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金南珠們該如何擺脫「婆媽困局」？

剛剛迎來大結局的熱播韓劇《迷霧》，儘管被觀眾評價「爛尾」，然而年近半百的金南珠飾演的電視台九點檔新聞主播高慧蘭，因御姐范十足全程「圈粉」。人到中年的高慧蘭遭受事業、家庭危機，甚至成為犯罪嫌疑人，但氣場始終強大，完美詮釋職場女性的生存圖譜。刻畫大女主不甘言敗的頑強，金南珠自身波折的生活以及表演經歷發揮了重要作用。撥開「迷霧」，她示範了中年女演員如何延長演藝壽命，而不像國內諸多中年女星那樣，迫不得已又迫不及待進入了「婆婆」「媽媽」的行列。

女星不向年齡低頭，去年播出的美劇《宿敵》體現得更為極致。《宿敵》戲外、戲裡、戲中戲皆圍繞中年女演員展開。戲外，主演傑西卡?蘭格和蘇珊?薩蘭登都是韶華不再的奧斯卡影后。戲裡，好萊塢黃金時代的兩位明星貝蒂?戴維斯和瓊?克勞馥，均榮登過奧斯卡影后的寶座，兩人明爭暗鬥三十幾年，眼看成為兩朵「明日黃花」，要被奧黛麗?赫本、瑪麗蓮?夢露等一眾新晉紅星「拍死在星光大道上」，於是攜手拍攝電影《蘭閨驚變》，打了場漂亮的翻身仗。戲中戲，正是關於這部獲得第35屆奧斯卡5項提名、最終拿下最佳服裝設計獎的電影，講的也是兩個中年女星，同時是一對親姐妹的事業危機、恩愛情仇。

《宿敵》

精彩絕倫的「四個大齡好萊塢影后一台戲」如果推出中國版，大概只能是平淡乏味的婆媳大戰家長里短。現下IP當道、「小鮮肉」稱霸、類型有限的中國影視劇，有點歲數的男演員興許還能演個霸道總裁、鑽石王老五，過了不惑之年的女演員，心再不甘情再不願，也要擠上「婆婆媽媽」的獨木橋——甚或，因為霸道總裁或鑽石王老五要「撩妹」，與他們看不出太大年齡差的女演員，「升艙」給他們當媽。電視劇《美好生活》中的張嘉譯，可不是這邊廂正與李小冉談情說愛，轉頭看到宋丹丹就要喊一聲「親媽」！

《美好生活》里宋丹丹給張嘉譯當媽

在投資方、創作者或主動或被動地扎堆狹窄題材的局面下，已過中年或者處在臨界點的中國女演員，除了競相出演各式各樣的媽，合不合適都要回到過去演繹皇后嬪妃。如果此種局面一時半會兒難以改變，她們又該怎樣保證演技不被平庸的角色侵蝕？

當前中國影視劇行業亂象的根源，是從早些年的「導演中心制」變成了現在的「投資方、明星中心制」。當大量懷揣熱錢、不懂藝術創作規律的投資人進入行業，在玄幻仙俠、古裝穿越、家庭倫理、都市言情等類型的影視劇已然飽和的情況下，仍然大量炮製「小鮮肉」主演的影視劇，引起話題，贏得收視和票房。而「流量明星」數量有限，投資人必然以高片酬為誘餌，導致他們分身乏術，「橫店卧底」宋方金揭秘的扎戲、替身、摳像等等事件屢屢發生也就不足為奇，順勢出現的則是上了年紀的演員，尤其女性，只能淪為陪襯，或者乾脆如顏丙燕的感慨——「一年無戲可拍」。

行業雖然污濁，卻並不意味中年實力派女演員壓根不可能做清流。憑電影《幸運是我》與《血觀音》分獲去年金像獎與金馬獎最佳女主的惠英紅，憑《一念無明》拿下前年的金馬獎和去年的金像獎最佳女配的金燕玲，用她們近些年的經歷，作出中年女演員「戲路不窄」的表率。

