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的傳播與絲綢之路
原標題:葡萄的傳播與絲綢之路
一根葡萄藤,橫掃三大洲
水彩畫,野藤天峨幼蟲、蛾繭與成蟲停留在葡萄藤上
德國博物學家Maria Sibylla Merian(1647-1717) 繪製
葡萄的遠征
從地中海到長安城
從凱撒的宴會到太宗的花園
從埃及豔后閨房到大唐女皇妝台
執筆|毛銘 羽見 製圖 ▏三沙
誰,把葡萄帶到了中國?
張騫高舉使節、騎馬西行離開長安城時,壓根沒有料想:他和使團走過的路,後來擁有了一個如詩如畫的名字:絲綢之路。他更沒想到,自己會變成被後世中國人追慕的偶像。
—葡萄彩繪圖—
出自:中國藥用本草繪本,18世紀彩繪本
沒錯!今天但凡有人提到絲綢之路,幾乎百分之百無法繞過「張騫」這個名字。我們甚至可以這樣形容:張騫就是絲路的第一代言人。從來沒出過遠門的張騫,出關中、過河西、走戈壁、越天山,一次說走就走的「去看看」,為方興未艾的漢帝國,打開了「那麼大的世界」。
他的探險外交之旅(史書稱為「鑿空」),配合將軍們的軍事行動,打通了從長安到中亞腹地的通道,為後人命名絲綢之路的雛形(1871年,李希霍芬將中國洛陽至烏茲別克撒馬爾罕的商道稱為「絲綢之路」,後其外延不斷擴大,今「絲綢之路」已泛指亞歐非大陸之間的通道)。
作為舊大陸時代的開拓者之一,朝堂上招募使者的漢武帝與稽首請命的張騫,像極了中世紀歐洲國王與奮勇前往東方的哥倫布。
—漢武帝時期的亞歐大陸—
繪圖:孟凡萌
出使?不如說是探險。沒有地圖、語言不通,又要穿越敵國匈奴的地盤。跟哥倫布一樣瘦弱、大概文武百官都不屑於看上一眼的的侍從官張騫,不經意間承擔了這個使命。
相似的形勢,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方向:舊大陸的時代,東方人張騫打馬向西,尋找盟友,新大陸色時代,西方人哥倫布使著帆船向東,尋找熱土。
「鑿空」西域前,張騫的前半生甚至無法考證,生年不詳,司馬遷先生奮力考證,也只能做到如此描述:「漢中人也,建元中為郎。」意思是,張騫是漢中郡人,漢武帝建元年間擔任「郎」的侍從官,至於具體叫什麼郎,何時開始擔任,惜字如金,不肯多寫一字。是的,也許正是這樣身份卑微的人,才敢於做探險者。
張騫因為此事身價倍增,最終成為位列「九卿」的大行令,成為負責賓客禮儀的外交部分負責人。好景不長,探險家在五十歲那年與世長辭,未能充分享受繁華的盛世。各國使者稱張騫為「博望侯」,後人讚揚他是「堅忍磊落奇男子,世界史開幕第一人」(梁啟超語)。
史書並沒有描述他的相貌,後世關於他的畫像、雕塑、扮演者,都是面目英俊、形象魁梧。因為外交成就凸出,文人和人民群眾,趁熱打鐵,把因道路暢通而帶來的文明傳播成果,附加到英雄張騫的身上,比如:舶來的葡萄。
明代中醫藥學大咖李時珍總結,張騫至少帶來了紅花、胡麻、蠶豆、大蒜、胡荽、苜蓿、胡瓜、石榴、胡桃、葡萄等十種異域植物。事實證明,這不過是「英雄光環」的加持!
司馬遷的《史記書》,還是班固的《漢書》,都提到了異域的葡萄(蒲桃)、苜蓿、石榴,但都沒有明確如何傳入。張騫第一次出使大夏,被匈奴扣留十多年,倉促的亡命旅途中,幾乎沒有機會將異域植物或種子帶回。第二次出使烏孫行程順利,但只代會了馬匹數十匹。
《史記》《漢書》提到葡萄種植,已經是張騫死後好幾年的事情了。但是,東漢有位文藝青年王逸,信誓旦旦地認為,張騫將葡萄帶入了漢地:「張騫周流絕域,始得大蒜、葡萄、苜蓿。」(賈思勰《齊民要術》之《種蒜第二十九》轉引字王逸集)
文學家的這一說法,不想後來被晉代博物學家張華、北魏農學家賈思勰以及唐宋諸多文史家們轉引,李時珍最終毫不猶豫地採信前輩說法,將葡萄的傳入,歸入張騫名下。
當然,張騫的偉大不因為他晚年貪圖富貴而減分,也不會因為不是葡萄的引進者而被貶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沒有他和同伴的努力鑿空,中國人吃到正宗的葡萄,一定會推遲許多年。
無論是交通道路的開拓,還是沿線風物的傳播,也不只是一人一日之功,而是以劉徹同志的高層領導為核心,以張騫同志等冒險開拓為先導,以霍去病等軍事家英雄血戰為保障完成的偉業,是「集體智慧的結晶」——葡萄等奇珍異果的傳入,又何嘗不是呢?
