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獨立器官

書房即故鄉

周三|讀書

書房，讀書人最後的家園

《獨立器官》收錄在《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中。主角渡會是名52歲的醫生，在性生活方面非常開放，同時擁有好幾個性伴侶，但這一次他好像戀愛了。對方是已婚女子，他非常投入的進入了這段關係，但是最後女人沒有選擇他，也沒有回歸家庭，而是和另外一個人生活到了一起。受不了打擊的渡會日漸消瘦，去世了。這篇小說的最後，村上講了一個「獨立器官」的觀點

繼東京奇譚集之後時隔九年又一短篇集

《沒有男人的女人們》

上海譯文出版社

作者/村上春樹

村上春樹時隔九年之後再一次回歸短篇小說創作，

該部小說集已經在日本銷售突破50萬冊，

收錄的七篇小說都是是圍繞著同一主題

：各種因女人離去、或即將離去的男人處境。

文｜村上春樹

有一種人缺乏內在性的曲折和煩憂，卻因而得以走過令人驚嘆的富有技巧性的人生。這樣的人固然為數不多，但偶爾亦能尋遇。渡會醫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那樣的人為了讓（要如此說的話）率直的自己，能與周遭扭曲的世界相互妥協生存下去，或多或少會被要求做出各自的調整。

但大體而言，運用了多少繁雜的技巧來打發每一天，其本人對此並無覺察。他們在頭腦中堅信，自己無論何處何時都是以自然的方式，坦率而非精於算計地生活著。

而當他們偶爾被從不知何處投射進來的特別的陽光照耀，猛然發覺自己所作所為的人工性或者叫非自然性的時候，事態就會迎來時而悲傷欲絕，時而興高采烈的局面。

當然，到死為止沒有見過那樣的陽光，或者即便目睹了也無從感覺，承受如此恩惠（只能這樣形容）的人還確實大有人在。

我想在這裡粗略地敘說一下與渡會這個人當初相識的情況。其中大半是從他口中直接聽到的，但也混雜了部分與他親密交往的——而且值得信賴的——人們那裡收集到的信息。

有時還多少包含了我所觀察到的他的日常言行，從而得出「肯定是這樣的吧」的個人推測。這種推測如同是填補事實與事實之間縫隙的柔軟的油灰。總之，我想說的是，這不是用完全純粹的客觀事實來完成的人物寫真創作。

為此，身為筆者並不想推薦各位讀者將這裡描述的事實，當作裁判的證據物品，或者當作商貿活動（雖然猜不出是怎樣的商貿活動）的證據資料來使用。

不過，就那樣一點點往後退卻（請事先確認身後是否有懸崖），選取適當的距離觀賞那幅人物寫真的話，或許就會明白，細節上的微妙真假並不構成重要問題。

然後在那裡，叫做渡會醫生的一個形象，就會立體且鮮明地浮現出來吧——至少筆者是這樣期待的。怎麼說才妥帖呢？總之，他是一個不帶有充裕的「招致誤解空間」的人物。

並不能說他是個容易被理解的單純的人。至少在某一方面，他是個複雜多樣且不易把握的人物。在他的意識之下，究竟潛藏著怎樣的黑暗，背負著怎樣的原罪，我當然無從知曉。

儘管如此，我們能否這樣斷言：在他的行為模式始終一貫的邏輯性中，描述他的整體形象還是比較容易的。作為一名專業作家，這樣說或許有點冒昧，但當時的我確是抱有那種印象。

渡會已經五十二歲了。至今未婚，也沒有同居的經驗。在麻布雅緻的公寓大樓六樓的二居室里，一直一個人生活。

或許可稱之為鐵杆獨身主義者吧。做飯洗衣燙熨打掃等家務事，基本沒有問題。還僱用專業的家政人員每個月上門服務兩次。

原本就屬喜好清潔的性格，所以做家務也不覺得痛苦。必要時還能調製美味的雞尾酒，從土豆燉肉到紙卷鱸魚的燒烤，一般都能做（就像大部分廚師那樣，因為在購買食材時不計代價，所以基本都能做出美味的料理）。

既不會因家中沒女人而感到不便，也沒有一個人在家難以打發的無聊，也幾乎沒有獨眠的寂寞感。至少在某個時點為止是沒有的。大體就這麼回事。

職業是美容整形外科醫生。在六本木經營「渡會美容診所」。是從同一職業的父親那裡繼承的。當然有很多結識女性的機會。雖然絕對稱不上美男子，但是五官還算是端正（一次也沒有想過自己應該接受整形手術什麼的）。

診所的經營極其順利，年收入頗豐。發育良好，言談舉止也很有風度，還很有教養，話題也很豐富。頭髮也尚且頑強地殘存著（雖然開始有些顯眼的白髮），這裡那裡多少有些多餘的肉，還是很熱心地去健身房維持著年輕的體型。

所以，也許這樣率直的說話方式會引起世間大多數人的反感，渡會迄今從沒有缺少過交往的女性。

渡會不知為何，從年輕的時候就不曾想過要結婚並擁有一個家庭。不知怎的，微妙地確信自己根本不適合婚姻生活。所以以結婚為前提而和男性交往的女性，不論面對怎樣富有魅力的對象，最初也會退卻。其結果就是，最後成為他的女朋友的對象，大部分都是人妻，或者是有著其他「真命天子」的戀人的女性。

