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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吧,你不知道的王陽明的人生低谷!

當王陽明因上奏勸說皇帝而被關進詔獄的時候,劉瑾曾派人來找過王華,提出只要王華願意登門拜見,劉瑾可以奏請皇帝重用他——也就是說可以安排王華入閣。

這個「安排」實際上一點也不奇怪,早在前朝孝宗皇帝的時代,王華就是有實力入主內閣的候選人之一,同時又被孝宗皇帝委任為太子的輔導官,孝宗皇帝讓王華這樣親近太子,本就是安排他擔任太子的輔弼之臣。現在太子成了正德皇帝,而且一次就罷免了兩位輔臣,內閣之位虛懸,王華身為太子的老師,有了如此「良機」,正應該在正德一朝大貴大顯,成為一位閣臣,好生輔佐皇帝。

這麼看來,請王華入閣顯然不是劉瑾的意思,是在劉瑾背後剛剛清洗了滿朝大臣的正德皇帝的意圖。

王華和正德皇帝之間有很深的淵源,讓他入閣,既符合孝宗皇帝生前的安排,又是正德皇帝自己的希望,同時王華在朝臣中間正直有為,坦誠君子,名聲一向很好,讓他入閣很能服眾。有這麼一個既貼心又有口碑的老臣子入閣主持朝局,對正德來說,求之不得。

但王華回絕了皇帝的邀請,不但拒絕出任閣臣,甚至拒絕通過向劉瑾等人低頭,來拯救親生兒子的性命。王華這樣做也是絲毫不奇怪的。作為一位城府極深的高級官僚,王華有他的一番考慮:正德皇帝悍然發動政變,罷黜閣臣,行為暴烈,背離祖制,在這種情況下組建起來的內閣班子一定是不穩固的,現在即使入閣,也不可能長久保持地位,相反,他會因為在這個時候入閣而涉嫌參與迫害朝臣,使自己在政治名譽和人格方面留下污點。

王華堅決拒絕與正德皇帝同流合污,致使其調出京城充任南京吏部尚書,意味著正德皇帝把他從內閣候選人的名單中剔除了。

這種結果倒是王華願意看到的,他對政治已心灰意懶,於是一聲不吭地離開京城,到南京去做他那南京吏部尚書的閑散差事去了。

其後不久,劉瑾又找借口陷害王華,王華也極識時務,急流勇退,借著陷害迅速辭職,毫不猶豫地退出了政壇。

五年後,劉瑾倒台,被他陷害的大臣紛紛復職,王陽明也回到京城繼續做官,並打算上奏為父親辯白,希望父親能夠復出,但王華是個心思如鏡的人,對政治看得太透徹,比任何人都更冷靜也更實際,他清楚地知道朝廷中真正的邪惡並非來自劉瑾,而是來自坐在龍椅上的正德皇帝,所以在正德一朝,任何一位輔臣都難以保全名譽和氣節。

「生死事小,失節事大」,這是中國古代官員們一生奉行不渝的精神信念。此時的王華已經決定放棄仕途,一味關心自己的氣節和名譽了。

對王華而言,他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但王陽明在政治上遠沒有父親那樣的城府,身陷牢籠的他正左右為難,腦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

在這一刻,對皇帝的愚忠破滅了,對朝廷的期望消失了,可三十多年洗腦的結果並不會一下子消失,在王陽明內心深處仍然希望把「效忠皇帝」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可現實是殘酷的,皇帝和朝廷已經徹底拋棄了他,不再接受他的「效忠」了。

失去信仰的陽明先生,就像一隻被捏碎了硬殼的螺螄,碎片仍然掛在他的身上,這些碎片已經不能保護他的靈魂,反而像刀片一樣不斷碰撞和切割著他的傷口。隨著時間推移,廷杖造成的傷痛慢慢減輕,可心靈上的創傷卻不知該如何治癒。

官場的挫折,信仰的破滅,使王陽明產生了悲觀情緒,他打算學習自己的老父親,急流勇退,離開官場,從此做一個無欲無求的鄉間野人。

為了驗證自己這番退意「有道理」,王陽明又在牢里默背《易經》第三十四卦的卦詞,用古人的智慧為自己指路,同時用這半是哲理半是「天命」的東西來麻醉神經,為逃避現實找一個借口。

《易經》是一本奇書,沒人知道這本書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其中所載卦象分別針對哪種人生際遇,所指無不直達關鍵,而提出的解決之道又精妙至極,令人嘆服,就像無數歷盡滄桑的智者坐在一起,把他們一生的際遇和應對危難的智慧統統講述出來,再由一位了不起的哲人歸納總結,成就此書。雖然這本奇書成書年代久遠難考,可就算在今天看來,它也不失為實用哲學的巔峰之作。當年孔子讀《易經》,讚歎道,「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此言非虛。

