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太多，我不知道要怎麼打發

每 一 個 人 - 都 有 故 事

晚上10:11:00和你說晚安

這是夜橦話的第34個故事

16歲時，我自己離家去外地上高中，從內蒙到山東，住校。和大部分的高中生一樣，過著早上五點起，晚上十一點睡，不讓帶手機，宿舍地上有頭髮就會被扣分的生活。

那時候吃飯需要跑，一手拿筷子，一手拿水杯，下課鈴一響就沖向食堂，阿姨給男孩子舀的飯很多，給女孩子的少。

那時候打飯需要排很長的隊，還偶爾會有人因為插隊打起來，一打架就扯上了班級的面子，就變成了，幾班的人欺負了幾班的人。後來有專門帶紅袖章的老師來維持秩序，就很少有人插隊了。

那時用暖壺接熱水需要交一毛錢一張的水票，水票上還有不同字跡寫著交友信息和非主流句子。每次買到新水票，我都會把上面的內容看一遍，然後再補點上去。遞給大媽的時候她都不會正眼看你，但你要是逃票，會立馬把你揪回來。

那時地上總是很臟，爆炸的暖水瓶，灑落的湯汁，鞋底的污漬。桌子上總是有很多油，好像怎麼擦都擦不幹凈。飯的製作水平總是不穩定，隔斷時間就會有鋼絲球，小蟲子的出現……

那時候的食堂，總有一股油膩的味道。

在我們所有人的心裡，它就是一個單純吃飯打水的地方，除了裡面的飯和價格，其他的一切都和我們無關。

直到有一次，我把書包落在了食堂，才看到了我曾經看不到的食堂生活。

一天中午吃完飯，我忘記拿書包就回了宿舍，下午快要上課的時候才發現，包里有飯卡和錢包，還有上午留的作業。那候總是喜歡中午把書帶回宿舍，但也不怎麼看。

趁著課間，我跑到食堂找書包，果然，食堂里空空如也。我拉住一個正在打掃衛生的大媽，問她有沒有見過一個銀灰色的書包。大媽說她不太清楚，讓我去問問那邊休息間里的爺爺，那片區域是他負責打掃。

我敲開了那個休息間的門，看到了裡面的老爺爺，還看到了我的書包，被掛在一個粗大管道的閥門上。我向爺爺說明了來意，他取下書包，板著臉看著我，姓名，班級，學號，書包里還有什麼。我一一答出來以後，他沖我笑了笑，然後把書包遞給我，敲了敲我的腦袋說「快看看錢少沒少，以後別這麼粗心。」

爺爺笑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兩顆門牙都掉了。

從那以後，我會經常在食堂看到爺爺，他有時在收水票，有時在拖地，不過不論他在做什麼，我都會主動跑過去和他打個招呼，說聲爺爺好。爺爺也都會笑嘻嘻的看著我說，又來吃飯啦，帶好包啊。

爺爺也會在沒活兒的時候去我吃飯的區域找我聊天，次數多了，我也知道了爺爺的一些情況。

爺爺有兩個孫女，在本市另外兩所高中上學，之所以自己不去那邊工作，是因為離家太遠，老伴兒擔心他歲數大騎電動車不安全。他每天四點多就上班，屬於衛生組，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打掃食堂，如果收水票的大媽需要幫忙，他也會幫忙收水票;廚師組比較累，每天早早起來發麵，擇菜，不過他們下班比較早，因為他們不用洗碗洗盤子;採購組起的更早，每天三點多就得去市場往回拉菜，不過現在好多了，有了定點合作對象，大部分就等著卸菜就可以了……

我還知道了爺爺的名字，他叫李硯興。

我問過爺爺，為什麼都60多了還要來上班，在家領養老金溜溜彎不是更好嗎？他說自己閑不住，兒子兒媳都外出打工了，孫女也在上學，人老了，覺少，那麼多時間，不知道怎麼打發，就和同村的老頭老太太一起來打掃打掃衛生，也能給孫女們買點零食吃，多好。

有一天，爺爺可能喝了點酒，臉紅紅的，那天他說的話我記得很清楚。他說：「你是不知道，有時候這人老了啊，白天往家裡這麼一坐，空蕩蕩的，就覺得可怕。我老伴兒挺好，還沒事兒和人出去納個鞋墊兒，有個事兒干。我就心思著我也得有個活兒干，也不管能賺多少錢吧，就得有個熱乎氣兒，不然在家呆著，那就是等死。現在每天看看你們這群孩子，也舒服，也真實。」

後來，每次和爺爺打招呼的時候，他都會和旁邊的大媽們特自豪的介紹，這是我孫女；還會在我吃飯的時候偷偷塞幾張剛收的水票，霸氣的，悄悄的說，隨便用，不夠了問我要；還會偶爾給我帶一大袋子奶奶自己包的餃子，讓我分給同學們吃，如果我沒去食堂，他就會讓我同學給我帶回去，然後全班一起分著吃。

我偶爾也會給爺爺帶兩顆糖，一點小零食，也會悄悄讓通校生幫我捎一小瓶紅星二鍋頭。

我知道，我那時能做的很少很少，我能夠給爺爺帶來的，就是讓他感覺到自己依舊活著，依舊被需要。

那時爺爺已經和我們班一些小孩兒比較熟了，在工作的時候經常有人和他打招呼。很多大媽很羨慕，那天當著我的面問「老李，你啥時候也幫我們認個孫女？」爺爺也笑笑說，你們呀，沒我魅力大！

以後我也習慣性的和大媽們問好，慢慢的，也有很多不認識的人和大爺大媽們問好。

大爺大媽們很開心，和她們以前收水票的樣子都不一樣了。

時間一點一點在跑，我們高三要搬到學校另一邊去上課。爺爺聽說了，還邀請我和朋友去他家做客，我說好啊，有空一定去，可這句話卻變成了一句沒有實現的承諾。

高三時間很緊張，很少有時間去曾經的食堂。偶爾會拉上朋友跑回去看看爺爺，看到爺爺還是原來的樣子，看到依舊有人在和大爺大媽們打招呼說話，竟然有種溫馨的感覺。

至少，工作對她們來說，不再單單是為了打發時間，還有另一種寄托在裡面。

後來，我由於特殊原因要提前離開學校，急匆匆的跑回食堂問爺爺要了他的電話，來不及好好道別，就離開了那個學校，那個食堂。

可高考以後，當我再撥打那個電話的時候，裡面卻傳來這樣的語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我也回過學校幾次，跑回食堂打聽那個爺爺的消息，可人們都說不知道。她們說2013年以後，整個食堂的承包商就換人了，以前的一些老人也都被辭退，要實施標準化管理。我也從別的渠道試著打聽，可輾轉後還是沒有結果。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內疚，如果當初去一趟爺爺家裡，或者留下他其他親人的聯繫方式，也許現在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了吧。

我們的生命中總會遇到很多人，但所有人都只能陪伴我們一段時間，如果不能一直相伴，就努力把共同的回憶鑄造的美好一點吧。

不論爺爺現在在哪兒，我都希望他能過得幸福。

再後來，表弟也考上了那所學校。

我問他食堂怎麼樣，他說一般吧，就是一個吃飯的地兒，沒什麼感覺。

我們都會在某一時刻變成一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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