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因夢：同一個屋檐下沒有美人

再完美的人也只是人。

走近了看，都有七情六慾，

都要吃喝拉撒，

都有各自的人性弱點，

都有難以周全的認知缺陷。

想明白了這一點，

偶像頭上的光環便會消失。

1

2018年3月18日，著名學者李敖因腦瘤在台灣去世，這個鬥志昂揚了83年的生命終於在人間做了謝幕，一時間，哀悼聲、惋惜聲、唏噓聲四起。

提到李敖，他的傲狂作風比他的學術更引人關注。現在很多人未必能說出李敖有多少作品，主要觀點是什麼，卻都知道，他做人特立獨行、行文嬉笑怒罵，沒有不敢罵的人，沒有不敢說的話。

始終都在戰鬥，就是李敖一生最真實的寫照。無論是在政治上、學術上，還是在情感上、生活中，他都延續著這種風格。而其中，最為經典和廣為人知的一場「戰爭」就是和他的第一任妻子，台灣著名演員胡因夢的恩怨糾葛。

這次的結合原本可以是一場才子佳人的合理搭配，只是最終卻沒有互相成就，反而成了兩個人生命之中最大的瘡疤。

胡因夢和李敖相識於1979年，但在這之前，胡因夢對李敖已經很熟悉，因為胡因夢的父親李敖的爸爸是同事，李敖父母的駐地就在胡因夢老家隔壁。

對胡因夢而言，在未曾見面之前，李敖已經存在於別人的敘述和驚嘆中。她是一個十分具有叛逆精神的人，喜歡研究人性，「一向有搜奇傾向」，對於這個特立獨行的人產生了身不能至心嚮往之的感情。

大學時胡因夢就一直讀他的文章，那時李敖已經服滿了他第一次的刑期出獄了。年輕人都以讀他的文章為時髦，他是在台灣嚴苛的輿論環境下為數不多敢於突出重圍，站出來和當局對著乾的學者，欣賞、仰慕他的人不亞於粉絲對明星的追逐。

胡因夢則是另外一個領域的明星，70年代的台灣演藝圈正是「二林二秦」的時代，她和林青霞齊名，美得出塵，又紅得發紫。

胡因夢和李敖的第一次見面，他身邊還站著他當時的另外一位女友，劉會雲。

劉會雲是個嬌小的美女兼才女——李敖一生對女人的審美取向都沒有變過，「瘦高白秀幼」，她和李敖相識於他官司纏身的人生低谷，是她幫助李敖處理了許多官司上的麻煩，又通過自己的人脈，幫李敖重出文壇。

李敖的英俊和保守給胡因夢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實話實說，年輕時的李敖算得上是翩翩君子，一表人才，並沒有想像中的狂放和不羈。

當晚，李敖送了他的一本新書給胡因夢，還為她簽字，「正紅旗下的夢遊者」——胡因夢是滿族瓜爾佳氏，正紅旗。這句話切中了胡因夢內心的敏感點，她體會到了一種被了解的悸動。

沒過多久，李敖邀胡因夢去喝咖啡，並將她帶到自己在金蘭大廈的家裡，欣賞自己的十萬冊藏書。

在這裡胡因夢見識到了他學術上的嚴謹，以及與之相衝突的審美情趣——牆上掛的是從《花花公子》上減下來的裸女照片，卧室的天花板上貼了一整面的鏡子，預示著房間主人有一種唐璜式的情結。

2

那一天，李敖突然吻了胡因夢，這個略顯笨拙的吻牽動了胡因夢內心的柔情，以及對這個「怪人」的興趣。

和胡因夢開始時，李敖還沒有和劉會雲分手，胡因夢問他要怎麼辦，他說我只需要告訴她：

「我愛你還是百分之一百，但是現在來了個千分之千的，所以你得暫時避一下。」

這句話太經典了，日後被廣為流傳，其精彩深度簡直可以和「我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比肩。

