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化萬千：琴韻巧心
來自2018-03-21鳳凰衛視
了了方寸 須彌萬丈
萬千朴材在他們的刻刀下變化萬千
裁雲雕月 吹影鏤塵
他們心之所向
他們刀之所至
木石金玉 技藝靈怪
文化大觀園三月特輯《刻化萬千》
第三集 琴韻巧心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遠，能以徑寸之木，為宮室、器皿、人物，以至鳥獸、木石，罔不因勢象形，各具情態。嘗貽余核舟一，蓋大蘇泛赤壁雲……」被錄入中學課本的古文《核舟記》，讓幾代中國人就古代工匠雕刻技藝之絕妙，展開了無限遐想。
但當一枚小小核舟，真正出現在眼前時，還是讓人忍不住感嘆，原來是先有絕妙的技藝，然後才有絕妙的文字。
陸小琴-核雕大師：看到前輩們做的那個核舟，然後自己也嚮往，然後大家就認為，肯定你要會做核舟，才是這個行業裡面的。
王魯湘：才算你入行了。
陸小琴：對，這個行業里比較挑得出來的頂尖的人物。所以呢我要嘗試一下。
王魯湘：那你什麼時候開始挑戰自己，自己開始獨立地雕核舟？
陸小琴：我就是學了一個月吧。
王魯湘：學一個月，你就敢挑戰了？
陸小琴：對。
王魯湘：那你真是個天才。
陸小琴：因為我畢竟有基礎嘛，木雕基礎，所以我把自己關起來，然後花了一個月時間，把那個核舟給成功還原出來了。
王魯湘：那只是證明自己的能力。
陸小琴：對，我就是想證明一下。
王魯湘：我進這個行了。
陸小琴：對，我自己也能做，證明我能行了，就可以了。
陸小琴今年42歲，她這個年紀正是核雕創作的黃金時間，技藝經過多年打磨已無可挑剔，她已經突破「技」的境界，在「藝」的方向上不斷進行著自我挑戰。
王魯湘：陸老師，您這現在雕的是個什麼題材呢？
陸小琴：我現在雕的就是那個八仙題材的，裡邊的那個藍采和。
王魯湘：藍采和。像這樣一個八仙題材，這單獨的一個，像藍采和，大概要雕多長時間？
陸小琴：如果說光是雕刻的話，我兩三天雕一個吧。
王魯湘：兩三天。每天大概幾個小時？
陸小琴：在最起碼是八個小時。
王魯湘：那這個勞動強度也很大呀，因為你要高度地集中注意力啊，是吧？
陸小琴：所以就是，做的時候我喜歡晚上嘛，就靜心這樣子。
王魯湘：對。
陸小琴進入核雕行不過是近十年的事情，她從十九歲開始學習木雕，從事了11年木雕後，又做過一段時間玉雕，從2007年起，陸小琴開始從事核雕，她之前多年的木雕、玉雕經歷，彷彿就是為核雕做了最好的鋪墊和準備。
所謂核雕，就是將桃核、杏核、橄欖核等果核，雕刻成工藝品的雕刻技藝。核雕屬於微雕。在古代，我國南方的微雕工藝最具特色，尤其是江浙地區，傳統微雕工藝最注重精巧雅緻，微中見宏，於尺幅之間展示大千世界。明人魏學洢所作的《核舟記》，描述的正是明朝天啟年間蘇州核雕藝人王叔遠雕刻的核舟「東坡赤壁游」。
陸小琴：所以就是從《核舟記》，我們有一個比較具體的文字記載和載體。你像那個《十二美人》，現在藏在故宮博物院的，那是雍正時期的。
王魯湘：雍正的。
陸小琴：一道屏風，上面畫的是雍正時期的十二個美人。其中的一個美人呢，叫《拈珠觀貓圖》，那個美人手中盤玩的就是我們的橄欖核雕。所以從那個圖裡邊也可以來體現我們核雕，在當時已經比較盛行。
王魯湘：至少在雍正的時候，就已經進宮了？
陸小琴：對對對，而且被他們視若珍寶了。
王魯湘：視若珍寶。
陸小琴：所以它的身價非同小可。
明清兩代，是核雕技藝發展的極盛時期，那時的江南核雕堪稱一絕，江南的官宦商賈最流行賞玩竹木牙雕，精藝精湛、玲瓏奇巧的核雕工藝品，是時人搜羅的熱門珍玩。小小的核雕作為垂掛在衣帶、紈扇，或者綉袋下面的墜物，既是裝飾和點綴，也可以把玩。果核，原本是品嘗鮮果後的棄物，但到了核雕師手裡，就有了化腐朽為神奇的效果。