眼下走投無路的王陽明在牢里給自己算了一卦,是個「遁卦」,退避之象。所謂「君子好遁,小人否也」,意思是說君子該退避的時候就退避,小人卻做不到。

既然君子當退則退,王陽明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抽身退走了。

青年時代的王陽明是個性格敏感、脆弱的人。現在,脆弱的陽明先生就這樣把《易經》當成治療心靈創傷的靈藥,用卦詞給自己逃避現實的思路找到了合適的借口,又用這個借口安慰自己的靈魂。

有了借口,王陽明精神壓力就減輕了。得意之下,陽明先生還吟了一首小詩湊趣兒:

遁四獲我心,蠱上庸自保。

俯仰天地間,觸目俱浩浩。

簞瓢有餘樂,此意良匪矯。

幽哉陽明麓,可以忘吾老。

詩寫得很一般,大概此時的王陽明實在沒什麼靈感,但詩里這份「精神脫困」之後自得其樂的感覺倒是很明顯。這首詩里還透出了一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陽明先生明知道自己門第顯赫,家資不菲,就算以後不做官了,當一個地主總還不難,怎麼也不至於像孔門的顏回那樣「簞食瓢飲」清苦度日。想到這兒,他也忍不住說出「幽哉陽明麓,可以忘吾老」這樣的輕巧話兒來。

這就是陽明先生人生中的第一次突圍。只是這次思想上的「突圍」既與心學理念不合拍,又嚴重違背了陽明先生日後所力行的「知行合一」的觀點,更與先生後半生的事功格格不入,說是「突圍」,實則只能算是落荒而逃罷了。

很難想像,這位日後名震天下的心學宗師為什麼不用他那積極上進、「知行合一」的心學思想來開導自己,而偏要糾纏在這些頹廢消極的想法中呢?

事實上,此刻在詔獄中的王陽明不要說是什麼「心學宗師」,他根本連「心學」二字都還沒有入門。

在明朝,占統治地位的學術思想是朱熹確立的「理學」,而理學的標準教科書就是其所編的《四書章句集注》。所有想考科舉、想做官的儒生都必須熟讀《四書章句集注》以作為躋身仕途的敲門磚。

王華是位狀元公,能考中狀元,也意味著他是理學門徒。陽明先生從小接受的教育也是來自「理學」,在他前半生的經歷中,沒有任何資料證明這位「心學宗師」在正德元年受廷杖、下詔獄之前(陽明先生時年三十五歲)曾經系統地學習過心學理論。

唯一和心學扯得上關係的,就是正德元年陽明先生在京師結識了一位名叫湛若水的廣東學子,兩人成了好朋友,並曾經一起講學。這位湛若水先生是心學大師陳獻章的弟子,而陳獻章是一位「學患不骼心,用心滋牽纏。本虛形乃實,立本貴自然」的心學傳人,他的高足湛若水也於心學大有領悟,早年就提出了「隨處體認天理」的大道理,在心學方面入門遠比陽明要早,其後在學術方面也一直與陽明先生齊名。

陽明先生去世後,湛若水為他題寫墓志銘,其中提到王陽明「初溺於任俠之習,再溺於騎射之習,三溺於辭章之習,四溺於神仙之習,五溺於佛氏之習,正德丙寅始歸正於聖賢之學」。

正德丙寅,就是正德元年(1506),也就是王陽明獲罪下獄這一年。

湛若水是陽明先生的至交,而從陽明先生在錦衣衛監獄裡表現出的「逃避」心態來看,這位後來的心學宗師,在「正德丙寅」之前,確實與心學毫無關聯。

也就是說,王陽明竟是在受廷杖、下詔獄之後才漸漸入了「心學」的門徑,而且無師自通,登堂入室,進步驚人。半年後,在杭州與徐愛等人分別時,王陽明留下一篇《別三子序》已滿是心學味道。繼而又於正德三年「龍場悟道」,前後僅一年時間就已窺破心學的奧秘。

當然,這並不說明王陽明有什麼神奇之處,只能說「心學」本身並不深奧,也不難懂。正像陽明先生自己說的:「言益詳,道益晦;析理益精,學益支離。」這是一句了不起的話。不但心學如此,自古至今所有哲學都一樣,越是簡單直白,就越有哲理。過多的論證、考據、訓詁、辨析,以至人為地分割宗派,只會使哲學失去活力。

正因為心學是這樣一種平易樸實的體系,根本沒有「字眼兒」可摳,這種哲學思想才會顯得如此偉大,如此光明,如此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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