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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公公」之類的婚鬧陋習,何時才能罷休?

「喜公公」是一種由來已久的習俗,在崇尚自由戀愛與個人主義的新時代,常被視為低俗、粗鄙。但是否身處事件內外導致感受不一。但是否身處事件內外導致感受不一。

少有一對普通人的親吻能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有人嘆這一吻噁心、低俗,令人吃不下飯。有人體諒這是傳統,能破除禮教束縛。

紛爭起於一段短視頻。2月22日,一場婚禮在江蘇鹽城市五洲國際大酒店進行。台上一名中年男子著黑色正裝,步履踉蹌,胳膊搭著一位年輕新娘的肩膀,新娘紅旗袍款款。走不到三步,新娘被其從左側拉至右側。

當時司儀喊著「新娘也懂入鄉隨俗」,話還在空中,中年男子突然抱住新娘,臉埋進對方側臉。過程持續3、4秒。新娘雙手垂直,不動彈。台下躁動起來,有人鼓掌,有人歡呼。

讓人匪夷所思的是,親吻的主角不是新郎,是他父親。

新聞從朋友圈裡流出、引爆,網路謠言夾雜著泄憤私緒撲面而來,「公公和媳婦肯定偷情」,「公公投河自盡了」。之後,知乎上發出「如何看待鹽城婚禮上公公親兒媳?」一貼,各地婚禮奇遇被一一清點。一座小城的婚鬧新聞, 成為各地網友自檢其婚禮陋習的契機。3月6日,鹽城市政府發出「倡導文明婚禮,抵制陳規陋習」活動,稱對產生惡劣影響的低俗婚禮當事人,將視情節追究責任。

「喜公公」是一種由來已久的習俗,在崇尚自由戀愛與個人主義的新時代,常被視為低俗、粗鄙。但是否身處事件內外導致感受不一。但是否身處事件內外導致感受不一。

「喜公公」

婚禮上的公公卞義是在新人敬酒前上了台,還是敬酒後,景松已經記不太清。可以確切的是,婚禮交換戒指都已完畢,大家酒喝得差不多了,正值閑時。

25歲的景松是卞義的外甥,坐在婚禮的觀眾席。對於土生土長的鹽城人來說,等著看公公和兒媳婦的表演,是一場婚禮上最興奮的事。

在中國民間,將公公與兒媳偷情稱為「扒灰」,在婚禮上開公公和媳婦的玩笑,則俗稱「喜公公」。在蘇北,該習俗由來已久,範圍不止鹽城,也包括周邊的淮安、南通、泰州等地區。「扒灰」二字不僅出現在婚禮,也常出現在蘇北鄉村的牌桌上、澡堂里。淮安籍大學生馬少飛回憶,村裡常遇見一桌人約打麻將,鄰居大爺遲遲不來,眾人便戲謔,「肯定和媳婦扒灰去了。」

而婚禮上的「扒灰」環節,原意是想沖一衝父輩權威,這與鹽城的地理環境有關。一條新豐河將鹽城分為東西兩區。歷史上,東臨海是製鹽區,村民不用耕田。在明朝萬曆年間,從蘇南遷民填充西區,種稻補給東邊鹽民。因多以整個宗族遷入,大多一個姓佔一個村,村裡人倫等級嚴格,父權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威。

「一個外來女兒嫁入村莊,要面臨非常威嚴的家長,生活環境不寬鬆。藉助婚禮』扒灰』,把家長的道貌岸然打壓一下。」鹽城民俗專家何玲龍解釋到。

「禮有時候挺討厭的,等級規定特別細,非禮勿動,對人是一種束縛。誰也不願意成天都顧著左右上下,所以誕生了禮樂文化。樂是舒展,是平衡。鬧公公,就是用樂來把禮的過分等級化沖一下,大家愉快一下。」北京市社科院專家繆青說。

據說,過去對習俗的細節有著周全的考量。比如喜公公一般不當著女方家長面。在送親隊伍抵達後,男方會宴請,上到一碗紅燒肉時,即提醒送女方親人可以退席,要鬧公公了。「畢竟要一起生活的是兒媳,親家面子還是有必要留。」何玲龍談到。

2月22日,在鹽城五洲大酒店舉行的這場婚禮沒有紅燒肉這一梗。在司儀的慫恿下,卞義踉踉蹌蹌上了台。「酒確實喝多了,只簡單做了幾個遊戲。」景松回憶。至於有沒有親到兒媳,卞義在之後接受採訪時稱,只碰到了臉。