陸小琴：核雕本身就是微雕，所以它可能要求更細緻，更精緻一點。所以在上面雕刻的時候呢，可能就是我們的用眼，還有雕刻的一個技法上面，在木雕上面要有一些轉變和突破。
王魯湘：要有一些轉變。你看這個材料，肯定好像比紫檀的材料硬度要高很多吧？
陸小琴：對，它這個材料是比較硬的，紫檀的話，它就是有肌理，有紋理，所以同樣做那個的雕刻的圖案，相對來說要比較粗。
王魯湘：粗一些？
陸小琴：對。
王魯湘：像這個的話，基本上是看不出有什麼紋理和肌理的，是吧？
陸小琴：它很細膩，所以沒有肌理。
王魯湘：這個基本上就是好像跟雕玉差不多的感覺了？
陸小琴：差不多的，但是它比玉還要雕的精緻，細膩。
王魯湘：就是好像它比那個玉雕的層次，或者是各樣表現手法，還要複雜一些？
陸小琴：對對對，豐富。
陸小琴是蘇州光福鎮人，她的核雕工作室也在這裡。光福核雕歷史悠久，而光福鎮也是近代核雕的發源地，蘇州的核雕從業人員主要集中在這裡。
光福是古鎮，瀕臨太湖，卻又有群山環繞，有著得天獨厚的江南景緻。在三月來到光福鎮是幸運的，不僅見識了精妙的核雕技藝，還趕上了賞梅的季節。著名的賞梅勝地——香雪海，就在光福。登高一覽，不得不讚歎古人將盛開的梅林命名「香雪海」，果然實至名歸。「沾濕聞雨香，登頓入花霧。」「平生夢想香雪海，到此偏疑未是春。」原來最好的賞梅詩句里，是不會提到「梅」字的。從小便賞慣了梅花，在風光旖旎的太湖邊長大，陸小琴便將她眼裡的江南之美都刻化在了小小的橄欖核上。
陸小琴：我就生活在太湖邊。
王魯湘：太湖邊上，對啊。
陸小琴：因為我對太湖有著獨特的情緣，因為我經常出去採風，然後看到自然界的那種光芒，給我很多遐想。就在2017年，我晚上加班的時候，突然之間靈感來了，然後我就馬上放掉手中的活，開始進行那個構圖，設計，然後立馬做。後來這件作品，就成功了。
王魯湘：我看看。
陸小琴：這件作品是結合了光影的效果，在我的核雕上面體現了一個，你這樣子看，就完全能看得見了，你看見一個太陽，然後邊上。
王魯湘：有一條地平線是吧。
陸小琴：對。
王魯湘：然後有幾個小山峰一樣的感覺。
陸小琴：邊上的雲，然後它慢慢地從雲霧裡撥開，逐漸變得萬丈光芒，所以這個是結合了我們光影的效果。這也是核雕史上的一個重大轉折。
王魯湘：哎喲，這個可確實，你還利用了這個核的自然紋理。
陸小琴：是的，當這個光從這邊打過來的時候呢，它這個湖面上是波光粼粼的，水光都能看得見的，然後一個扁舟在那個上面。
王魯湘：一葉扁舟。
陸小琴：對，所以也是表現了我們漁民的一種安靜，祥和的生活。因為我們是光福（鎮）的嘛，然後我們香雪海。
王魯湘：梅花。
陸小琴：梅花，所以一叢梅花。
王魯湘：一叢梅花這麼看過來。
陸小琴：是的。
王魯湘：作為一個前景。
陸小琴：對。
王魯湘：然後外面就是這個萬頃碧波的這一個太湖。
越是看似簡潔的作品，雕刻難度越高，這枚小小的核雕在完成過程中其實運用了薄意、淺浮雕、圓雕、鏤空雕等幾種技法，而且因為每一枚橄欖核質地和厚度都不一樣，雕刻過程中總有不確定因素，在報廢過兩個作品後，陸小琴才最終完成它。
陸小琴：這件作品叫《一葉知秋》。
王魯湘：《一葉知秋》。