胡因夢不懂什麼叫暫時避一下，李敖說這是做好兩手準備， 「你這人沒準，說不定哪天就變卦了，所以需要觀望一陣子。」他將劉會雲送到美國去，萬一和胡因夢分手，他還可以叫劉會雲回來。

這句話已經把李敖本性中的多疑和自私暴露無遺了，但戀愛中的姑娘，即使如胡因夢這樣獨立且理性的人，也會被熱戀的激情沖昏頭腦，將這件事輕輕放過了。

胡因夢和李敖的戀情是得到了廣泛支持的，轟動了海內外，這種萬眾矚目的才子和佳人的結合，沒有人能提出反對意見，即使像胡因夢母親那樣習慣掌控女兒生活的人，也都舉雙手雙腳贊成，認為台灣唯一配得上女兒的男人只有李敖。

很快，兩個人同居了，住在金蘭大廈李敖的家裡。那是他們關係中的蜜月期，李敖扮演了一個十分溫柔體貼的情人，每天早晨醒來，胡因夢的床頭已經擺好了一杯牛奶，一杯茶水，連當天的報紙都已經打開放到床上。

胡因夢也投桃報李，讓他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她帶他外出交際，給他挑選喜歡的音樂，在他面前跳舞，陪著他玩鬧，令他在苦行僧一般的寫作生涯當中少有地度過了一段放鬆和快樂的生活。

李敖是很容易吸引到女人的，他的才華、文筆、學識和強勢自我營銷的能力，都是加諸在他身上的強大光環，胡因夢自問，像自己這樣「意志薄弱、叛變、自認為又心懷救贖之夢的讀者，便如他所願地把他當偶像一般開始崇拜。」

只是，偶像和崇拜者一旦走到了彼此的生命中，便會出現那種「親人眼中無偉人」的悲劇。

3

她喜歡光著腳在屋內走，他一看到就會暴跳如雷。

她不聽話了，他就會玩消失，或是躲進房間里。任她在門外哀求幾個小時也無動於衷，直到她道歉才會開門。

從不下廚的她為了丈夫走進廚房，準備為他熬排骨湯，可步驟卻弄錯了，不知道排骨需要先化凍，他毫不留情地罵她，「你這個沒常識的蠢蛋！」

他生性多疑，總是害怕她給他戴綠帽子，連跑個步都覺得她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

胡因夢將之稱為「綠帽恐懼症」。

胡因夢曾在自傳文章里寫到：有一次，她把一塊洗好的切菜板搭在紗窗上晾，李敖看到後，歇斯底里一頓罵，稱紗窗已經鬆了，切菜板搭在上面很可能掉下去，12樓的高度，重力加速度，如果正好砸在路過的人頭上，就會腦漿迸裂，到時候就要賠大錢了。

胡因夢說，這一番罵辭里的危機意識都把她聽呆了。

雖然這些話分析下來不無道理，但同時也折射出另一種人格：保守、悲觀、消極完美主義、被迫害妄想症。

兩個人迥乎不同的性格，在婚後漸漸表現得越來越突出。

胡因夢漸漸發現，和李敖的婚姻，沒有帶來一絲溫情、呵護和榮耀，反而是在拌嘴爭吵里慢慢將愛意磨平稜角。

曾經她有多麼愛慕李敖，現在就有多麼失望。

正如她後來所說：

李敖只想征服女人，想把她物化成一個自己的戰利品。

胡因夢怪自己識人不清，也氣憤李敖婚後的變臉。

於是在蕭孟案中，胡因夢不願配合他在法庭說出對他有利的話，之後又參加了國民黨幕後策動的「斗臭李敖」集會。

得知消息的李敖氣急敗壞，她是他的人，到頭來卻背叛了他。當即選擇與她結束婚姻。

自此，這段只維持了115天的婚姻終於轟然倒塌。

對於婚姻為何結束，李敖的解釋是政治原因。

「當時她要嫁給我的時候，國民黨反對。她是國民黨的演員，國民黨說，你怎麼可以跟這個叛亂分子勾肩搭背呢？國民黨就打擊她，不許她參加演電影，不許她主持金馬獎。一個電影明星沒有電影可演，不鬧情緒嗎？在家裡她就跟我吵架，我哪受得了女人跟我吵架，兩人就杠上了，後來就拆夥了。」