葡萄東傳:溫柔而驚人的遠征
我國人民,作為文明古國的後人,頗有「追求最早」的情結,在葡萄文化方面,也不甘落後。有人就覺得:葡萄不是外來物種,先秦時期《詩經》《周禮》都提到了葡萄。
《詩經·周南·蓼木》:「南有蓼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 《詩經·王風·葛藟》:「綿綿葛藟 ,在河之 。終遠兄弟,謂他人父。謂他人父,亦莫我顧。」 《詩經· 風·七月》:「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
有人認為,葛藟、薁,就是我國人民先秦時期採摘食用的葡萄,並認為,文獻反映了至少在殷商時代(公元前17世紀初—約前11世紀),人們就已經知道採集並食用各種野葡萄了。
不過,科學家的解釋,可能要讓很多人失望了:
葛藟、薁等商周時期人民採摘的野果,並不是今天我們熟悉的葡萄(拉丁文學名Vitis vinifera)——後者是經人類培養、馴化後的葡萄科、葡萄屬藤本植物品種。漢代以前,中國廣大內地,沒有真正的葡萄,詩經中的提到的,按照現代分類學,只是(Vitis thunbergii及其近親種,可以視為原生的「野葡萄」,但跟漢代以後中國人吃到的葡萄沒有直接關係。
另一部文獻《周禮》有這麼段文字:「場人,掌國之場圃,而樹之果 、珍異之物,以時斂而藏之。」東漢儒學大師鄭玄註解道:「珍異,蒲桃、批把之屬。」蒲桃,即葡萄。這裡出現蒲桃,是漢代人根據自己的理解,進行的注釋,用漢代出現的異域「蒲桃」,解釋商周時期的物產,可能是主觀臆斷。
文獻不靠譜,於是人們搬出考古發現。距今9000–7500多年的新石器時期的考古遺址,河南舞陽縣「賈湖遺址」,據報道,出土了大量富有葡萄酒特有的沉澱物酒石酸的陶片,於是有人據此判斷:至少在7000多年前,我國先民在當時就開始釀造葡萄酒,葡萄酒發源地很可能是中國。
化學分析和檢驗,並不支持這種結論:這些疑似酒的殘跡,混合了稻米、蜂蜜和野果成分——至於具體是哪種野果,難以輕易下結論。即便裡邊有東亞原生的野葡萄,也跟今天世界範圍廣泛熟知的釀酒葡萄沾親帶故。
葡萄的名稱,最好見於西漢記載,最初為「蒲陶」,後來又有「蒲桃」「蒲萄」「葡萄」等寫法——語言學家,從其發音解讀為古波斯語的音譯,也有學者考證來自古希臘語。是誰,最早將野生葡萄培養訓馴為我們最熟悉的葡萄呢?具體年代、地點,無法確知。但我們可以肯定:葡萄,對於中國來說,是徹底的舶來品。
從地理環境和現有確切物證、資料來看,Vitis vinifera——葡萄的故里,應該在地中海沿岸——中國人熟悉的葡萄往事,跟漢武帝時期的開拓有關。不過,葡萄從西向東的旅行,早在古埃及、古希臘時期就已經開始了。
—亞力山大帝國(希臘-馬其頓帝國)時期的的亞歐大陸—
比漢武帝西拓更早、促進東西方深入交流的行動,是馬其頓君主亞歷山大的東征。公元前329年到前323年,年輕亞歷山大向東方遠征,建立了盛極一時的帝國:西起希臘馬其頓,東至印度河流域,南臨非洲尼羅河第一瀑布,北界歐洲多瑙河與中亞錫爾河,真正打通了從愛琴海到帕米爾高房的通道。帝國如曇花一現,但亞歐大陸各地歷史上首次進行彼此交流。在交通開拓史上,它的意義不亞於中國人通西域,且時間早了200多年。
相比狼煙血腥的刀劍,葡萄的蔓延溫柔無聲,但這長長的藤蔓,作為開疆拓土的衍生物,只要有合適的土壤和氣候,都會留下自己的後代。中國漢代的葡萄,並非直接來自地中海沿岸,而是從曾經被希臘化影響的古波斯、中亞地區「中轉」而來。
作為異域奇珍,帝王們近水樓台先得月。為了讓葡萄在中土結出碩果,儘可能多在有生之年享用,不惜在皇家黃金地段開闢園圃。於是,這外來戶越來越多搶佔本土灌木、喬木,甚至那些草本植物的家園和地盤。
漢武帝曾如此痴狂於葡萄,"漢使取其實來,於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肥饒地……」(《史記·大宛列傳》)後來的唐太宗更是如此,從西域得來戰利品葡萄種子,收成之後釀酒,與群臣共飲,甚是滿足——這是大唐帝都首次直到葡萄酒的味道。「及破高昌,收馬乳葡萄實,於苑中種之,並得其酒法,帝自損益造酒。酒成,凡有八色,芳香酷烈,味兼醍益,既頒賜群臣,京中始識其味。(《太平御覽》卷八四四)
葡萄的培養歷史可上溯至7000多年前:它的藤蔓沿著亞歐大陸的溫帶延伸,無聲地完成了任何帝王都做不到的遠征和旅行。任何長壽的人也無法做到,穿越7000多年歲月,讓文明的初聲與今人完成對話。
葡萄的「東征」,如此溫柔,卻如此能量驚人!
