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新型傳銷，我從深淵裡走出來
｜這是名堂的第153期內容｜
「
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
卓越、激情…聽起來是多麼正能量的詞，但對我來說，卻是切開過我心臟的利刃。掘開深埋於心底的經歷，是相信陽光能驅散陰霾。也希望不要有更多人陷入深淵。
2013年9月 內江某公司辦公室 好久不見
「這個方案要加緊做出來哦，辛苦了。」總監一臉蜜笑，我接過資料夾，點點頭。廣告人加班是家常，坐下來翻閱資料，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
突然電話響起，我看了一眼，是沒有備註名字的號碼，但我卻知道是誰，只是驚訝，兩年沒聯繫了…這…？
「有空嗎？我現在在內江…」
加完班我還是去見了他，他和兩年前不一樣了，從前的胡搭亂配變成了精質的西裝皮鞋，簡約大氣的腕錶，中華車也換成了凱迪拉克SUV，整個人是精心打扮過的樣子。
知道他開了自己的公司，但沒想到真有這麼快發家致富。我有些拘謹，他看出來了。問起我的工作，我說現在只是組長，但想努力取代總監，不過我領導力不行，氣場弱。
他雙手握起來，放在鼻唇之間，猶豫了幾秒：「我半年前參加了一個培訓班，叫LP，就是領導力訓練，效果還不錯，你要不要試一試？」
後來我百度「傳銷」二字時，才知道，一個許久不聯繫你的朋友突然找你，你就要小心了。
我那時工資不高，了解到那個課分三期，第一期三天，大課，7000元；第二期9000，一周；第三期12000元，三個月，但都是周末開會。
我沒打算要去，敷衍兩句，逃離了。一是覺得貴，沒必要；二是難請假，公司忙；三，是不想和他走得太近，畢竟他兒子都半歲了。
但沒想到，2天後，我就收到那個學校的郵件。裡面是各種關於填卷者的問題。
緊接著他又打來電話，說第一期的學費，已經幫我交了，讓我填好問卷和老師聯繫。
然後又鼓勵我去請假，我說我不能用你的錢，他說，從你19歲認識，從來沒送過禮物給你，這就算是禮物吧。
是啊，19歲認識的一位比我大四歲的學長，隱晦地表明心跡之後，默默關注著。
他都知道的，也會和我分享自己的事情，我就像林夕作詞的那首《鍾無艷》一樣甘心做聽眾。一直默默無聞，直到聽到他結婚。
確實，純粹的陪伴不如陪他曖昧過兩天的女人，突然想起他曾經閑聊時跟我說的，送過XX什麼，又送過XXX其他的什麼，我一咬牙，就沒再拒絕。也許是為了心理平衡。
晚上填問卷的時候我注意到下方的提示，說曾經有過某些疾病的人不能參加培訓。我問老師，我曾經有過抑鬱症，是不是不能參加。老師說，我問下專業的醫生。
答案是，不影響。過程中我們會監控。
OK吧，那就請假吧。公司領導當時提醒我，要注意，不要全陷進去了，適當的時候，我可是要把你拉回來的。當時對我來說如兄長的領導，自信滿滿，可沒想到，後來，根本拉不住。
2013年10月 成都某培訓教室 洗腦誅心
一開始我是很懷疑的態度，那位胖胖的光頭導師，面對台下幾十個各行各業各種角色的學員，淡定自若、談笑風生。
那三天的課程，無非就是各種雞湯教育和人性遊戲，在我看來根本就不值7000塊。
但令我動容的是各種環節中，學長的表現。培訓里，帶你進去的人叫EMO，你自己就叫海星。其中典故，就是有一隻有領袖氣質的猴子。海星是被拯救的人。課程很喜歡用概念給人洗腦。
而每次EMO需要和海星互動的環節，我都會被學長感動得一塌糊塗。
尤其是當光頭導師說過「九牛之人」的故事之後（感興趣可百度），他根據這個主題寫給我的信，我一看就哭。他和培訓學校都漸漸讓我相信，在這裡，我是可以綻放發光的。
於是第二期，我開始四處借錢都要上課，又跟公司請了7天假。諷刺的是，我的行為還被他們作為典範，像是成為了產品的賣點。
令我驚嘆的是，課堂上很多助教，都是公益性的。
他們來自社會各界，幼兒園園長、上市公司會計、混社會的大哥…就這麼心甘情願引以為傲地無償「幫助」這些海星們。他們也是從海星EMO走過來的。
那時我只有兩種看法，要麼就是因為善良，要麼就是傻。
現在結合一位對我比較好的導師的說法，應該是：你好好在這裡呆著，能夠結識許多對你未來有幫助的人。
導師會要求我們分享很多關於自己的事，言談之間，每個人的能力、家境、背景、前途…一目了然。
有心之人，有機可乘。
2014年11月 內江某小區 不如不見
現在還能清晰地記得，第二期的導師是個看上去很兇的女人，一開始就很神秘的坐在一邊，讓我們十幾個不太熟的二期學員自己競選班委…
我們自由發揮之後，她上來就一頓亂踢椅背亂罵人。
一些人有激烈反應，我只覺得故弄玄虛，沒搭腔。這可能，就是初步通過一個人面對羞辱時的反應，判斷些什麼吧。
之後就是各種情境測試，生存選擇之類的…最後一個環節，就是你要大聲吼出自己的願景，比如：「我是一個激情、負責任的男人！」
想像一下那個場景，導師大聲吼：你的願景是什麼？你滑稽地確定了之後，要你踩在桌子上去吼，下面的學員來判斷你有沒有喊出靈魂…一群人跺腳、拍掌，鼓勵你…
MD，一群寶批龍。嗯…我也是其中一條。
那時候很多有智慧的朋友已經開始疏遠我了。都說我進了新型傳銷組織。就是不用關起來那種。我當時還嗤之以鼻，說學校也沒強制我們拉人進來，只是讓我們去推薦給有需要的朋友。
第三階段，套路都差不多。但是，我卻終於產生了懷疑。我跟我的EMO說：「為什麼第三階段的主要成就之一，是看自己推薦了多少個海星來呢？除了日常任務（針對個人目標，制定任務，如減肥增肥等。）
為什麼教練最關心的是我們有沒有拉到海星呢？為什麼一個海星都拉不到，就要取消榮譽畢業的資格呢？不拉海星，會方方面面感到壓力巨大！」
EMO被我問愣住了，我自問自答地說：「我覺得，這就是用另外一種誘惑來支撐下去的傳銷。不是金錢，不是安全，是中國人最在意的面子。」EMO突然有些緊張，說：「那我不是害了好幾個人？別瞎說，你不是也進步了么？不要亂想了。」但轉頭也自己嘀咕：「好像說得有道理…」
看著新海星入校，一個個眼中充滿期待，我卻細思極恐，本來我可以悄悄以生病為由退學，但一時正義感上頭，卻選擇在培訓班群里用日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還旁徵博引，舉例證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還沒發完，就被踢出群了。然後教練就打電話來了…最後，畢竟還是怕我這顆耗子屎，也看在我剛好真的生了一場大病的份上，把錢退給我了。
那些同學還試圖來看我，被我拒絕了。我不想看到他們誠懇熱情地為培訓學校辯白。我會因為無能為力而感到挫敗。
我不能斷言這就是傳銷，畢竟還沒傳出他們被抓的新聞。也有些人從中真的收穫頗豐，朋友、人脈…所以還能看到許多人繼續參加聚會、去做一些公益。
但也有人因此失去很多。我不能讓人都認同，但我不願意沉默。發聲，改變才會發生。
多一朵花的盛放，就少一點塵土的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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