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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家鄉那些事

家鄉唐模那些事,我想從下面這枚閑章說起

(夢中檀干水,似與有瓜葛。

惻惻驚鴻景,春波不可掇。

老芚屬刻檀干邨印偶題百?己巳上元舊京)

「己巳上元舊京」——己巳年是1929年,民國十八年,上元就是元宵節,舊京就是北京。

那時自然沒有微信,當某人思念千里之外的心上人,怎麼辦?在紙上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寫,恨不得把對方的名字刻成章。刻章雖難,難不倒我們這枚閑章的主人,他真的是這麼乾的。

(練江源黃山麓檀干邨)

只是他思念的不是某人,而是某地,兩列九字,思念所在:「練江源黃山麓檀干邨」。刻完不足慰,賦詩一首「夢中檀干水,似與有瓜葛。惻惻驚鴻景,春波不可掇。」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這是陸老翁懷念他深愛的唐婉。「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這是杜甫想念他仰慕的李白。「惻惻」,「驚鴻」,「春波」,這章主的思念之情似也如瓜葛藤蔓,說不清,道不明。可見這「檀干邨」是有多好,那這小邨在哪呢,離北京遠嗎?

北京往南一千三百多公里,聞名海外的黃山就在於此,它的南麓有座紫霞山,紫霞山的南面有個村子叫唐模村,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

溪水穿村而過,溪邊有個園子叫「檀干園」,最早建於何時,因何而建已不可考,只知道多次遭戰火損毀,後又多次重修,在民國十四年(1925年)又得重修為檀干公園。主持這次修建的就是這位「老芚」,「檀干邨」他指的就是唐模村。

穿村而過的檀干溪,輾轉匯入豐樂河,後入練江。這練江經浦口後注入新安江,是錢塘江的上游。

「檀干邨」的落地明了,那就先看看這近百年前,讓「老芚」念念不忘的檀干邨,現如今的模樣。

(唐模村東衛星圖片 照片來源:Navi)

(唐模全村衛星圖片 照片來源:Google)

從天上看,這裡小的不能再小,就是一個自然村,千百年來,聚族而居自然形成的村落。一千多年前的銀杏樹,如今已有六七層樓高,需要三五人才能合抱,夏時茂盛的樹冠遮天蔽日。樹還是那棵樹,但村外的世界卻變了又變。

(唐模銀杏樹 拍攝於2011年初夏 拍攝者:晨浩)

在1988年之前這裡還於屬歙縣行政轄區,這年的七月,黃山市成立。將原先的岩寺鎮擴充,成立徽州區,並將唐模所在的潛口鎮從歙縣划出併入徽州區。如今的歙縣是古徽州府衙的所在地,而徽州區只是新成立的一個區,和古徽州不是一回事,古徽州除了現在的歙縣,黟縣,休寧,祁門,徽州區還包括宣城的績溪和江西的婺源。很多人對於這種將古徽州弄得七零八落的行政區劃法表示非議,但也終成事實。值得欣慰的是,徽文化並未因此消亡,甚至自我更新出新的生命力。可能還那句話說的對,「徽州真有用,怎會只限於徽州?」

事實上,這種人為的變遷又何止是現在,如:徽州在隋朝時稱新安郡,到了唐朝稱歙州,稱「徽州」是宣和三年(1121年),宋徽宗平定了此地的方臘事件後,改的「歙州」為「徽州」。不論外在的安排如何變化,村裡仍舊是百姓的繁衍生息。

在宋徽宗改「歙州」為「徽州」的270年前,「唐武宗元年(公元841年),汪思文(汪思文為汪姓五十五世祖)由績溪遷唐模。」老銀杏樹差不多就是在此時種下的。唐模的一大姓汪姓從此開枝。

汪思文遷居唐模404年後,也就是「歙州」改為「徽州」134年後,此時北宋朝廷早已經滅亡,已是南宋理宗淳佑五年(1245年)。是年,許桂二由許村來唐模投靠姑父。其宗譜寫道:「桂二公開基唐模,淳佑五年依姑居。」唐模的另一大姓許姓自此綿延。

回到閑章的主人,老芚,他就是唐模許氏後人——許承堯。民國十八年,許先生已有55歲,去年秋天北上去的北京,在同鄉友人吳承仕(章太炎弟子,時任北師大國文系主任)家住下。是年春,也就是刻完這枚章不久,他真就回到了他牽掛不已的檀干邨,此後便再無來京。

季羨林主編的 《敦煌學大辭典》中介紹,許承堯是我國敦煌寫經主要的私人收藏家之一。他將自己唐模居所大廳樓上,名之曰「晉魏隋唐四十卷寫經樓」。因為民國初年,他曾擔任甘肅省政府秘書長,收得不少敦煌寫經,並對部分藏品做了詳實的研究和發掘,其中40件精品就收藏於此。

其中一件《唐二娘子家書》,許承堯先生從敦煌寫經裱褙中揭出。為晚唐咸通7年(866)之物,是一名自稱二娘的女子寫給自己母親的信,字跡流暢自如,瀟洒不俗。許承堯在收藏目錄中寫道:「奇品,唐人家信,曠世所無。」並蓋上八字篆文收藏章,「歙許芚父,游隴所得」。

, 現藏於安徽省博物館

「……離日久,思戀尤深,耐煙水以阻隔,

……期,空深瞻暮之,至季夏極……

……尊體起居萬福,即同二娘子榮侍。外

……審別後尊體何似,伏惟順時,倍加保重,愚情祝望。二娘子自離彼處,至今年閏三月七日,平善與天使司空一行到東京,目下並得安樂,不用遠憂。今則節屆炎毒,更望阿娘、彼中骨肉,各好將息,勤為茶飯,煞好將息,莫憂二娘子在此。今寄紅綿一角子,是團錦,與阿姊充信;素紫羅裹肚一條,亦與阿姊;白綾半匹與阿娘充信。比擬剩寄物色去,恐為不達,未敢寄附,莫怪微少。今因信次,謹奉狀起居。不備。女二娘子狀,拜上,阿娘下前,六月廿一日。

通徇末廝、懷珠外甥,計得安樂。今寄團巢紅錦兩角、小鏡子一個與外甥收取充信」。

和商人政客搞收藏不同,作為文人的許承堯,在書畫金石方面的造詣本身就了得,所以一些殘從經他之手整理髮掘,都是敦煌學研究的珍貴資料。

(許承堯跋 敦煌寫經殘叢 2016年嘉德秋拍藏品 成交價71.3萬)

對於千里之外的敦煌文化,許承堯奮力保護,致力研究,對於同屬華夏文化的徽州文化,作為徽州人的許承堯,更是不遺餘力的付出全部。退居鄉里後,主撰的《歙縣誌》以及《歙事閑譚》十六卷,現如今是徽學研究的重要資料,有著極高的歷史和學術價值。

看著這些經卷、方誌,你以為許承堯先生只是個做學問的老學究,那就錯了。見到有人將他的一生簡而言之「末代翰林,興學故里。立志報國,政壇起落。文物收藏,筆耕不輟。造福桑梓,關注民生」。

事實上,許承堯的一生比我們知道的要坎坷和豐富,當你知道他曾經為唐模,為徽州的付出,你一定會認為「練江源黃山麓檀干邨」不僅是刻在了章底,而是真真刻在了許老先生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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