相比直接食用,葡萄一路征服各國人民的,是它釀出的瓊漿玉液——葡萄酒。「玉碗盛來琥珀光」、「葡萄美酒夜光杯」, 葡萄酒的光影,映照著古埃及、古希臘、古波斯、古羅馬的鏡像,也流出了盛世的漢唐榮光。亞歷山大港、羅馬、君士坦丁堡、巴格達、撒馬爾罕、吐魯番、敦煌、長安、洛陽、金陵,一路都是葡萄藤的蔓延,和葡萄酒的清香。
—葡萄酒在世界的傳播—
製圖:大地理館
唐人吟唱:「石榴酒,葡萄漿,蘭桂芳,茱萸香。」絲綢之路,不也是葡萄之路嗎?從象義上說,葡萄藤更是堪稱絲路的代言者:葡萄藤就像東西綿長的道路,枝杈就是道路的支線,花、果,則是一座座輝煌的城市、鎮子、村落。
最絢爛的古文明,寫在人類的史書中,也藏在一根又一根葡萄藤里。
葡萄香飄地中海
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的人神狂歡
中學地理教科書就告訴我們:地中海氣候,是葡萄最好的溫床。這片歐亞非大陸之間的海水,也是文明的溫床。在這裡,葡萄與文明,水乳交融,誰也無法離開對方。
—葡萄的溫床:地中海氣候分布圖—
葡萄在古埃及
確切的實物資料表明:葡萄的香甜,瀰漫著了北非的古埃及。葡萄栽培的歷史幾乎和人類文明史一樣悠久。古埃及第四王朝的象形文字中,已有葡萄和釀造的形象。新王國底比斯墓室壁畫(碳14測定為年代為公元前 1400 年左右)《葡萄盛宴與女貴族》中, 葡萄與尼羅河葦叢中打來的野鴨一起成了席上的珍饈。
—古埃及Sennefer墓室天頂的葡萄串—
Sennefer是新王朝阿蒙霍太普二世時期(公元前1428-1397年)底比斯城的市長,他的墓室天頂繪有大串大串葡萄垂落下來,以此更好地突出壁畫上墓主人與法老的形象
古埃及,公元前1397-1387年Nakht的墓室壁畫里有釀酒景象,在紙莎草形的石柱之間有一根大梁,葡萄藤蔓拂拂而下,地上則是盛滿鮮葡萄的大槽,踩踏葡萄的人們用手拽著樑上垂下的繩子以保持平衡。榨擠出的金黃色酒液從石槽邊的小孔中流入一隻木桶,柱旁的一排雙耳陶罐已在等侯裝酒。
—努比亞奴隸採摘葡萄,.底比斯Nakht墓室壁畫—
年代:古埃及新王朝 (前1397-1387年)
—古埃及底比斯王后納菲爾塔麗墓壁畫—
侍女手持蓮花,葡萄藤,椰棗向亡靈供奉古埃及
年代:新王朝 (前1397-1387年)
葡萄在古希臘
古希臘的酒神節,迎來了葡萄的又一輪狂歡。
在荷馬的青銅杯里閃爍著你的光芒
黑色的葡萄酒啊,你使人心花怒放。
千百年來,你在人們手中傳去傳回
從古希臘的獸頭觴,到日耳曼的羊角杯。
——阿根廷 博爾赫斯(1900-1986)《葡萄酒之歌》
—葡萄酒在地中海沿岸的傳播—
古希臘人把葡萄從埃及引入歐洲,並舉行一年一度的酒神節。夏日的愛琴海邊,海風繞著白衣少女的腳踝,纖足踏上清涼的大理石神廟。葡萄豐收的季節,酒神狄奧尼索斯引領人們縱酒狂歡, 詩歌和悲劇濫觴於繁蔭的葡萄藤下。
—荷蘭 艾爾瑪達德瑪油畫:《古希臘葡萄酒神節》—
繪畫年代:1870年
女先知點燃聖火,游吟藝人撥響豎琴,歌劇班在蘆笛聲中輕聲合唱,人們頭戴長春藤冠,身穿獸皮,手拿神杖, 抬著巨大葡萄酒瓮遊行。可以想像,古希臘薩摩斯的美酒,曾令女詩人薩福的香腮酡紅,也曾令荷馬慷慨淚下,還曾助菲底亞斯完成雕塑,而跟中國墨子同時代的蘇格拉底,則微笑著飲盡一杯毒酒,從容就死。
葡萄酒輕盈泡沫里,蘇格拉底是否看到了他的希臘夢——雅典牢固的民主與城池?
