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阿米爾·汗面對面
司機Sunny載著麥爸一路穿行。
初始是寬闊的城市主幹道，車窗外不時可見黃黑相間如大黃蜂一樣的「突突」，耳邊充斥著此起彼伏的鳴笛聲。不久後，三下兩下拐入一條塵土飛揚、坑坑窪窪的小道，兩邊是早起的人們，擺攤的小販。
這裡是孟買，當地時間1月13日9點半。又一個繁忙而喧鬧的早晨。
然而一切似又有所不同，因為眼下要去見的人叫阿米爾·汗。
米叔在訪談中
一
公開的資料顯示，1965年出生於孟買的阿米爾·汗，是寶萊塢當紅影星，同時也是在中國最受歡迎的印度影星之一。儘管印度電影在中國內地市場一直比較罕見，但截至目前，由其主演的電影至少有4部進入中國院線，票房和口碑都有不俗表現。尤其是2017年上映的《摔跤吧！爸爸》，在中國內地的票房達13億元人民幣，一舉創下印度電影在海外的票房紀錄。
而在印度本土，阿米爾·汗的身份非常多元，他不僅是一位多才多藝的演員，也是出色的製片人、導演、編劇、慈善家和社會工作者，曾四次獲得印度政府頒發的國家電影獎，並兩次被授予印度公民最高榮譽獎「蓮花獎」。因其在社會領域的貢獻，他登上2013年《時代》周刊封面，並被媒體稱為「印度良心」。
以上是麥爸在稍早前所做的採訪功課之一。
為了獲得更加具體可感的印象，麥爸還特意登陸YouTube翻看了阿米爾·汗的有關歷史視頻：2012年，在芝加哥拍片的他接受CNN專訪，談的不是電影，而是作為一個明星的社會責任；在另一段視頻節目中，他回憶起自己感受弱者處境的思維方式的源頭：
「我年輕時曾經在一場網球比賽中獲勝。我把獲勝的消息告訴媽媽後，她很高興。但是那天晚上，當我獨自一人在房間里回味這場勝利時，媽媽敲開了我的房門說，兒子，你認識那個被你打敗的男孩嗎？我真的很擔心他的母親此刻會怎麼想。」
「這時我突然無語，因為我根本就不會從這種角度來看待自己的勝利。而媽媽那天其實也並沒有試圖教我任何事情，但是她卻用主導她生活的思維方式讓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2017年4月，是此前阿米爾·汗最近的一次中國之行。為了推介新片《摔跤吧！爸爸》，他配合宣發公司在四川成都開展網路直播，手機鏡頭前盡顯耐心而友善……
這樣的採訪備課讓麥爸得以從連續多日的「雞毛蒜皮」中抽離——大約10天前，原租房屋即將合同到期，因為太過老舊而要大修，麥爸從孟買老城的Colaba搬到了地處郊區的Powai。或許新租的房屋久無人居，搬進來的第一個星期，從電源短路到網路故障，再到煤氣罐閥門鎖死……各種問題層出不窮，而且看似不起眼的小問題背後，常常隱藏著一個又一個新的小問題，繼而在不知不覺間發展成一個中等問題，然後無可救藥地變成一個大問題。你很難說那是從同一枝丫上結出了一串葡萄，還是由一顆種子最終長成了一個南瓜。彷彿網路遊戲里的沖關打怪，面對這些，唯一能做的便是迎難而上，努力用耐心和時間去化解。
二
大約45分鐘左右，車子在一處院落門口停下。Sunny在路上告訴麥爸，孟買是印度電影工廠，很多電影在「寶萊塢城」拍攝和製作，但也有越來越多的明星在外面成立自己的電影工作室。眼前的院落，就是相當有名的一處。
孟買寶萊塢影城一角
由於工作人員事先打了招呼，待報上家門後門衛欣然放行。此時距離採訪開始還有近一個小時。一邊往裡走，一邊琢磨如何打發這段時間。不經意間，隨行的攝影師用英文悄悄提醒：「哦，他就在那兒呢。」麥爸抬頭，只見一個戴著寬邊眼鏡、頭髮齊齊束向腦後的中年男子，坐在一樓的台階上小聲地打電話。灰T恤、運動鞋，一身休閑裝扮，最醒目的是兩頭翹起的標誌性八字鬍——正是阿米爾·汗。在他面前，停著一輛白色的越野車，車後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保安，此外再無其他。