陸小琴：對，是我去年參加「一帶一路」中法文化論壇，特別為這一次展覽而設計的。因為我考慮到了西方人的審美，又結合了我們。因為我是代表我們中國出去的嘛，所以又要把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化融入在裡面。我就在想，創作什麼樣的作品呢，因為我們去的時候正值是秋天，秋葉飄落。當你經常去關注你身邊的時候，你會發現身邊有很多美妙的情節。有時候，你路過樹邊的時候，樹葉從上面飄落下來，其實它那個樣子是很美的，然後飄落到地上。因為地上潮濕嘛，小蝸牛會爬到上面，很悠憩地爬著，你就抓住了一個景。哎，我想，因為蝸牛是法國的吉祥物。取名的這個《一葉知秋》是我們出自蘇州的典故，這就是中西文化的融合，我自己對我們兩國的友誼的一種美好的願望。
在陸小琴的刀下，不僅畫可以入核雕，詩也同樣。「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便是這件作品的靈感出處。
陸小琴的刻刀將近三十把，有些是特別訂製的，有些是她自己做的，就核雕技藝而言，好的刻刀就如同畫家手中的筆一樣。
王魯湘：比如說，你雕觀音的五官的時候是不是一般都是半夜才開始做的？
陸小琴：因為要求，就是一個光線的作用。
王魯湘：光線。
陸小琴：所以我的觀音開臉的話，我是上午開的。
王魯湘：哦，觀音是上午開臉？
陸小琴：我是等上午就是陽光、自然光充足的時候我再開的。
王魯湘：哦，還是在自然光底下好，是吧？
陸小琴：因為晚上開的話，燈光的一個光影的效果，跟那個自然光的還是有區別的。所以後來我總結出來一個經驗，觀音必須是白天開(臉)的，要在光線充足的，自然光下面。
王魯湘：用自然光底下，這是一個秘訣。所以實際上我們要看您雕的觀音，最好也是在白天的自然光底下看，能夠呈現出最美的狀態？
陸小琴：對。
王魯湘：那個時候的臉上，五官的陰影都是有這個層次的。
陸小琴：就是非常立體的，非常飽滿。
王魯湘：飽滿，就不會像一個燈打的一樣那麼硬是吧？
陸小琴：是的是的。
核雕選用的果核，有橄欖核、桃核、杏核，陸小琴一般雕刻的是橄欖核，這是一種產自廣東的油欖，平常主要用來榨橄欖油，它的果核最適合用來核雕。
陸小琴：你像玉雕什麼的，它本身的材質就是比較稀缺，所以它重視的是一個材質，基本上它的價格構成就是材料一半，工一半，就是半工半料嘛。但是我們核雕完全是以工為主。我說真正的藝術呢，是化腐朽為神奇。
王魯湘：化腐朽為神奇，認為是腐朽的東西，內在的材質的美，把它發掘出來。
陸小琴：對對對，把它體現出來。
王魯湘：把它體現出來，所以你看核雕弄完以後，你看這材質別的不說，就光是經過處理以後，這材質本身顏色也好、質感也好、光澤也好，它本身就有一種天然美在裡頭。
陸小琴：對對對，就有那種潤感出來。
蘇州核雕吸收了石雕、玉雕、木雕、竹刻、微雕等等，雕刻藝術的精華，在保持果核外形的前提下，無論浮雕、圓雕、還是透雕，均以「精、細、奇、巧」取勝，呈現出蘇工獨特的地方特徵。精、細，體現在核雕作品工藝細微，點睛之處往往細如針尖，又形象生動。
陸小琴的核雕作品中也有大量的人物雕刻，民間故事、人物傳說也在她的刻刀下幻化出來。我們看到的這組六枚核雕作品名叫《梁祝》，每一枚欖核上刻畫的都是《梁祝》中的一段故事。還有《十二美人》系列，十二枚欖核上刻有十二個形態各異，風姿綽約的美人。
中國傳統繪畫中，有「文人畫」一說，泛指士大夫文人的繪畫作品，它是就民間畫匠和宮廷畫家相對而言。而陸小琴的核雕，被人賦予「文人雕」的美譽。因為在她的核雕作品中所體現的意境與神韻，確實與古代文人畫有異曲同工之妙。專註核雕能夠讓陸小琴靜下心來，耐得住寂寞，將她想要表達的意境之美刻化在這方寸之間，方寸雖小，但卻能變化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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