狄奧尼索斯(Dionysus)是希臘神話中的植物神和酒神,大神宙斯之子。傳說,他曾向古希臘人傳授種植葡萄和釀酒的知識,並從地下引出葡萄酒泉。傳說中他曾登上一條海盜船,被海盜們釘上銬鐐,準備當奴隸賣掉,但是銬鐐卻自行脫落,從船帆上垂下了葡萄藤。狄奧尼索斯常在手中拿一枝茴香枝,杖上纏繞著長春藤(ivy),杖的頂端綴著松球,希臘特稱這種神杖為Thyrsus。杖上的刺雖足以傷人,卻無大害,以免酒鬼們酒後爭吵互傷。希臘古典時代對酒神的祭祀,變成了無節制的狂歡暴飲。嚴格的猶太人在儀式中,就改以香櫞果(citron fruit)代替杉球(cedar cone)。
公元前329年,亞歷山大遠征粟特、大夏和印度北部,把希臘化文明帶入亞洲,從此葡萄開始在粟特人中流傳。希臘學家羅念生考證認為,漢時的「蒲萄」二字發音,直接源於希臘文botrytis。
葡萄見證了狂歡,也引發過悲劇。
亞歷山大本人是個嗜酒如命的人,歷史上有人把古都波斯波利斯的焚毀,歸因於他的酒後之怒。另一場醉酒的悲劇則發生在撒馬爾罕(希臘古稱馬拉甘達)一次狂歡的盛宴之後, 醉醺醺的亞歷山大拔劍刺死了他多年的摯友,曾經將亞歷山大從獅子口中救出的克萊提斯。後者,一言不發,無辜地倒下了。
今天,烏茲別克撒馬爾罕地區,曾發掘出亞歷山大時代焦紅的宮殿廢墟,出土了馬廄遺迹和士兵們的存糧粟米。考古隊員沒有找到克萊提斯的遺骸, 但他沉默的哀傷,和翌晨醒來的亞歷山大追悔的痛哭,似乎還滲透在深深的泥土裡,回蕩在月色下的斷壁殘牆中。
1965年,俄羅斯考古學家從公元前2世紀的中亞古城尼薩(今土庫曼國境內)遺址,帕提亞王國(中國古稱安息)的宮殿遺址,出土了60多枚象牙角形杯, 或稱"來通"(Rhyton)。這些象牙來通體型巨大,並不是用來日常飲宴,而是用來在酒神節祭祀用的。從尼薩遺址可以看出,遠離地中海的中亞,已經流傳著亞歷山大帶來的希臘葡萄文化。
地中海的葡萄,很容易跨國狹窄的地峽(今蘇伊士運河),進入紅海沿岸。紅海沿岸出土的漢白玉浮雕豐收女神——提喀Tyche的像,持盛滿葡萄的豐饒角,年代為公元三到四世紀。多籽的葡萄,成為豐收的象徵。豐饒角源出希臘神話,代表天神宙斯的乳母牝山羊Amalthea,象徵豐饒。
這種文化傳至貴霜帝國統治下的犍陀羅地區(今巴基斯坦境內),這裡的石雕和銀碗上,就裝飾有手持葡萄和穀物的希臘女神提喀Tyche像。驚人的是,這種類似的畫面後來出現在新疆尼雅出土的棉印花布上。
—新疆尼雅出土,手持豐饒角女神,藍印花棉布殘片—
年代:公元2世紀
學者孫機先生認為,尼雅棉布圖案來自於貴霜王朝,並進一步推論中國的棉布是東漢時期由貴霜國從絲路傳入新疆的。
葡萄在古羅馬
葡萄盛在玻璃帷幄中、光影若明若昧
如紈素中玉體掩映,澄水中文石歷歷
——古羅馬 馬提雅爾的詩歌
地中海的腓尼基人於公元前600年左右把葡萄帶入歐洲高盧(今法國)地區,那時正是第一批古羅馬人,在台伯河畔興建7座城的時代,也是葡萄在古羅馬迅速傳播的時期。
—那不勒斯考古博物館藏,古羅馬龐貝壁畫上持來通飲酒的場面—
年代:公元1世紀
古希臘的酒神狄奧尼索斯,傳入古羅馬時被稱為巴庫斯,酒神節則沿襲希臘舊俗。古羅馬尚紫,獨裁者愷撒作為第一個穿上絲路遠來綢袍的西方人,與古埃及的末代女王、被稱為埃及豔后的克里奧帕特拉,一同醉心於絲綢的貝紫和葡萄酒的水晶紫。而當時的名將安東尼,則經常把自己裝扮成酒神模樣, 以示放浪不羈。
葡萄在古代西亞
亞述、波斯國宴上的「貴賓」
古代西亞的亞述(約公元前2500—前605,分為古亞述、中亞述、新亞述)語,稱葡萄為「Karanu」,意為「生命飲料之樹」。
—「亞述王園中飲宴」石板浮雕—
出土於尼尼微古城(今伊朗境內),現藏於大英博物館
年代:制公元前645年
出土於伊朗境內,亞述王國時期的石板,可能是葡萄紋的最早期藝術品之一。它描述的是:亞述戰勝古巴比倫之後, 亞述王(Ashurbanipal)在自己的園中飲宴歡慶,葡萄蔭下, 棗椰叢間,鳥兒與蝗蟲窺視著微醉的國王――國王斜倚在沙發里,王后陪他坐著對飲,兩邊侍從在身後打著羽扇,樂隊正賣力奏著箜篌。