專用裝備

公媳什麼時間上台,怎麼上台。在鹽城已約定俗成。一般是在婚宴進行到下半場,眾人吃酒閑散之時。具體環節,都由婚慶公司和雙方協商。本刊從鹽城幾家婚慶公司了解到,為迎合習俗,婚慶公司備有專用裝備,如官服、耙丁、鑼鼓等。

公公扮演豬八戒繞場一周或背起兒媳,是鹽城婚禮上最常見的玩法,耙丁取可「扒灰」之意。早時在鄉野,有公公掛牌「扒灰佬」,也有媳婦胸前掛兩瓶酸奶讓公公喝等項目。

30歲的陳寅和丈夫都是鹽城人,平時夫妻倆在南京工作,她很少與公公打交道。兩年前在家鄉結婚時,也遇到過「喜公公」。 在婚禮敬完酒,席間一片閑散時,司儀叫他們上台。雖之前沒有溝通,但她馬上意識到這是一種表演。「表演兒媳婦和公公關係不錯,喝杯酒給大家看。大家都知道沒什麼實際含義。」

但再是表演,對於媳婦也有難掩的尷尬。如當時司儀把公公的幾位兄弟叫上台,讓她喊123,幾人即趴下,最後問她誰表現最好。她感到很難說出口,只好回答,「還是我老公好。」 下台後,其江西來的弟媳第一次見此習俗,直稱難以接受。

68歲的何玲龍也當過「喜公公」,他記得婚禮上與兒媳婦配合很默契。兒媳一家來自北京,為了讓親家理解當地習俗,何玲龍提前帶其去酒店觀看別人家婚禮。親家看完直說「太逗了」。婚禮上,兩人先一起朗誦朱自清的散文《春》。隨後,他與幾位兄弟身穿官服,在場上來回走秀。「我看到兒媳也笑了,這樣一來,我在兒媳婦面前還要一本正經嗎?我還能板著臉嗎?」

在泰州人劉俊看來,「喜公公」的關鍵是要把握一個度,否則會引人反感或引起誤會。最好是不要有肢體接觸,特別是公公不能太主動。「因為中國人宗族觀念強,對人倫輩分錯亂十分敏感。」

自身婚禮過後,陳寅反思,一個是公公一個是媳婦,總會有一個倫理界線,有一個身份感在裡面。就算說是打破,其實內心裡是打不破的。

變相需求

在過去,一個外來媳婦要與一個家族相處一輩子,臨嫁前都不知公婆如何,鬧公公或許有市場需求。但在新時代,大部分媳婦已脫離與公婆同住。此外雙方加深了解的方式增加了許多,並不在於婚禮。即便如此,「喜公公」習俗並未就此衰落,反成為鹽城大小婚禮的必備。背後印證著新時代變相的需求。

陳寅在看完公公親媳婦的視頻後,很觸動,感嘆女性在這時候,總是弱勢的一方。「但如果我是那位新娘,不一定會發火。我會打個圓場,不會真的一把把公公推開。」其中一個原因是,民間對婚禮順利與婚姻幸福有強加的關聯。「老人家說婚禮上不能打破碗盤,不能有爭吵,圖一個好兆頭。」

在很多鹽城人看來,追求熱鬧、喜慶,是大多數婚禮的基本訴求。農村更有「越鬧越發」之說。李喬在外地國企工作,本地和外地婚禮都參加不少。他觀察外地婚禮少「喜公公」這一環節,但一場婚禮到最後,常常容易變成閑聊,現場很散漫。而在本地鬧公公時,雖然覺得過於粗俗,但確實能讓人注意力放在婚禮上。往後回憶,他能記住的也都是些熱鬧的婚禮,至今還記得一位媳婦胸前掛上「一心為公」牌子時的情景。

「如今的「喜公公」,已經與衝破禮教少有關係,而是一種製造熱鬧的便捷手段。關係錯雜帶來的刺激,性話題帶來的本能吸引,都讓這一習俗在婚禮上迅速引人注意,氣氛能一點即燃。」民俗專家繆青談到。

台灣導演李安曾在《喜宴》中為中國婚鬧下一個定義,說這是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在遼寧省社科院民俗專家曲彥斌看來,婚禮現場人群文化層次各異,能迅速調動公共興奮點的,往往是與性相關,這也是喜公公一類婚鬧得以延續的原因之一。