金燕玲憑《一念無明》拿下金馬獎和金像獎最佳女配

作為第一屆金像獎最佳女主，「一代打女」惠英紅可謂成名早早，然而囿於港式功夫片式微的大環境，她曾一度抑鬱成疾絕跡銀幕。2001年41歲的她藉助許鞍華執導的《幽靈人間》向世人證明演技，隨後宣布正式復出，十餘年間已在《殭屍》《倩女幽魂》《心魔》《幸運是我》《巾幗梟雄之義海豪情》等影視劇中成功飾演瘋癲媽媽、黑山老妖、酗酒母親、孤獨老人、包租婆等各式角色，多次獲得金像獎、金馬獎最佳女主或女配獎。

惠英紅憑藉《血觀音》贏得金馬獎影后

今年已經64歲的金燕玲則被譽為「最佳女配專業戶」，1986年因出演關錦鵬執導的《地下情》斬獲金像獎最佳女配至今，她已10次入圍金像獎最佳女配，4次獲獎，6次獲金馬獎最佳女配提名，2次獲獎。她的表演事業雖因兩度婚姻有過中斷，然而一旦回歸大銀幕，便會向觀眾證明自己寶刀未老。她在《半支煙》《踏血尋梅》《一念無明》等影片里演的雖然都是母親，但是個個形象不同，或寂寥寡居或一身重負，或受病痛折磨或被社會碾壓，與絕大多數國產家庭劇里清一色為兒女操碎心的「中國式媽媽」有本質區別。

華語影壇最能發掘中老年實力女星特有魅力的代表，當屬頗具個人風格的導演許鞍華。1995年，48歲的蕭芳芳被許鞍華找來主演《女人四十》，精湛演繹性情火爆、精打細算的家庭主婦，摘得柏林電影節和金像獎影后；2006年，56歲的斯琴高娃，在《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中演活勇敢追求晚年幸福的上海怪阿姨，獲得金馬獎和金像獎最佳女主提名；2008年59歲的鮑起靜，搖身變作《天水圍的日與夜》里香港底層普通的市民，獲頒金像獎影后；2011年64歲的葉德嫻，成了她的催淚之作《桃姐》中孑然一身不幸中風的老傭人，一舉拿下威尼斯電影節、金馬獎、金像獎及亞洲電影大獎等獎項的最佳女主。

葉德嫻主演《桃姐》

解決中年女演員事業困境的理想化途徑，當然是市場回歸正常。行業的締造者，從出品、製作方到導演、編劇，能夠不再唯快錢至上、唯明星論，拓展影視劇的類型；以「小鮮肉」為代表的「流量擔當」，可以看清資本逐利對自己演藝壽命的戕害，多琢磨演技少踅摸片酬；觀眾提高審美，不再越罵越看，做「粗製濫造」的幫凶，但是這些都需要時間。在行業現狀改變之前，真正將表演視作藝術的中老年女演員，如果不想屈服於生存法則提前進入「觀眾看著鬧心、自己演得窩心」的老年世界，還能用什麼方式站上舞台中央？不服老扮少女？頻繁參加綜藝節目？多少會透支觀眾對她們的好感。

也許主演一部具有品質的話劇，是不錯的選擇。

演員在劇場與觀眾面對面的表演，容不得半點造假，演技一旦經受檢驗，進入影視劇便會遊刃有餘。正因如此，一些有追求但又擔心被市面上的影視劇消耗的演員，會以「舞台回爐」的方式精進演技。

事實上，演員自我修養之路上的基石，舞台劇向來佔據重要部分。將奧斯卡、戛納、威尼斯等電影獎項影后桂冠收入囊中的海倫?米倫，正式出道作品是舞台劇《埃及豔后》。2015年70歲的她在話劇《女王召見》里，更以令觀眾應接不暇、難以置信的表演，完美演繹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一生風範，贏得英國、美國戲劇界最高獎奧利弗獎和托尼獎雙料最佳女演員。與鞏俐同時代的史可，便接連主演了話劇《榆樹下的慾望》《鑄劍》，雖然劇目呈現見仁見智，她的表現卻得到觀眾的普遍認可。

海倫·米倫主演《女王召見》

國內人到中年的女演員，如果一時半會兒難以等到一見傾心的影視角色，又想大過戲癮，完全可以嘗試話劇，屆時她們的表演境界，拆解王家衛《一代宗師》中的台詞，也許會從現在的「見自己、見天地」，過渡到「見眾生」。

文| 梅生

本文刊載於20180327《北京青年報》B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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