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讀杜芳軍的《少年拳擊手》?
如何解讀杜芳軍的《少年拳擊手》?
安光系
一
看到一組照片,內容是少年拳擊手。
最初看到這組照片時,總覺得它故事平淡。我覺得平淡,是基於兩個判斷基礎:一是覺得內容上並不新穎。這麼多年,兒童或少年們常被參加各種秀場,從表演戲劇、相聲、雜技、武術、模特秀等,扮演各種角色,目的就是供人們一樂。兒童表演現象太多,這是讓我對這組照片不感興趣的重要原因。我甚至都沒細看,就已經在腦海里下了一個判斷:這不過是常規性的兒童表演而已。
還有一個原因讓我覺得畫面平淡。從構圖和曝光上來講,並無新奇之處。特別是孩子在舞台上迎戰那一張,甚至有一點兒焦點不實。要放在平時,我多會認為這張照片是廢片。
基於此,我並不覺得這組照片有什麼新奇之處,所以也就無話可寫。
杜芳軍 攝
在下了這個初步結論之後,我腦子裡卻不停又在閃現這組畫面。我也在問自己:既然已經覺得它平淡無奇,為何這些照片還會在自己眼前跳來跳去?為何又念念不忘這組圖片?
靜下心來想,還是這些照片有它不一樣的地方。特別是那張孩子作為拳擊手的照片,挑戰了我腦海中印下的少年形象。常人眼中,這個年紀的少年,多會具備中國式家長的期望:溫順、聽話、陽光、多數時候滿臉笑容。而這張照片里的,卻打破了我腦海中這個年紀少年的全部印象:古銅色的皮膚、彎曲的身子、緊張的面孔、雙手和腿呈現出緊張的姿勢、頭上的纏著的繩子、手裡的拳擊手套、紅色短褲與白色的襪子,再加上面色凝重的表情和看起來並不興奮的眼神,都讓我覺得,這一切符號,都與這個拳擊比賽台上的少年不相稱。
這說明:在讀圖片時,我們每個人的腦海里,都是有一套慣用符碼的。我們對圖片的認知,往往來源於我們的文化背景和對社會的認知。它基於我們建立在生活經驗基礎上的感性認識。否則,我們就無法讀圖。
當年學MBA,老師告訴我們說:人最難受的是什麼?是事物沒有按照自己的預期發展。當你明明看著是個蘋果,拿起來咬了一口,卻發現它是一個梨。這個時候,你就會很不舒服。不舒服的原因不是因為它的味道不好,而是它並不是你預期的味道。這張照片展帶給我的印象也是如此。它並沒有提供給我腦海中兒童的預期,不是我們通常多數中國人腦子裡印的那個孩子,而是一個截然相反的小格鬥士形象。
當現實與腦子裡的印象錯誤時,就會覺得不舒服。當然,也會覺得剌激。這才是我念念不忘這張圖片的原因。這裡還有一個潛在的因素:人們會為這個孩子是否會受到傷害而擔心。也正因為這種擔心和勝負沒有定論的懸念,才購成了人們願意去看的基礎。
這就是符號學裡所謂的「剌點」。羅蘭·巴特曾在《明室》里描述認知點(STUDIUM)和刺點(PUNCTUM)的區別:認知點是人們對影像有著一般的熱情,實際上人們看到任何一張照片時都會表現出這種禮貌上的興趣;而剌點卻因為照片能鑽進人們的痛處、引起剌痛感或揭開傷疤,從而引起人們的注意。
這組影像,並不是有著極其精巧的構圖和漂亮的畫面,來吸引著包括我在內的讀者給予禮貌上的讚揚。這組作品是通過一個剌點,觸動著我作為一個旁觀者的情感,從而引導我開始對社會進行觀察和理性思考,慢慢去探究答案。
這也許是我對這張照片所經歷的感受過程和總結。當我是初看到這張甚至這組照片時,並沒有覺得它的影像有表達技巧上有多突出。但當我再回頭看這組照片時,卻突然發現,它改變了我腦子裡跟孩子印象相關的常識。恰恰是因為這點兒,它又吸引並剌激著我,讓我不停地處在亢奮狀態。
二
