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風物之春筍

一

不知道為什麼，打小我就喜歡「雨後春筍」這個詞。以至於許多年以後，我在學校當團乾的時候，領導鼓勵我們辦油印報紙，名字叫我起，我就不假思索說，就叫《春筍報》吧。領導說，「這個名字好，有象徵意義。」現在想起來，好好笑。那時候的我，多像一株竹筍子。筍子就是竹子的嫩芽，諺語說，今年的筍子，來年的竹子。

春筍深藏土裡時，筍籜呈淡黃色，貓耳似的模樣，肥大鮮美，山裡人稱「貓兒頭」。筍，雖看似毛茸茸，水靈靈，卻有著極強勁的生命力，若在山崖，它能從巨大的岩石間生出，欲與千年古木比高。竹子全身都是寶，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也很美觀，用孔子的話來說，竹子「可謂成人也」。這裡的「成」是完美的意思。筍子中，當屬春筍最好了。雨後的春筍最嫩，是時蔬，更是山珍。

二

眼下，雨水進行中。再過幾天，就是驚蟄了。不僅驚蟄，也驚筍。春雨瀟瀟，一覺醒來，住在竹園旁邊的人家，來到竹林里，隨處是春筍子，昨天才漏頭，今天賽高樓。用鏟子挖，很方便的。回家用泉水洗乾淨了，爆炒臘肉片，又鮮又嫩，清絲絲的。奶奶最喜歡做的一道菜是油燜春筍，靠過油、醬油和糖燜，煮的時間長，吃起來味道重重的，我兒子喜歡吃。婦人喜歡冬筍燉老母雞，我們家人，都喜歡吃筍，但是各有各得側重。好比書法，我喜歡隸書，婦人喜歡楷書，兒子喜歡草書。

「驚蟄」之後，竹林中那鬆鬆軟軟的土壤表層，便串珠似的往上「鼓」起來，在田間覓食飽餐後的小杜鵑，灰喜鵲，布谷鳥等。紛紛飛進竹林，它們那尖尖的喙，鋒利的爪子，正在替尚未出土的竹筍刨松地面。再過幾天，要是到了穀雨，細雨霏霏，竹林間，又一代新筍萌出，拔節有聲，氣勢逼人，不亞於地震呢。

三

自古文人多愛筍，留下詩歌無數。

我最喜歡是唐白居易的《食筍詩》：此處乃竹鄉，春筍滿山谷；山夫折盈把，把來早市鬻。樸素自然，明白如話。似乎不需要任何的註腳。寫到筍子和文人，北宋文豪蘇東坡不能不寫。蘇東坡正是一品男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一生坎坷的他，一半是人，一半是仙。蘇軾貶官在杭州時，對春筍尤為偏愛，春筍是竹子在春天新生而成的嫩芽，它被譽為春天裡的「菜王」，書「蔬菜第一品」留存。蘇軾每頓飯必有筍，他還笑言：「無竹使人俗，無肉使人瘦。若要不俗又不瘦，餐餐筍煮肉。」其中的「無竹使人俗，無肉使人瘦」成為千古名句了。穀雨後的春筍，在一層一層脫去包在它身上的冬衣後，渾身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不屈不饒地向上，沖開遮蔽在它頭頂前輩們的手臂，厚積薄發，直上天空。難怪清藝術怪傑板橋先生說，「未出土時先有節，到凌雲處仍虛心」。

四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哈哈，若要不俗也不瘦，不妨試試筍煮肉。 吃著「素姿玉色」，我發現筍中禪意種種，腦子裡忽然蹦出一首詩偈來，山中人事違，天眼中修定。我本無根株，只求筍依命。

雨後春筍，人間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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