麥爸略略吃驚——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傳說中的印度「國寶」，還是以如此近乎隨意的方式。擦身而過的時候，沖著阿米爾·汗揮了揮手，後者也抬手致意，彼此算是打了招呼。腳步不停，麥爸按工作人員的指示走向二樓，一邊在腦海中閃過幾個月前初把阿米爾·汗寫入採訪計劃的情景。
當時麥爸正在國內等待赴印簽證。暑期檔的電影市場一片沸騰——憑藉少見的軍事動作題材，國產片《戰狼2》連續刷新票房紀錄：7月27日晚上映後，先後拿下華語片單日票房冠軍、首周票房最高紀錄、最快破10億票房等成績；8月6日下午3點半，上映僅第11天，票房（含服務費）突破30億元，超越「美人魚」保持的33.92億元（不含服務費）票房紀錄……
作為一部現象級的作品，該片的經典橋段之一是，吳京飾演的主角「冷鋒」手臂套著五星紅旗，帶領一眾車隊，安然無恙穿過非洲某地的交火區。有評論認為，「中國崛起」主題已然成為中國國內一個宣傳與創作素材寶庫，「也許在不久後，中國也會像好萊塢一樣，生產許多『中國式英雄主義』的大片……」
就在《戰狼2》不斷創造影史傳奇的同時，在喜馬拉雅山的另一側，阿米爾·汗也在關注著中國市場。通過其擁有近百萬粉絲的新浪微博官方賬號可以看到，早在6月28日，阿米爾·汗就發布了兩張他在新電影中的角色照片；7月31日，首次上傳了新作《神秘巨星》的英文版海報；8月2日，甚至還發布了一段電影剪輯視頻，並用英文向中國粉絲問好。
和《戰狼2》的「中國式英雄主義」不同，《神秘巨星》講述的是一個勵志故事，混合了青春逐夢與偉大母愛、女性地位與家庭暴力等諸多話題元素。片中14歲的少女尹希婭突破歧視與阻撓，在由阿米爾·汗飾演的音樂導師的幫助下，堅持追尋音樂夢想。在阿米爾·汗官微發布的電影片段里，這位夢想唱歌的穆斯林小女孩說：「我想讓全世界都聽到我的聲音，我想讓全世界知道我是最優秀的歌手……」
按照計劃，這是繼《摔跤吧！爸爸》之後，即將引入中國市場的又一部阿米爾·汗作品。然而不巧的是，其時中印關係正因洞朗對峙陷入多年來的低谷，情勢幾乎已是劍拔弩張。負責影片宣發的一位公司負責人私下裡告訴麥爸，《摔跤吧！爸爸》的成功，讓阿米爾·汗對中國電影市場留下深刻印象，隔三差五通過微博與影迷互動。但考慮到雙邊關係的現狀，新片的引進和宣發只能暫時擱置。
轉眼近半年過去，洞朗對峙終獲和平解決。最新的消息顯示，《神秘巨星》也定在了1月19日與國內觀眾見面——這也是麥爸此番專訪阿米爾·汗的背景。
三
工作室去往二樓轉角的牆上，貼滿了顏色鮮艷的電影海報，一水兒寶萊塢風格的明星臉。仔細看過去，除了阿米爾·汗之外能認出來的沒幾個。
樓梯轉角照片牆
胖胖的助理女孩Susanna帶著大家來到走廊盡頭，一處不到10平米的房間，簡單地擺著一張茶几和幾個沙發，貌似是一處化妝室，看起來並無特別之處。她介紹說，當天阿米爾·汗在此地拍片，採訪會按約定的時間進行，讓我們稍候。
在攝影師看來，無論是光線、背景還是空間，這裡都遠算不上一個好的採訪環境。大家設想了各種可能的調整方案，七嘴八舌正在討論中，阿米爾·汗斜挎背包，一個人悄悄地走了進來。看看時間，恰是事先約好的11點整。簡單的寒暄和問候之後，他坐在了正對門的沙發上，採訪開始了……
話題從新片《神秘巨星》起，講到這次中國之行的路線安排，然後回憶起宣傳《摔跤吧！爸爸》的成都之旅，大熊貓、火鍋、中國美食……繼而談到中印電影合作的過往和前景。說到認識的中國電影人，阿米爾·汗甚至翻出手機通訊錄用不太標準的中文念出了一串人名：鄧超、俞白眉、賈樟柯、王寶強……