另外,「喜公公」得以延續,公公也充當了重要角色。在新時代,當地的父權並未消減。在南京上大學的馬少飛感受到,在蘇北地區,普遍重男輕女。有生到7個為生一個男孩的情況。 「平時一旦違逆父命,常被罵不孝順,在成年後父親還讓我讀《弟子規》。」在法院工作30多年的何玲龍,也從數據上看出父權宗族勢力在鹽城的影響。「東西兩區,西區明顯鄰里紛爭案件少,大多能夠在大家長施威下調停。」

在婚喪迎娶等大事上,父親也有較大發言權。「特別是房子車子都是老子出錢的情況下,很多人的婚禮辦成了父輩親友的答謝禮。」馬少飛觀察。

婚禮上的面子也體現在婚禮熱鬧程度上。「越熱鬧說明父輩人緣好,越有存在感。」馬少飛參加幾位本土大戶人家的婚禮時,尤其感受到這一點。「鬧公公非常猛,大戶的朋友多,拍須溜馬的也多,不少起鬨的人。」據悉,新聞當事人卞義在當地做土建,當天朋友也來了不少。

要熱鬧,便得有人起鬨。據繆青觀察,人群中最會出主意的人,現實里可能身份地位十分普通,甚至自卑。越想受到關注,越容易言辭激烈、出格。最後在人群里形成群體效應,使得群體進入癲狂狀態。「有很多婚鬧致死致殘的情形,都與群體效應有關。」

鄒坤良評價起喜公公習俗毫不客氣,「惡俗」、「低級」。但當他坐到觀眾席里,每次見到鬧公公他都沒想去制止,相反還從未漏看過,有時也笑的挺開心。有次一位公公在台上掛塊』扒灰』的匾,手拿一個大鑼,邊敲邊嚷「今天我扒灰啦!」全場轟然。他感嘆 「看他人笑話,幸災樂禍是人類最壞的本性。」

個性與倫常

鹽城公公吻兒媳新聞一出,網路上開始了對各地婚禮陋習的吐槽大會。另一邊,當事人卞義被推向風口浪尖,甚至有謠傳他自殺。最後,身為外甥的景松不得不在自己的快手賬號上澄清事實。視頻里,老夫妻倆站在景松身後,否認了跳樓和家庭不和等傳言。

婚鬧新聞在全國並不算少。被綁架、辱打、扮丑、遊街、伴娘被摸、新郎被丟到水裡……

有媒體梳理近5年來的新聞報道,婚鬧在山東出現47次,雲南38次,河南15次。其中在2015年,山東泰安伴娘遭猥褻,雲南昭通曾發生「火燒新郎」。「新郎脫去長褲,下身圍上幾圈衛生紙,旁人點燃,頓時火光四射。新郎慌忙甩掉燒著的紙巾,周圍人則鬨笑。由此引發的燒傷事故。」

據從業近10年的婚禮司儀朱海文的體驗,婚鬧多發生在三四線城市或農村。「小城相對封閉,人倫關係為主導,受外來文化影響進程慢,相對固守老一套舊規。」

對農村與城市的婚鬧,馬少飛有親身體悟。他在江蘇泰州農村長大,後考上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回到家鄉,迎面撲來的是父親的催婚,雖只有22歲,父親叮嚀其快找女朋友,因為這關係到家庭的面子。在很多判事標準上,人倫關係成為重要準則,比如好媳婦是要能服侍好一家人。對於鬧公公,老家還不少人認為是給媳婦一個下馬威。

馬少飛感到在家鄉孤立無援。他愛自己做家務活,認為婚姻關係應該是平等的。一想到未來婚禮上或要被「喜公公」,感到非常不體面。

在繆青看來,網路上的爭議表面是習俗與人權的對立,背後其實是個人主義與傳統宗族思想的衝突。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崇尚個性與自由,多認為婚姻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而過去形成的婚禮習俗,大多是從家族與人際關係出發的。這種不適應感將會日益強烈。

山東菏澤的劉俐,做婚禮司儀四年,稱當地並無「喜公公」的環節。談到若要在她自己的婚禮上插入這一環節,她脫口而出,「太絕望了。」

在她看來,每個女生都有一個新娘夢,婚禮是浪漫的,唯美的,穿上白紗,乾乾淨淨,美美地帶上戒指就好。「突然加入的環節,有點太骯髒了,夢幻瞬間能被擊碎。」(卞義、景松、李喬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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