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不去的月光
在昔日的幽居歲月里,每日、每年都在農村學大寨,那是沒有詩、沒有畫、沒有歌(那「語錄歌」、造反歌能算歌嗎?)沒有愛情甚至是扼殺親情的日子,我只以大自然為詩、為歌、為畫,大自然中最美的一幅畫就是月夜的清輝和散發著清輝的月亮。
對月亮的情感首先來源於書上,小時背李白詩,他的900多首詩有100多首都寫月亮,崇拜李白,自然也崇敬他創造的月亮,他把月亮當作他的朋友、親人,當作借酒消愁的傾訴對象,他把月亮過分的人格化,但是沒有塑造出月亮的美艷光華的神采飛揚的形象。真正寫出月亮魂魄的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這首前無古人的頌月詩在1000多年前描繪的江南春日開滿鮮花的江畔在月光下的如仙如幻的美景永遠激動著億萬斯年的後人對其頂禮膜拜。在孤寂的夜晚,我常常默念著這首詩,浸沉在1000多年前張若虛給我描繪的月光中,度過一個個寶貴的青春時光。以後讀郭沫若的文章,他說在逃亡日本避難期間,得了嚴重的肺病和神經衰弱症,他靠讀王陽明的書而癒合,他曾經把王陽明的一首詩掛在壁上,那詩是:「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月靜海濤三萬里,夜明飛錫下天風。」這真是一副去疾療病的良藥,我每有鬱悶就背誦這首詩,以化解愁苦,在心中構想著三萬里平靜海面上、明月當空的浩然皓潔的光華氣象,於是一切憂愁俱被海風明月盪空了。以後又讀到張孝祥的《念奴嬌·過洞庭》,那「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空明亮麗月夜美景呀,我被張孝祥折服了,一個在官場中失意的文人,在八百里洞庭上月夜扣舷狂嘯的瀟洒豪放之氣不正是我所追求需要的嗎?假如說張若虛畫出了江南如花江畔的月夜美景,而張孝祥則塑造了這個美景中孤傲不屈的壯麗勁拔的靈魂,月夜給這美麗靈魂鍍上一層神聖的永世不退的光芒,我對月夜中的孤傲靈魂有一種心身想往的激動。
每當有月亮的晚上,我總要多在庭院中盤桓,即使是被批鬥(希望我們的子子孫孫只記住他們的祖先有過無辜被批鬥的屈辱,而他們永遠不要經歷那個痛苦的現場)回來的晚上,即使是回到被趕到的簡陋、低矬的長工房,只要有月光,我就要長久對月觀望,對月低吟,對月傾訴,在月下徘徊,對著如銀似水的月光,我會想起蘇軾《記承天寺夜遊》中的句子:「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松柏?但少閑人如 我兩人爾!」為了補上一人觀月的孤寂,在沒有干擾的明月夜,我就找幾個同是「封、資、修」的朋友去大堤上徜徉,那時,我們就體會到「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的感情,我們是與古代高人志士同懷同心了。
到城市居住,物質充裕,精神自由了,可是月亮見的少了,月光被路燈的光遮掩、埋沒了,賞月的閒情逸緻幾乎被喧囂的雜事擠佔了,可是每逢元宵節和中秋節,我是從不忘記對月亮的膜拜、欣賞、傾訴的,因為她是我的靈魂里不可磨滅的友人、情人、親人,是我的文化圖騰,是我的藝術的精靈。現在,我從崗位上退下來了,自由了,於是觀月、賞月、吟月的閒情逸緻頓時濃烈起來,凡是有月的夜晚,盡量呼朋喚友,尤其是找些年青的朋友,去觀月、賞月、吟月,讓他們對月夜多一些感情,對古今頌月的詩文多些記憶,我經常向他們推薦林清玄的《溫一壺月光下酒》,現在有這種對月的詩情的人太可貴了,這也是增加對大自然感情的必要的一環吧!
多麼希望我的子孫對神奇的月亮有超過我對她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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