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認識自我到認識世界
2018年3月17日，我們有幸邀請到著名詩人王志軍先生來「拔尖班論壇」新年第一期做主講嘉賓，題目是「認識自我」。
未曾謀面之前，王志軍老師便贈送了我們每人一本他的詩集《時光之踵》。初看時像是在讀一個個小故事，感覺非常有趣，就像故人在你耳畔訴說著一些奇思妙想，再深入解讀才發現每一篇都有不同的意味。而在課堂上，王老師就和他的詩一樣，用最樸實的語言給我們講述了最有深意的道理和人生感悟。
王老師很意外地以我們班主任傅林老師的一首詩開始了演講，讓我們眼前一亮，這一貼心的設計讓我們很快就進入了他的思考中。
王老師帶領我們精讀傅老師的《水流進遠方》：一個小孩子站在河邊面對著危險的畏懼和對無法探究未知世界的不甘心，而此時大孩子贈他的一條小魚則給了他無限的滿足感，可稍一失神小魚又跳回水裡。在這一瞬間經歷了得到與失去，那樣微妙的感情就這樣顯露在我們的面前。「去危險中尋求美麗，對未知世界加以探索，都是人生中最珍貴的回憶。我們所能得到的歸根結底也就是回憶。懵懂的少年歲月一去不返，但少年的情懷和激動卻是永遠保持在心中。這就是失去後的獲得。多少年過去了，詩人仍保留的夢想不再是得到這條小魚，更是想獲得對家鄉的愛對童年深深回憶和對美好事物的探究。」
王老師從這一首小詩中讓我們看到了人是如何通過文學作品認識自己，從而產生自我意識、自我感受。最後王老師用約翰·伯格的話來總結這首詩：「在人類的屬性中，永不缺席的脆弱最珍貴。」讓我們了解到在愛中產生出的脆弱最強大，而認識自我就是要感受到這些。
接著，王老師又藉此展開對「文學趣味」的講述，讓我們接觸更多的文學風格，從而能夠體味出自己的「文學趣味」。只有了解了更多的風格才能夠選擇出適合自己的趣味。在此老師還強調了「趣味也有好有壞」，希望我們能夠選擇合適我們自己又有益的文學趣味。
第二首詩是徐蕪城先生的《暴雨》。《暴雨》雖然描寫的只是一些街景，但其中的細節卻能夠讓人品味良久。整首詩只有三個句子，描寫的都是雨中的場景，每一個都非常觸目驚心。從女招待發愣、小商販閱讀到小夫妻同打一把雨傘都是自我時刻的表現。他們都從平日里要扮演的角色變回到真正的自我，暴雨就是他們向自我回歸的力量。詩人從這樣沒有表情的場景中呼喚出了自己的個性，雖然不曾表達出自己的感情，可是卻通過這樣的場景表現出來了。這就是認識生活，也是認識自我的目的。徐蕪城的這首《暴雨》也很好的為我們展現了詩人內心是如何認識生活的。由此，王老師為我們引申出「讀書學習的目的是什麼」這一問題。讀書、學習的最大目的正是認識自我、提升自我，真正實現自我教育。與高中的知識儲備類和生存技能類型的學習不同，王老師認為大學學習是為了通過努力獲得理解自己理解世界的能力。文學不是給專門從事文學的人準備的，它是對個人的一種塑造。
第三首詩是雷武鈴老師的《白鷺》。雷老師從白鷺的動作形態直接描寫白鷺，並沒有直接抒情，而是從描寫向抒情轉化，又從抒情向認識轉化。在這首詩中，王老師重點給我們講了詩的結構。如果不注重詩的結構，整首詩就會顯得沒有章法，讓人不知所以然。以雷老師的《白鷺》為例，王老師先是給我們講了這首詩整體的結構框架，最後「大地步入了天空，有限擴展到無限」更是使詩歌得到了升華，前後呼應。王老師還告訴我們「當我們讀一首詩的時候，我們有無限種方式可以去接近它」。王老師最後講到這首詩是對世界對自然的一種認識，我們對自然景象產生的感情就是我們對自然的一種認識。由此王老師還結合自身經驗為我們解答了「如何讀書、讀什麼樣的書」這一問題。首先是讀最好的書、讀經典的書，這些書會使我們常讀常新。然後是要精讀這些書，要讀全集。做讀書筆記更是必不可少，而讀全集則會讓我們對作者有更加全面的了解和與眾不同的見解。