薩珊波斯(公元226-652年)人則崇拜葡萄, 稱之為「月亮的聖樹」,認為葡萄累累多子,象徵豐饒,所以薩珊金銀器上常以葡萄紋與聯珠紋並用。漢、羅馬這東西兩大帝國試圖接近時, 控制絲路中段的安息波斯人,則費盡心機壟斷前兩者之間的絲路貿易,並加緊與漢交好。公元101年(東漢和帝永元十三年),安息王滿屈復獻上獅子及條支大鳥(即駝鳥)給漢朝,當時漢人稱之為"安息雀"。薩珊波斯人則崇拜葡萄為月亮的聖樹,石榴為太陽的聖樹,喜二者的累累多子,含有豐饒之意。
—薩珊波斯時期的銀盤—
葡萄與聯珠紋並用
現藏於俄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
葡萄與佛教
葡萄紋樣在印度古已有之,在佛教最早期的石窟寺山奇(公元前2到1世紀),第一塔的南門西柱的東面《佛發供養圖》浮雕邊緣,還有北門東柱的《帝釋窟說法圖》之蓮花兩側,都出現了葡萄藤蔓的浮雕。佛教視葡萄紋樣為吉祥,其中《四分律》第五十卷中提到,以葡萄藤蔓裝點僧舍佛塔,可增莊嚴。隨著佛教在隋唐的興盛,葡萄紋樣也進入中原佛教名勝地,出現在雲岡第石窟12洞主室南壁浮雕上、龍門石窟彌勒三尊佛龕光背上、敦煌209窟天頂和322窟壁龕的藻井上、西安香積寺大磚塔的楣石上。
葡萄與猶太教
願你的雙乳
好象葡萄累累下垂
你鼻子的氣味香如蘋果
你的唇如上好的酒
——古希伯來 所羅門《雅歌》新郎讚美新娘
大約7千年前,《舊約》所說,大洪水時代的先祖挪亞就種植過葡萄,一日他醉酒失態,赤身裸體倒在帳中,他的兒子們為他蓋上衣服遮羞。
傳說中大洪水退後,挪亞方舟就擱淺在高加索的雪山頂,並且斷成了兩截,被冰雪所掩埋。古羅馬人稱高加索雪山為「世界的盡頭」。據說二戰的飛行員在飛越高加索雪山的時候,還見過這巨大方舟的殘片。考古發掘表明,地球上流傳最廣的葡萄種類,原產地在高加索山腳下的喬治亞。喬治亞人類最早種植葡萄,並且釀造葡萄酒的地區。
公元前4600年,希伯來人已開始栽種葡萄並釀酒。古希伯來人想像中的沃土,是「有五穀和新酒之地,有糧食和葡萄園之地,有橄欖樹和蜂蜜之地。」所羅門王在巴里哈門的葡萄園香聞遠近。聖經中所羅門的歌,是歌中的《雅歌》。此後失去家鄉,流徙千年的猶太子孫在曠野里徘徊,念念不忘故國的「風茄放香,葡萄和石榴釀的香酒。」
葡萄與基督
基督把自己比喻作真葡萄樹,信徒為枝子。
——《聖經 約翰福音書》第十五
中世紀《福音書》的封底,在受難的基督十字架周圍,用葡萄藤蔓裝飾。葡萄在此不是單純的裝飾,而含有殉道和聖潔的隱喻。基督教中,當耶穌來到地球,行的第一個神跡是把水變成酒,最後一個則是把紅葡萄酒變為上帝的血。在基督出生地伯利恆,仍植有據說可朔源至基督時代的葡萄。兩千年來,基督徒們一直把聖餐中的紅葡萄酒稱為「基督之血」,每每飲之以緬懷為人類贖罪而在十字架上舍盡了最後一滴血的救主。
葡萄酒作為基督教作彌撒不可或缺的聖物,讓此後的傳教士多鍛煉成了種葡萄的能手,每到一地,就忙著引種葡萄。到了18世紀初,連中國西藏也開始培植葡萄,當時在拉薩的西方傳教士們用達布和拉達克的葡萄來釀造專門作彌撒用的酒。
葡萄與歐洲文藝復興
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人曾吹噓,說世上有80 多種葡萄名種,其中1/3產自義大利。他們在梨形詩琴和佛羅倫薩的噴泉雕塑下,與葡萄酒共度美好時光。而威尼斯則帆桅林立,滿載著金銀皮革玻璃駛向東方。威尼斯畫派的提香繪有《酒神的狂歡》,充滿了文藝復興時期人們特有的自信和奔放。在另一義大利畫家弗美爾茲筆下,維納斯與果樹女神波摩娜在樹下共享葡萄。
—義大利 喬凡尼《廢墟上的祭祀》—
以如珠玉般垂滿枝頭的葡萄來隱喻古羅馬文明,藏於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館
年代:1650年
普羅斯特的《追億逝水年華》中,洛可可時代的法國貴婦,常常出入歌劇院,頭上綴滿羽毛和貝殼,來自中國的雙縐綢衣上綉滿雀翎和繁草,「用楓丹白露的白葡萄酒治病。」普羅斯特本人是個纏綿病榻的少年,常在祖父的阿斯蒂麝香葡萄酒里,編織他恍倘流水的夢。
非常奇妙的是,葡萄藤連接的另一端,中國人也在琢磨麝香與葡萄的組合,據北宋時期贊寧和尚所著《物類相感志》,將麝香放入葡萄樹皮內,則結出的葡萄香氣滿藤。還說,葡萄藤若攀越棗樹,則果實味道絕美。
葡萄在古代中國
胡人的果實迷醉漢唐君王
亞歷山大之後近兩百年,於公元前139年出發來到大宛(今中亞費爾干納盆地一帶)時,張騫和同伴發現,葡萄酒比漢地用的米酒好喝多了!當時的大宛國,有70座城池,戶口30萬,尤其是,這裡出產汗血寶馬和葡萄。
