽,死了也不可惜!」
季巧崩潰道:「我答應你離開沈白,永遠都不會再見他,我也沒有告訴他淘淘的爸爸是誰,如果你還不滿意,我可以問他要很多錢,你想要多少?三百萬?五百萬?還是一千萬?我求你放過孩子,他們是無辜的啊!」
溫一青頓了一下,才道:「你還不明白嗎?我要的不是錢,是你啊……我救過你,所以你不能拋棄我,哪怕像螻蟻一樣,你也要陪著我,我們要相依為命直到老,季巧,不能連你也背叛我啊。」
「可你早已不是我認識的溫一青了,當你把我賣給丘天逸的那一刻……或者更早的時候,我就對你死心了。那個曾被你所救的季巧,早不知道死過幾次了,是沈白救了我,讓我重新變得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她幽深的目光望著他,「溫老師,你誤解了愛。所謂愛,不該是同歸於盡。」
季巧一步步地退到陽台邊上,手輕輕地摸著已經微微隆起的腹部,低聲道:「我發現,只有陪著他,我才能在對他生命的進行剝奪的時候理直氣壯一些……可是溫老師,我求你答應我,說過的話一定要記得,一定要救淘淘!」說話間,她的半邊身子已經探出了陽台。
溫一青大驚,朝她吼道:「季巧!你要是敢跳下去,我就立刻讓淘淘下去陪你們!」
「可是,這些年,我真的太累了。」
只要想到從這裡跳下去,就不必再面對這些紛紛擾擾,她就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
「巧巧你在做什麼?!」因為忘帶資料返回的沈白看到這一幕,幾乎崩潰。
季巧轉頭看見樓下的沈白,忍了又忍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沈白,對不起。淘淘不是溫一青的孩子,你才是淘淘的生身父親,可是淘淘生病了,只有溫一青的骨髓和他的配型成功。我本來想著,咱們再生一個小孩,就可以用臍帶血救淘淘,我就可以徹底脫離溫一青。可是他帶走了淘淘,我真的好怕淘淘出什麼事……沈白,謝謝你愛我,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還有,一定要照顧好淘淘。我愛你。」
說完,她閉上雙眼,翻出了陽台。
「不要啊!」溫一青大吼一聲,撲身上前,拉住她,一定要拉住她!
「季巧!」沈白伸著手,疾步向前衝去——就像上次一樣,接住她,用手接住她就好了!
溫一青的手堪堪夠到季巧的,然而不過幾秒,就又脫離了。
下墜的過程其實不長,季巧想起了年少的時候,溫一青在陽光下對著她笑得那麼好看,她那時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想起了沈白說「我怎麼喜歡上了一個傻丫頭」,接著不管不顧地吻上她時,她內心雖然膽怯,腦海中卻盛開了無數煙花;想起了去李阿姨家看淘淘,他肉肉的小手拽著她的手指,忽而一個咧嘴,叫了一聲媽媽,她的眼淚就落了來……
尾聲
「病人並無大礙,只不過,」醫生望著臉上同樣焦急的兩位男士,「有產前抑鬱症的跡象,需要心理輔導同時跟進,另外家人要多多陪伴。」
兩位男士同時點頭如搗蒜。
醫生離開後,病房裡立刻安靜下來。
最後是溫一青先開口:「謝謝你救了她。」
沈白道:「之前有過類似的經驗。」好在司機反應快,幫了他一把。
其實兩人都驚魂未定。
「她和淘淘,還有……就拜託你了。」沒有進病房去看季巧一眼,溫一青就轉身離開了。也許是她決絕地赴死驚醒了他,過去這些年,他所帶給她的只有苦痛。她的不離不棄、予取予求曾讓他迷途不肯知返,直到他徹底失去一切,才發現,他幾乎忘了自己原來的模樣。
她說得對,所謂愛,不該是同歸於盡。
在溫一青漸行漸遠的身後,沈白在病房外駐足了許久,終於輕輕地推開了那扇門。
也推開了,他和她,還有他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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