最後一首是王老師自己的詩《時間與潮汐》。王老師通過欣賞《時間與潮汐》這幅畫進而表達出自己對藝術的感知。藝術品本身是靜止的，藝術家將一個場景定格在畫作中。而在看畫作的時候，時間本就是流動的，這種流動恰好又與「潮汐」相呼應。畫作中的美經得住時間考驗，而時間卻不會為畫作所轉移。「山脊架住光的槓桿，把天空向上抬起，賦予混沌，以秩序與明晰。」這也正是王老師對藝術的理解。從認識自我到認識生活再到認識世界最後是認識藝術，王老師用四首不同的詩講述了如何從紛繁複雜混亂的事物中發現秩序並且建立秩序，從而真正的發現自我、理解自我、認識自我。
在最後的提問環節，王老師耐心回答了同學們的問題。印象尤為深刻的是汪昊同學的問題：「當對某一位作家的經典作品極為讚歎，再讀其他作品卻倍感失落的現象該如何解決？」王老師答道：「這種現象其實很正常。我曾經讀到美國作家托馬斯·沃爾夫的《天使，望故鄉》，看完我驚為天人，覺得讀這個人讀得太晚了。我大學的時候也見到那個書都沒買。等到我畢業了好幾年才讀了這個書。我覺得這真的是我特別特別喜歡一個作家，後來我寫了長詩《城市的光》就是專門向他致敬。我覺得這個真的是發自內心的震動著我，但是出版社馬上就把他所有的書都出了，我跟你一樣，所有其他的書我都沒有那種感覺，這很正常。只能說每本書跟讀者的相遇都有非常奇妙的因緣際會性的東西吧！另外，每個作家的作品也確實良莠不齊，好和壞各有不同。有可能某本書是你喜歡的風格或某本書恰好是他寫的最好的。這是正常的。」通過這個問題的回答，可以看出王老師非常理解我們初學者的心理，我們和老師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他是一位諄諄善誘的良師，更像是一個異常親近的益友。
在這堂課接近尾聲的時候，王志軍老師還在我們每個人的《時光之踵》上籤了名字。王老師淵博的知識和謙遜的態度讓我們不只是學到了關於詩歌的知識，還有做人的態度。
這堂課，我們受益匪淺。
附上詩歌供大家參考閱讀：
水流進遠方.....
傅林
那時我想，那稠亂的水藻下面
一定有一條魚，等待著成為我的驚喜。
直到我用手撥動它，一隻腥味很濃的水蠍子
慌忙逃竄時，我仍然沒有放棄。
我夠不到更遠的地方。
那隨著水波顫動的危險令我一再猶豫。
大孩子們叫喊，戲水，
攀登斑駁的橋墩，
把一條細小的銀魚放在我手裡。
它掙扎，
跳躍，直到終於沖開這弱小的牢籠，
跳到岸上，跳進水裡，倏然而去。
多少年了，我一直珍藏著我的夢想，
縱然那條河都已消失了，
縱然它已流進觸不可及的夢裡。
2001
暴雨
徐蕪城
對面小飯店的女招待站在臨街的桌子前面長久地發獃，
好像這突如其來的暴雨讓她擺脫了抹布和盤子，
大白天，一動不動地站著，彷彿一個女演員
愣在舞台邊，獨自想起自己的心事。
賣水果的圓臉小敗坐在屋檐下翻看著偵探故事，
腳邊的籮筐里還剩下十幾個色紅的桃子，
這一刻，它們不再是被廉價地買來賣去的東西。
一對瘦小的農民夫婦，也許是不敢從旁邊的人群里
擠出一個更能避雨的位置，於是就一點點蹲到地上，
互相扶著，挨著，蜷縮到那把花傘裡面，
我看到那把小傘奇蹟般地把他們從頭到腳全部蓋住。
白鷺
——給葉鵬
雷武鈴
開闊的海灣。遠處的海面向更遠處伸延時
似乎也在向上、向天空抬升。
灣口之外，無邊的海水白亮、閃爍
似乎有更多的陽光在那裡酒入大海。
開闊的海灣。水天暈眩的遼闊淹沒我們。
遠處的它們竟是如此的小!