不久之後,葡萄從中亞腹地進入長安宮廷。
葡萄熟時村姑們挎著竹籃
鄉家人趕著驢車,筐筐高載了晶紅艷紫
神廟前紮起慶賀的花燈,家家都趕釀新秋的美酒
富貴人夜宴上堆滿著罌缶
琉璃的夜光杯酌醉了太平歲月
——孫毓堂長篇史詩,1939年《寶馬》
歷史學家孫毓堂先生1939年寫的長篇史詩《寶馬》,說的是漢將李廣利征大宛,獲得天馬,並揚威西域。如果沒有李廣利,浸淫著臘文化的大宛蒲萄和蒲萄酒,就不可能從遙遠的阿姆河、錫爾河畔,隨著絲路的駝鈴,來到漢武帝的深宮。不過,漢代的使者只帶回了葡萄種子,並沒有獲得大宛人密而不傳的釀葡萄酒秘方——我國中原地區開始釀造葡萄酒,要晚到隋末唐初。
—田園葡萄紋彩陶罐—
1987年和靜縣察吾呼溝4號墓地43號墓出土
年代:西周-春秋時期
東漢時期,羅馬與中國的對話繼續。《後漢書》記載了東漢與西方的數次交往:公元97年(東漢和帝永元九年),都護班超甘英使大秦,抵條支(學者認為條支是波斯灣,另一說認為是敘利亞)。101年,安息王滿屈復獻師子及條支大鳥,時謂之安息雀。公元166年(桓帝延熹九年),羅馬帝國安敦(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 161-180年在位)的使臣來朝中國。
—回鶻貴族墓葬中陪葬的葡萄—
高昌故城出土
時代:高昌回鶻(西州回鶻)時期(866-1370)
實體葡萄之後,作為副產品的葡萄紋樣,也逐漸出現在漢朝,首先出現的是西域,即今新疆地區。《後漢書 西域傳》記載:(新疆哈密)「伊吾地宜五穀,桑麻,葡萄。」2到3世紀樓蘭的木門楣殘片上,就出現了葡萄紋樣。1959年,民豐尼雅古國的一座東漢晚期的夫婦合葬墓出土了葡萄紋毛織物和葡萄動物紋綺。據《太平御覽》卷972引《續漢書》:東漢時陝西扶風的孟佗以葡萄酒一斗贈給張讓,後者就即以孟佗為涼州剌史。足以證明當時葡萄酒的稀罕。葡萄酒,居然可以換來一方官職,這麼操作也可以!
三國時期,魏文帝曹丕宴請群臣時,對葡萄大大誇讚了一番:
「中國珍果甚多,且復為論葡萄。當其朱夏涉秋,尚有餘暑,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狷,脆而不酸,冷而不寒,味長汁多,除煩解飴。又釀以為酒,甘於曲檗,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可以流涎咽唾,況親食之耶?他方之果,寧有匹者?」
1988年,我國甘肅蘭州郊外的靖遠北灘鄉一座公元431年的墓葬中出土了一座銀盤,盤中心描繪了酒神騎著豹,手持長春藤杖,盤外圈繪有葡萄藤與葡萄葉,和代表十二個月的希臘眾神。對此學者們眾說紛紜:甘肅的初仕賓認為是4世紀的羅馬,希臘或土爾其產品;法國史蒂文生認為是3-4世紀東羅馬(拜占庭)所產。日本的石渡美江認為是2-3 世紀的西羅馬東方行省北非或西亞產品。1997年,北京大學林梅村教授解讀出盤上的一行大夏銘文,意為「價植490 金幣」,並認定它為希臘風格的中亞地區所出。巴德學院的卡雷茨基認為:盤中的人物不是男酒神狄奧尼索斯,而是波斯女酒神安娜希塔。
—甘肅靖遠出土酒神銀盤—
—古希臘雅典狄諾斯畫派《向酒神供奉葡萄》陶瓶畫—
年代:公元前5世紀
今天靖遠縣境內,荒涼冷僻,但是在十六國時期(公元304年-439年)西秦國王乞伏乾歸統治下,這裡是國都金滿城所在。靖遠,作為中原進入河西走廊的一座重鎮,西秦王公貴族獲得這個外邦商人帶來的酒神銀盤作為禮物,死後成為陪葬品——這在邏輯上比較合理。這個酒神銀盤,都自希臘化的大夏地區(今阿富汗一帶)。
公元399年,東晉僧人法顯經過西域踏上取經之路。 在此此前的384年,十六國的呂光征龜茲(今新疆庫車),發現這裡盛產葡萄:「胡人奢侈,厚於養生, 家有蒲桃酒, 或至千斛, 經十年不敗, 士卒淪沒酒藏者相繼矣」。
一隻鎏金高足青銅杯在大同平城遺址附近墓葬(約398-496年)出土,杯壁上四個裸身的童子在葡萄藤與葡萄葉間嬉戲。經學者們研究這兩件是公元三到四世紀薩珊波斯影響下的產品,與之相像的是羅馬帝國時期在埃及亞歷山大港出土的2世紀葡萄紋銀杯,上有童子收穫葡萄的景象。
—山西大同平城出土葡萄童子高足杯—
年代:公元5世紀
