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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塞爾:要麼死亡,要麼思考

愛不怕別人窺探

也不怕別人得知

這是我們的第91封信

魯汶大學圖書館

親愛的,

這幾天常在胡塞爾檔案館裡學習。那屋子很大,在頂樓,沒有天花板,上面是山形屋頂的內面,木質的梁和椽裸露著,純系天然,沒有任何雕飾。這是個有歷史的屋子,大半個世紀前胡塞爾檔案館建立時便在這裡了,很多早已成為博士論文研究題目的人在這間屋子裡工作過,當然,更多以他們為博士論文題目的人在這裡工作過。系屬檔案館的博士生和研究員的工作間也是這裡。

哲學系房間緊張,很多博士生沒有自己的工作間。我就是其中之一,這間大屋子裡並沒有專屬我的桌子。不過,我還是得到了一把檔案管的鑰匙。這很讓我開心,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在沒人的時候也來這裡看手稿讀書了。

聽在巴黎讀博士的同學說,他們到了周末很頭疼,因為開門的圖書館極少,甚至要排隊才能佔到位置。這說明了兩點。第一,他們也沒有自己的工作間(桌);第二,我在這裡還是很不錯的,因為我只需要步行五分鐘就到檔案館,步行三分鐘就到另一間博士生自習室,而這兩個地方我都有鑰匙,無論晚上還是周末,什麼時候都可以去。哦,這也意味著你給我買的鑰匙鏈充分發揮了作用。

於是,上周末的時候我就去檔案館裡學習了。周六魯村大雪,雪花撲在斜屋頂的天窗上,讓射進來的光也彷彿變得清涼了。周末自然不會有人來,一個人獨享一間大屋子格外愜意。這時候,那種隨其歷史而來深沉莊嚴的東西不再顯得那樣有壓迫感,我成了整個屋子的中心,一切隨我的興趣和視線而有生機。

魯村街巷

(二)

我翻開一本講述檔案館歷史的書,裡面有很多照片,照片上滿是早已成為博士論文研究題目的人在檔案館裡。忽然又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忘形,忘了「十目所視,十手所指」的教訓。跟檔案館有關的那段歷史,我是讀過一些的。那段乾坤顛倒的歲月里自然有很多讓人唏噓的事。

在此刻大雪紛飛的初春靜謐里,我想起的是那個叫芬克的年輕人的堅持。他先是胡塞爾的學生,接著是他的助手,這時胡塞爾在德國已經被禁止授課和發表。選擇繼續追隨老師的芬克,他或許知道戰爭早晚要來,他肯定知道他學的東西無法發表,知道他無法憑此在大學中謀職。

芬克與胡塞爾

想到這裡,我問自己,你會這樣嗎?你現在做的事情,如果你知道你不能發表,不能謀職,你還會做下去嗎?我猶豫了,不甘心說不,又沒信心說是。當然,真實的歷史會更複雜。在那樣的情境中,對個人的忠誠至少與對學術的堅持一樣重要。即使只說學術,我面對的是一堆故紙,他面對卻是活生生的語言和思想。這樣想,多少讓我猶豫不定的愧疚減少了一分,但它不能遮掩這個問題的鋒芒。

(三)

對於胡塞爾和芬克來說,哲學不只是一種帶來理智滿足的學術探求,而是始於一種個人生存的急迫需要,行於一種裹挾一切的靈魂轉向。這第一點,聽起來奇怪,其實也不奇怪。

說聽起來奇怪,是因為胡塞爾以反對世界觀哲學鼓吹科學的哲學而知名,似乎與生存急迫性最不無關。但並非如此。胡塞爾不需要也不希望哲學提供什麼世界觀,是因為哲學問題就是他真正的世界,他本就以觀此問題世界為真正生活。他把自己的全幅生命集中於此,把個人的生命的價值意義繫於其上。

胡塞爾

這樣的生活並不輕鬆;他也有極度自我懷疑的時候,懷疑自己的能力,擔心自己做不出成果。但是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要麼死亡,要麼思考」是他給自己留下的選擇。這第二點,說的是胡塞爾一生中最大的執念——所謂「現象學還原」。這簡直是個謎,一個很多人假裝看不見的謎。看起來簡直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胡塞爾卻在他後半輩子里念茲在茲,反覆致意,以為全部哲學的關鍵。

芬克方之以柏拉圖洞喻,我以為再恰當不過,因為這最清楚的講明了一件事:你可以寫一篇博士論文研究現象學還原,但仍然未睹還原後的世界,正如你可以寫一百篇文章分析柏拉圖洞喻的論證結構,但仍然從未親見那至善的理念。這絕對不是純粹知見之事,這要求的是整個靈魂的轉向

(四)

這麼說是不是太誇大其詞了?我完全理解,對與胡塞爾本人來說一點也不,這對他的的確確是生與死之事。

但對我呢?我願意隨他而轉嗎?但這不是願不願意的事,至少不光是願不願意的事。

我可以願意或者不願意每天跑步,可以願意或者不願意讀一個博士,乃至願意或者不願意以教書為生。對於這些,我都可以權衡利弊,審慎思考後作出決定,並且貫徹實行——當然,前提是像你一樣有堅強毅力。

因為這些事,哪怕像選擇職業這樣看起來「關乎一生」的大事,說到底只是關乎真實生命的表層。但整個靈魂的轉向,這不是可以問願不願意的事。要是問我,願不願意到佛境地,證佛所證?當然願意,可這單薄的願意遠遠不是發那成佛的大願。

同樣,對於胡塞爾,我願意隨他還原嗎?當然願意,我還要寫論文呢。可惜,為寫論文而願意還原不是真正的發還原心。

一切關乎全幅生命的事都只有以全幅生命注入才能真體實會。禪師每每教人將生死置於額上,胡塞爾又何嘗不是?

你的,

哲學家

在魯汶大學圖書館

鼴鼠說:從我們在公號發表第一封信到現在已經過去四百多天了,信也寫了九十幾封。我們寫信是為了彼此在相隔千萬里的情況下,仍然可以像在北大時一樣一起閱讀、一起思考和碰撞。

而之所以把信件放在這樣一個半公開的空間,是因為文字本身並非純粹私密。就像我們在第一封信中說的那樣,往來的信件首先是向對方跨距離的邀請,邀請另一個人進入自己的生命體驗和思考,是陪伴的一種方式。而信件的公開,大概可以視為這種邀請的擴大。

如果你恰好喜歡這份邀請,那是我們的幸運。但我們的信件本不是為公號讀者服務的,所以我們大多數時候只是自說自話;再者我們也不是為了漲粉盈利,因此拒絕任何的批評和攻擊;那些覺得讀了文章一無所獲的朋友,那些留言說文字太多的朋友,真的很抱歉了,以後還是會這樣。

最後,祝大家周末愉快。

一個在比利時,一個在北京。三流的哲學博士與滿腦漿糊的南方姑娘——哲學家與小鼴鼠開啟了漫長的四年異地通信。這是一場愛情與思想的雙重冒險,邀你一起遇見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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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地·第43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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