對於這般看法，胡因夢笑說，「這純粹是胡說八道，因為我根本無黨無派，我到現在也不屬於任何政黨，我對政治是最不感興趣的，也沒有什麼政黨可以限制得了我，所以不是那個原因。事實上我們離婚最主要的原因是性格不合，然後還有就是因為他跟蕭孟能先生的那個財產侵佔的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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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因夢年輕時有過多段感情經歷，但真正對她造成過影響的只有三位，其中最令她「感恩」的就是李敖，她將他戲稱為「李伯爵」，映射他像基督山伯爵一樣有強烈的快意恩仇情結，有超乎常人的報復欲和戰鬥精神。

離婚後，李敖在很多公開場合對胡因夢冷嘲熱諷，大爆兩個人之間的私密經歷，顛倒是非，比如聲稱是胡因夢追求的自己，在自己的脫口秀節目《李敖有話說》，有70集都在貶損胡因夢，簡直得了一種「不提胡因夢絕對會死」的病。

當胡因夢因為剖腹產和畸胎瘤身體健康遭受重大損害，生命陷入低谷時，李敖更加樂不可支地在他的電視節目中和著作中肆無忌憚地攻擊著她，甚至津津樂道地描述胡因夢如廁的情節：

「我是個完美主義者，有一天，我無意推開沒有反鎖的衛生間的門，見蹲在馬桶上的她，因為便秘滿臉憋得通紅，實在太不堪了。」

胡因夢聽到後，只是淡淡回應：

「同一個屋檐下，是沒有真正美人的。」

胡因夢50歲生日時，李敖又在微博上宣稱自己給昔日的前妻送50朵玫瑰，表面上是表達善意，其實卻只是想提醒她，「你也老了。」

李敖的大男子主義，在他的歷任女友及一任妻子面前都是通行無礙的。

但是在胡因夢面前，他慘遭滑鐵盧。因為胡因夢也是個大女人，她可以裝小鳥依人來調情，但你如果要在精神上壓制她，那是想也不要想。

李敖這些年來被人目為『真性情』，罵人罵得汪洋恣肆，上訪談節目也不掩飾私德與狂妄。這是因為他深諳一條真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但是沒想到，他這個意識上光腳的，卻遇上了一個在現實中喜歡光腳的胡因夢。

實現了自身而心徹底自由的胡因夢，比起李敖，更加『不怕』。不怕實踐、不怕受傷、不怕袒露自己，不怕自我剖析。包括真人出鏡，用心理學專業手法大曝自己的隱私與情慾，寫得既露骨又端莊。

因為很早就對心理學感興趣，所以胡因夢愛李敖，愛得既投入又冷眼旁觀。

她會順從自己的生理慾望，允許自己陷入一段瘋狂的愛情。也能在看清現實之後痛快抽離，哪怕受傷，也會及時療傷止痛，不會一味地死忠愚愛。

胡因夢曾經給過女人一個建議：女人不應該把自己生命的重點建構在男人身上，因為他們不願意被愛情捆綁，他們要活出自我實現、要成就、要性的自由、要有選擇權。可女人卻以為忠貞的愛情是她們最大的夢想，其實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幻夢，大部分女人在這個幻夢中受傷、自毀。

縱觀她與李敖分手後的人生，真正是活出了自己的主張，把生命的重點建構在自己身上。

因為明白自身興趣與天賦所在，就義無反顧脫離娛樂圈這個名利場，開始身心靈方面的翻譯、寫作，後期也參與演講與授課。

甚至，為了一反比較樣板化的女性形象，她把原來清湯掛麵的長髮剪得極短。

不被愛情捆綁、活出自我實現、要性的自由、要選擇權。這些屬於大男人的慾望特質，都被她一一活了出來。

她的人生態度，就像智者的定慧：去做之前，不要怕。做了之後，不要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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