在退湖後褐色的塗灘，在沙黃色的找水中，
極盡目力去辨認，哦，那麼多的白鷺!
踩著細膩沙紋的海底，隨淺淺的海水一直向前
我們就到了白鷺邊。它們在水中，或沙丘
抬頭凝望遠處，或低頭盯著水面
長腿邁著悠然的大步，或突然奔跑。
翅膀耀眼地伸開，拍擊，它們離地起飛了!
長腿向後緊繃，和伸直的頭頸連成一條直線
雪白的翅羽近在空中，迷一樣的美律動著。
太優雅了! 寬翅舒展、懸停、飄落的一瞬。
我們期待，它又一次的起飛。
從海面飛起，又落回海面，那空中優美的羽跡
每次都讓我們驚嘆。深藍的大海
白色浪花在遠處閃耀，起伏的浪聲柔和、廣闊。
少年最深的記憶里，黃昏山影加重時
我看見它們雪白的大翅舒緩，無聲地
飛過六月的稻田，落下時壓得樹枝搖見。
古詩中，它們直飛而上的隊列已成美的幻想。
現在，它們就在眼前: 美麗、自由、超然於
沉重的引力。托舉它們翅膀的寬廣氣流
也環繞著笨拙、思慮重重的我們。
告訴我們，美確實存在，如煩惱一樣是現實。
現在，就在我們眼前，那成群的大片白鷺
聚在濕漉漉的沙灘。我們悄悄接近
那吸引我們的神秘激動。
就要到達時，那成群的、雪白的奇異之美起飛了!
空氣擊出猛烈的旋渦。它們落在一片水中的沙丘。
那神秘的興奮再一次吸引我們追隨。
大海反射的陽光使藍天的白雲如夢，
這一次，雪白之羽聯翩橫空，飛落到海岸的樹叢。
海天之際那條微茫的界線一直保持在那裡。
現在，它就在眼前，又如此神秘。
我想極盡目力抓住它，不讓它模糊。
我想集中注意力看清楚，這大地，這海水的變化。
它們從我腳下開始，在我的目光中
一直向前，伸延。變化就在我的目光中發生了:
大地步入了天空，有限擴展到無限。
哦，神秘的美，我理解不了。哦，它只是存在。
2009/6/23
時間與潮汐
王志軍
深處一道道細線狀波浪
涌到岸邊高高隆起。
浪峰拋起的閃亮小水花
在短暫又神奇的飛行中
收集了那麼多倒影。落回強大的潮頭
最後的轟響，
給沙灘鍍上層層鐵青色反光。
第一次看見這幅畫，
我就被它迎面而來的激浪緊緊裹住，
在它翻湧中屏住呼吸。
廣闊靜籟的空間，
蘇醒的、冰涼而新鮮的感知。
右邊褐色的山峰
從自身的暗影凸顯出來
矗立在起伏的潮汐之上。
高處雲絮漫卷，白色海鳥
上下飛旋不知疲倦，
像要擺脫束縛它們的黑色翅尖。
天空是它們的，
大海也是。而我們
擁有這靜止的、流動的瞬間。
船帆如指針在墨綠色球面上旋轉，
山脊架住光的槓桿，
把天空向上抬起，賦予混沌
以秩序與明晰。
2013
文案|安嘉寶
排版|郝 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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