整個採訪過程，阿米爾·汗幾乎有問必答。他談到拍完《摔跤吧！爸爸》之後的體重、談到了那些最喜歡的自己的電影作品、談到為了正在拍的新電影設計的鬍鬚造型；他也足夠隨和平易，當著記者的面在褲子上擦手機、坐著不舒服就換個姿勢蹲下來、他用英語和印地語向影迷打招呼，並在採訪結束的時候現學了中國話「我愛你」。
約定的時間很快到了，阿米爾·汗站在一面巨大的海報牆前，一一與眾人合影。
與米叔合影
儘管整個採訪並不長，所談也不夠深入，一些細節仍給麥爸留下深刻印象：一，每談電影，開口必說「好故事」，即使是在客氣地表達了想和中國影人合作的願望之後，仍不忘補充一句，「這首先取決於要有一個好的故事」，由此可見其對好的電影作品的專註與執著；
二，當被問到其電影作品的產出率為何如此之低時，他坦承一方面好的作品需要時間，另一方面自己每年要花相當的時間從事社會工作，這不由讓人想起他在主持《真相訪談》電視節目時透露出的責任感：
「我讀報紙、看新聞、與朋友閑聊、和陌生人交談，總有一些事觸動我的心弦。」
「一方面，印度在崛起，蒸蒸日上，作為一個印度人，我感到高興和自豪。但是，在社會中還有很多令人心酸的事實，我們卻對此熟視無睹。這些苦難，讓我深感不安，感到哀傷。」
「有時我會想，幹嘛要去思考這些與我無關的事情呢？我的生活幸福美滿，別人的苦難與我何干？但是它確有干係。因為我也是這個社會中的一份子。」
「我無心激化矛盾，只為能改變這個時代。無論是誰的心中，只要有星星之火，必將成燎原之勢。」
三，即使外表平易友善，但只要面對面接觸，你仍能感受到阿米爾·汗由內而外散發出的一種篤定和力量。這很難用文字表達出來。
米叔化妝室
四
1月19日，《神秘巨星》在中國大陸如期上映。有朋友陸續給麥爸發來觀影反饋，表示仍是一如既往的「米叔」風格；與此同時，阿米爾·汗在一年之內的第二次中國之行也順利進行。從他的新浪官微和各種新聞報道可見，所到之處粉絲成群，受歡迎程度有增無減。
不能不提的一個巧合是，在稍早前上映、已發酵為熱門話題的國產片《無問西東》中，被人們津津樂道的一個情節也跟印度有關：來華訪問的印度詩人泰戈爾，作為精神導師般的存在，站在人群中講述「對自己的真實」是多麼重要，由此啟迪乃至影響了那個年代一群卓越的中國年輕人。
然而歷史的真相卻遠比這複雜得多。
于堅在《印度記》里曾說：「上世紀30年代泰戈爾訪問中國，帶著詩歌和善意。與那個時代洶湧而來的西潮不同，泰戈爾逆潮流而動，他不是對中國知識分子日益激進的否定民族文化的思潮推波助瀾，這位耄耋老者在一群西裝革履的新青年中間，語重心長，諄諄教導要尊重中國自己的傳統，不要沉迷於物質、西方文化。印度思想在現代化開始之際就對它的異化有著高度警惕，現代化並非天經地義。」
「泰戈爾過世多年，中國今日，已經成為拜物的、以經濟為中心的，大講GDP的社會。泰戈爾高瞻遠矚，他那一套徹底失敗。印度已經被20世紀後期以來的中國遺忘了，與玄奘時代的頂禮膜拜不同，中國如今傳播著關於印度的輕薄謠言，印度被視為某種西方式的野心和一種落後的生活方式而不再是神的故鄉。」
米叔簽名
如今，近乎一個世紀過去，歷史與現實在銀幕上交匯。作為泰戈爾之後印度之於中國的又一張文化名片，阿米爾·汗正攜帶寶萊塢製造撲面而來，兩個正在崛起的大國之間，又將如何續寫新的篇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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