—羅馬帝國時期亞歷山大港出土葡萄紋銀杯—
年代:公元2世紀
位於今山西大同的平城作為北魏早期的都城近百年,從天興元年(398年)北魏拓跋氏由盛樂(今內蒙古和林格爾北)遷都至此,一直到太和十八年(496年)再次南遷洛陽。尤其是太武帝拓跋燾時期(424-452年),平城成為西域奇貨匯聚之地。
《南齊書 魏虜傳》記載:北魏宮廷「坐施氍覦褥,前施金香爐,硫璃杯,金碗,盛雜食器,設客長盤一隻,御饌圓盤廣一丈」。《魏書》的「本紀」就記載了波斯遣使獻於北魏十次。其間,舶來中國的,不僅有葡萄和葡萄酒,還有源自地中海的酒神崇拜。公元468年, 北魏派出使者韓羊皮出使薩珊波斯, 與波斯使臣一起回國。此刻舶來中國的,不僅有葡萄和葡萄酒,還有波斯風格的酒文化。
今新疆庫車古龜茲國上演過一出高僧醉酒的故事。據南梁時期《名僧傳》卷25記載,在龜茲的禪僧法惠(?-499年),就是受他的導師直月逼迫下,在飲下「蒲陶酒一斗五升」之後,醉悶而卧,醒來追悔,才證得了禪法第三果。
此處提到石榴和蒲桃,說的是,中原地區已會用石榴蒲桃釀酒。葡萄進入中原後,主要在北方集種植,這讓包括也讓庾信在內的廣大南方人十分艷羨。
南梁才子庾信(513-581年),留居北朝的西魏和北周為官,與魏之來使尉瑾有這樣一段對話:「信曰:我在鄴,遂得大葡萄,奇有滋味。瑾曰:在漢西京(長安),似亦不少,杜陵田五十畝,中有葡萄百樹。今在京兆(洛陽),非直此禁林也。信曰:乃園種戶植,接蔭連架。」
鄴城,遺址在河南安陽以北,河北臨漳縣南郊,曾是北齊的都城,這裡出土有北齊時期(550-577年)石雕屏風,描繪了茂密的葡萄蔭下,有十餘人圍坐宴飲,觀看歌舞。學者Scaglia 於1958年研究認為此人是粟特或曮噠人,孫機先生則認為是鮮卑人。
—山西太原隋虞弘墓漢白玉石槨浮雕,胡人男子踩踏葡萄—
比北齊稍晚,隋代天水墓葬石屏風描繪了釀造葡萄酒的作坊;山西太原隋虞弘墓的漢白玉石槨浮雕,雕有胡人男子踩踏葡萄,邊舞蹈邊釀酒。根據墓志銘,虞弘本是中亞魚國人後裔,又曾作為柔然國使節出訪過波斯,曾在北齊、北周和隋為官,一度任「檢校薩寶府」,負責在華的胡人事務——這種經歷,讓他的墓葬深受西域和波斯影響。
唐太宗的「葡萄酒狂歡節」
琵琶長笛齊相和,羌兒胡雛齊唱歌
渾炙犁牛烹野駝,交河美酒金叵羅
——唐代岑參 《酒泉太守席上醉後作》
玄奘在《大唐西域紀》卷二中提到,古印度風俗貴葡萄酒而輕米酒。「若其酒醴之差,滋味流別:蒲萄甘蔗,剎帝利飲也;醵檗醇謬,吠奢等飲也。」剎帝利,是印度四大種姓之一。包括國王、大臣等,引用葡萄是這一階層的特權。另一權貴階層婆羅門貴族戒酒,則以飲葡萄果漿為風尚。玄奘自西域前往印度取經,一路上西域各國以葡萄漿款待。其中吐魯番的高昌國盛產黃白黑三種葡萄。高昌國舉國奉佛,國王麴文泰曾傾情迎送法師講經。
也許正是因為艷羨人家葡萄美酒,據《冊府元龜》記載,貞觀十四年(641年),唐太宗派侯君集發兵擊「破高昌,收馬乳葡萄實,於苑中種之。並得其酒法,帝自損益造酒,酒成,凡有八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即頒賜群臣,京中始識其味。」這段話大致意思就是:大唐,解放高昌國,活捉葡萄種!
—高昌回鶻墓壁畫里的葡萄崇拜—
葡萄釀酒技術大獲成功,唐太宗高興地宣布宣布京城「賜脯三日」,直喝到家家扶得醉人歸,算是舉辦了一場東方的葡萄酒狂歡節。唐太宗在長安百畝禁苑中,辟有兩個葡萄園。著名園丁郭駱駝為種葡萄發明了「稻米液溉其根法」,記載在他的《種樹書》里。
武則天最愛「海獸葡萄鏡」
唐代長安光宅寺有普賢堂,原屬官葡萄園,因尉遲乙僧所繪的于闐風格壁畫而聞名,「本天后(武則天)梳洗堂,葡萄垂實則幸此堂」。深有佛緣的武則天,在長安近旁的扶風法門寺和臨潼慶山寺,留下許多貼身衣物珠翠供養佛菩薩。從她臨朝到開元時期,最為流行一種聞名海內外的「海獸葡萄紋鏡」——宋朝文獻稱為「海馬葡萄鏡」,清代文獻稱為「海獸葡萄鏡」有圓有方有葵形。這裡的獸具體是什麼?有說是獅子,又說是寶馬,有說是傳說中神獸。
—北宋宣和博古圖中的「海馬葡萄鏡」—
—清光緒西清鑒譜中的「海獸葡萄鏡」—
海獸葡萄鏡,也成為銅鏡之中謎團最多的一種。
後世留存的眾多帶有葡萄紋的銅鏡,多出自武則天當政期間,它們之中,一定有一枚曾瞻仰過女皇陛下的容顏吧?