在維持著這樣的設定下，事態就不會發展成對方殷切地希望想要和渡會結婚不可的情況。更加通俗易懂地說，對她們而言，渡會是她們無憂無慮的「第二號戀人」，也是便利的「雨天時的男朋友」，也是稱心的「出軌對象」。而且實話說，這樣的關係是渡會最樂於見到的，也最樂於和這樣令人心情愉快的女性發生關係。除此之外，比如說類似於搭檔的，任何需要分擔責任的形式的男女關係，都會讓渡會陷入低落的壞情緒。

對於她們不僅僅是自己，也被其他男人擁在懷裡這個事實，他並不特別覺得苦惱。肉體什麼的，歸根結底也只不過是肉體罷了。渡會（主要是從醫生的立場）既是這麼想，她們大體（主要是從女性的立場）也是這麼想的。在和自己相會的時候，只要能只想著自己，渡會就已覺得十分滿足。除此之外的時間裡，她們在考慮些什麼，做些什麼，這些不過是她們的個人問題，不是渡會該一一過慮的問題。也沒有開口過問的道理。

對渡會而言，和女性一同用餐，舉杯交錯，愉悅地交談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純粹的歡樂。性不過是這條延長線上的「另一個樂趣」罷了，其本身並不是究極的目的。他所尋求的是和富有魅力的女性之間，充滿親密和智慧的相互觸碰。

之後的事是之後的事。正是因為如此，女人們自然而然地被渡會所打動，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裡的無憂無慮，其進一步的結果就是更進一步地接納了他。這些不過是我個人的見解，但是世上很多女性（特別是有魅力的女性們），早就對那些對貪婪於性的男人感到反胃了。

在將近三十年里，究竟和多少位女性保持過這樣的關係，渡會也想過是不是數一下會比較好呢。可是渡會本身就不是對數量感興趣的人。他所追究的是所謂的質量。而且對對方的容貌也沒有太多的追求。

只要缺陷不是大到足以引起他的職業性的關心就好，又或者不是讓人看了直想打哈欠的長相，那就已然足夠。如果在意容貌什麼的，又有足夠的積蓄，完全可以改造成任何希望的樣子（作為這方面的專家，他可知道很多這方面的令人驚訝的實例）。

與此相比，他所高度評價的是頭腦運轉快速，充滿了幽默感，具備優越的知性感的女性們。話題枯燥貧乏，缺乏自身主見的女性們，不管容貌如何出眾，都只會讓渡會掃興而已。不管做怎樣的手術也不可能提高智慧的程度。和機智聰慧的女性交往，享受席間交談的樂趣，又或是在床底間一邊相互觸碰彼此的肌膚、漫無目的地愉快地聊天。渡會將這樣的時光當做人生中的珍寶一般珍惜。

在女性關係方面，一次也沒有陷入過深刻的問題。疙疙瘩瘩的感情糾葛可不是他喜歡的事。不管怎樣，一旦有看見類似的不祥的黑雲從地平線上出現的徵兆，他就會手法巧妙地，完全不將事情鬧大，同時儘可能以不傷害對方的方式抽身而出。彷彿暗影快速而自然地，融入了不斷迫近的無邊暮色。他可是內行的獨身主義真，這方面的技術再精通不過。

和女朋友們的分別，總是定期性地到來。大多數有著其他戀人的單身女性，總會在某個時期到來時，「雖然很是遺憾，但是我想已經不能再和你見面了。因為最近要結婚了。」這麼告訴他。她們很多時候決定在三十歲前一點，或是四十歲前一點的時候結婚。就和年末的時候掛曆就會暢銷似的。

渡會對於這樣的通告，總是平靜的，而後浮現起包含著適度悲傷的微笑表示接受。雖然很遺憾，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婚姻這個制度，雖然完全不適合自己，不管怎樣還是相當神聖的事。不得不予以尊重。

在那樣的時刻，他總是買相當貴重的結婚禮物，「祝賀你結婚了。希望你比任何人都過得幸福。你是這麼一位聰明美麗又富有魅力的女性。你有這樣的權利。」這麼祝福道。這其中也是他真實的心情。

她們因為（恐怕是）純粹的好感，給予了渡會美好的時光，同時也給予了她們自己人生中珍貴的一部分。僅僅因為這樣就不得不真誠地表示感謝。除此之外他還能追求什麼呢？

可是像這樣最後可喜可賀邁入神聖婚姻殿堂的女性們，其中三分之一，會在數年之後給渡會打來電話。而且用明朗的聲音道，「吶，渡會先生，有時間的話再一起玩吧？」這麼約他。而後他們再度心情愉快地，開始很難稱之為神聖的關係。

從單身男女，轉移成為單身男士和人妻的這樣錯綜複雜的（可是也相當喜悅）關係。可是實際上兩人乾的事——雖然技巧性稍有增加——幾乎還是一樣。結婚之後再未見面的女性中的三分之二，再也沒有過聯絡。

她們大概正過著安寧滿足的婚姻生活吧。成為了優秀的家庭主婦，也大概有了好幾個孩子。而他曾經溫柔地愛撫過的美麗的乳。頭，現在大概正在給嬰兒餵奶吧。渡會開心地這麼想道。

未完，可繼續閱讀《獨立器官（完整版）》關注「書房記」後台消息回復「村上春樹」即可閱讀。

當然在最下方也有購買紙質書的通道。本書包含七個精彩的中短篇小說，在日本暢銷50萬冊。至於為什麼要花錢買紙質書，純屬個人喜好（書是有書香的），讀者可自行選擇閱讀。

書房記

知識 | 思想| 文學| 趣味

書房推薦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