細讀照片,我們初步可以發現孩子構建了一個反叛並正在接受挑戰的少年形象。
如果從符號學的角度來分析,頭上的繩子、拳擊手套、紅色短褲和少年所呈現出來的全部身體姿勢,無不都在表明:這個攝影主體正處在一種並不安全但正在挑戰自我的狀態。他正在以格鬥的形式,向處在畫面之外的人物進行或接受挑戰。手套是保護符號。皮膚與汗水,都呈現出一種健康的狀態,暗示著某種努力。畫面里的英語字母和其它語言標語,再加上少年的亞洲面孔,又呈現出了一幅多元文化下的娛樂景觀。
現場光線與孩子身上的逆光,似乎都是為了營造一種真實。整個照片呈現出來的色調,恰恰又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受。
進一步分析,這些符號似乎在傳遞出一種不服輸不遵守傳統的年輕力量。如果再進一步,它也似乎在向人們傳遞:即使是最小的力量,也可以打破現狀,挑戰自我,戰勝眼前的各種困難。
孩子稍稍低垂的頭和並不興奮的眼神,似乎又展現了另一個精神狀態。這個眼神,與剛才的符號起到的作用相反。它似乎也在傳遞著一種情緒,但不是象前面所說的主動進攻,而是在被動應戰。裁判、觀眾、正在直播的媒體和淺藏在後面的資本,都把孩子變成了一個可以壓榨的娛樂工具。
三
但是,這裡面還有一種可能:表演。
我們上述分析和判斷,都是以假定孩子在參加比賽為基本認定。但僅從圖片傳遞的信息來看,我們仍然無法斷定:這到底是表演還是比賽。
羅蘭巴特在其神話學裡曾對表演和比賽做了很明顯的對比:表演更在意的,是演員是否賣力,它常常表現為誇張的表現。表演在現場強調的,是動作是否誇張完美,演員們的表情是否痛苦。而所有目的都是為了好看。預設的壞人中,也會拼了命地表現自己的愚蠢、奸詐,也常常會面向觀眾表現自己最後不得好報的「痛苦」和懺悔。
比賽則不同,整個過程,追求的不是動作好看,而是現場真實。拳擊具有嚴格的道德水準。人們是可以在拳擊比賽中押注的。而對錶面上看有些類式發生在羅馬競技場的自由式摔角進行賭注,則毫無意義。因為,動作再誇張完美,人們再喜歡觀看,但它也畢竟是一個演出。這些所謂的比賽不具有真實性,目的僅僅是為了把演出編的好看,吸引觀眾。
所以,儘管照片可以作為證據,但僅憑一張照片,我們仍不能去認定,它就是鐵一般的事實。它還需要攝影師加上諸如文字之類的作為補充,使之和影像一起,成為「現場可證」功能的一部分素材。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攝影師單獨拋出一組照片,不附加任何的圖片說明,讓我們分析並得出結論,是很困難的。沒有圖說,沒有特定的媒介(比如是出現在報紙上還是出現在藝術畫廊里),僅僅就照片而言,我們依然難下判斷。單獨就這張照片展現的結果而言,就是讓讀者在比賽和表演之間進行推測。
儘管畫面一般,但它觸動了我的剌點,改變了我對傳統少年的基本認知。這是這張照片的價值所在,這是我念念不忘這張照片的原因,更是我願意來寫寫這篇文章的動機所在。
認清擺在我們面前的每一張圖,解讀它們背後的文化和種種可能,讓自己成為一個清晰而冷靜的讀圖者。也許只有這樣,我們最終才能拍出更多更好的攝影作品。
2018年3月26日凌晨草於倫敦家中,為《人民攝影報》而作
執行主編:王炬亮
編輯:走走
美術總監: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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