貴妃醉酒,喝的是葡萄酒
我本是晉人,種此如種玉,繁葩組綬結,懸實珠璣蹙
馬乳帶輕霜,龍鱗曜初旭。」釀之成美酒,盡日飲不足
——劉禹錫《葡萄歌》
葡萄酒之於盛唐慶典,如同今日香檳在歐洲宴席上。太原是唐朝的「北京」,是眾多湖人聚居之地,那裡種植出了優質的釀酒葡萄,每年進貢「燕姬葡萄酒」入宮。梨園弟子奏起龜茲樂,胡姬跳起柘枝舞,楊貴妃則「持琉璃七寶杯,酌西涼葡萄酒」——因為葡萄,東方與西方變得如此親密無間。
—唐玄宗時代的亞歐大陸形勢—
繪圖:孟凡萌
葡萄,見證了大唐之盛,也見證了安史之亂: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經歷時代盛衰變遷的唐人王翰,這首《涼州詞》,把葡萄酒、琵琶和西征的邊關勇士連在了一起。安史之亂後,另一位詩人杜甫路過西域時則感傷道:
一縣蒲萄熟,秋山苜蓿多
關雲常帶雨,塞水不成河
羌女輕烽燧,胡兒制駱駝
自傷遲暮眼,喪亂飽經過
盛唐雖然遠去,但葡萄對中國人生活和文化的滲透,並沒有結束。
首先,葡萄酒,繼續發酵。
唐代蘇敬的《新修本草》雲:"凡作酒醴須曲,而蒲桃,蜜等酒獨不用曲"。葡萄皮表面本來就生長有酵母菌,可將葡萄發酵成酒。元代詩人曾寫過一首詩,說的是當時的自然發酵釀酒:
翠虯天橋飛不去,頷下明珠脫寒露
壘壘千斛晝夜春,列瓮滿浸秋泉紅
數霄醞月清光轉,濃腴芳髓蒸霞暖
酒成快瀉宮壺香,春風吹凍玻璃光
甘逾瑞露濃欺乳,麴生風味難通譜
其次,葡萄品種越來越多。
經過千年繁衍,葡萄在華夏大地留下了更多身影。各地多有葡萄栽培,既有外來品種,也有本土化的培育。明人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卷30中曾記載了我國栽培的葡萄品種有:「水晶葡萄,暈色帶白,如著粉形大而長,味甘。紫葡萄,黑色,有大小兩種,酸甜兩味。 綠葡萄,出蜀中,熟時色綠,至若西番之綠葡萄,名兔睛,味勝甜蜜,無核則異品也。瑣瑣葡萄,出西番,實小如胡椒,……雲南者,大如棗,味尤長。」
第三,葡萄紋飾遍地開花。
瓷器、繪畫、雕刻、織造品上,葡萄紋飾和葡萄內容,從「胡化」逐漸完成了「中國化」。
—宋 林椿《葡萄草蟲圖》—
—明 鬥彩葡萄紋葫蘆瓶—
—明 鬥彩葡萄紋杯—
—明 青花葡萄紋大盤—
絲綢之路——堪稱一條神奇的葡萄藤,一路上葡萄有關的遺址、聚落就是一串串晶瑩的葡萄果。葡萄雖小, 卻在亞歐非各大文明地區留下了風姿綽約的身影,與文明中心奇妙地同進退,共興衰——成為絲綢之路西端向東方輸出的標誌性物品。
帝王們和都城一同湮滅為廢墟,而葡萄依然風靡溫帶大陸。葡萄的生命,超過任何一個君王,任何一個帝國。
—世界釀酒葡萄集中產區—
底圖審核: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
製圖:大地理館
今天,沒有葡萄酒,就沒有法蘭西的浪漫,沒有拉丁人的火熱。葡萄酒的產地,也早已走出亞歐大陸,跨越赤道,進入南半球的南非、智利、阿根廷。
在這個星球上,葡萄的征伐,還在繼續。
製表:大地理館
數據來源: Australian Wine and Brandy Corporation
製表:大地理館
數據來源:
Food And Agricultural Organization of United Nations: Economic And Social Department: The Statistical Divi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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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唐 段成式 撰:《酉陽雜俎》
唐 段成式 撰:《寺塔記 光宅坊光宅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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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鴻 主編,《漢唐之間文化藝術的互動與交融》,文物出版社,2001年,北京
天水博物館:《天水市發現隋唐屏風石棺床墓》,《考古》,1992年第1期
余太山:《塞種史研究》附錄一:《條支,黎軒和大秦》,中國社科出版社,1992
Gustina. Scaglia, 「Central Asians on a Northern Chi』s Gate Shrine」, Artibus Asiae, 21,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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