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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邑書香·夜讀張愛玲

何愛蘭

讀張愛玲的文字,最好在夜裡。燈下,擁著被子,攤開她的書,一目十行或十目一行地看下去,慢慢陷入她的語言里,那些灰暗的文字和暗夜如此吻合。

再讀,在暗色里就讀出了一字一句冷靜的睿智。「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出名要趁早,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是那麼痛快」、「人生的所謂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醒世的文字令人倒吸一口氣。張愛玲的文字利索乾淨,語句綺麗、精緻而突兀。賈平凹談張愛玲:「一本《流言》,一本《張看》,書名就劈面驚艷。天下的文章誰還敢這樣起名,又能起得出這樣的名,恐怕只有個張愛玲。」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誠然,女性對女作家的一種偏好是與生俱來的。最早讀張愛玲,剛高中畢業,在一本舊的《港台文學選刊》里讀《金鎖記》,第一章就觸目驚心:「年輕人想著30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她對意象的描寫精到深刻,餘韻裊裊。之後陸續買了《怨女》、《傳奇》、《對照記》、《張愛玲全集》、《尋找張愛玲》,小說、散文都看。慢慢的書櫥里藏了許多她寫的、寫她的種種書籍,一個舊時代的女子就在故紙堆裡面目明朗起來,我試圖掀開一個天才作家的世界。首先,深愛她遣詞造句的詭異奇岸:「任是鐵錚錚的名字,掛在千萬人的嘴唇上,也在會呼吸的水蒸氣里生了銹。」名字會生鏽?「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面上廝殺得一場熱鬧。」顏色會廝殺?「他們很少說話,說了也被風吹了一半,聽上去總像悄然。」風會吹走話語?「青菜吃到嘴裡像濕抹布,脆的東西又像紙,咽不下去。」新鮮奇巧的比喻,叫人發怔。張愛玲自幼熟讀古書洋書,可謂擺弄文字的高手,隨意拼湊,每每出其不意。在張力強勁的敘事中,她貫通古今,將舊小說的情趣和新文學的時尚糅合一體,構成敘述的特色。

其次,讀她的才情品味。除卻文字,張愛玲深諳音樂、舞蹈、戲曲、繪畫、服飾、攝影,這些藝術碎片雪片一般厚厚覆蓋於文字之上,亦似繁花盛開,一片嫣紅翠綠。人世微涼中,她的內心豐盈而高雅,是愛生命愛過日子的。這些細碎的喜愛融入張愛玲的散文里,她寫散文運筆隨意真實,多是素樸的白描,談吃、談穿、談錢、談藝術、談女人,在瑣事趣事里識別著種種生存世態,緩緩書寫深刻的人生感受。她寫《更衣記》,深究清朝以來三百年的服裝變遷,隨手就是:「削肩,細腰,平胸,薄而小的標準美女在這一層層衣衫的重壓下失蹤了。她的本身是不存在的,不過是一個衣架子罷了。中國人不贊成太觸目的女人。」生活中的張愛玲熱衷於奇裝異服,喜歡桃紅柳綠般的斑斕色彩,有時竟穿著祖母式的衣服四處招搖。她對京劇深度著迷,在《中國戲劇》寫道:「那龍袍的華貴,水袖的飄逸,生旦凈丑的咬字唱腔,真是凝得一字一乾坤,一腔一命運。」可見入戲痴迷。

張愛玲的小說較之散文,顯得濃墨重彩華彩紛呈,總有情愛卻大多是殘缺。《傾城之戀》的范柳原和白流蘇、《紅玫瑰和白玫瑰》的佟振保和王嬌蕊、《第一爐香——沉香屑》的薇龍和喬其,收場全是黯然。讀多了就讀懂了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愛恨情仇,自傳體小說《小團圓》里,寫到手制結婚證:「邵之雍盛九莉簽訂終身,結為夫婦。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像是從此要過平實的柴米油鹽日子,邵之雍卻一次次移情別戀。終於,盛九莉寫信給他:「沒有她們也會有別人,我不能與半個人類為敵。」一如張愛玲對胡蘭成最後的死心。雖然,最初的喜悅如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喜歡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這樣一朵曠世驚艷的花,一路低下頭去,自將萎謝了。抗戰結束,胡落魄之時,張愛玲拿到一筆稿費,轉頭給他寄去,也隨即了斷了兩人的情份。此番作為,真有男人的決絕,絲毫不拖泥帶水。她的愛情不動聲色,帶入文字里,也是這般的清冷。真正是超然度外,處處拿別人說事,由著人物一痛再痛亦是不作任何關愛。譬如《金鎖記》里的曹七巧,一個被撕裂人格的女人,終將無愛的命運駕馭到兒女身上。還有《半生緣》,世鈞和曼楨無緣了卻還要殘忍地相見,苦痛地說一句:「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這樣安排小說里的人物命運令人不忍,可張愛玲就敢。她筆下的人物多是沒有血色、枯葉似的男女,作品裡滿是「荒涼」、「悲涼」、「蒼涼」的字眼,她說:「我不喜歡壯烈,我是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也是,這個晚清重臣李鴻章的曾外孫女,生在動蕩年代,歷經一番番起伏不定,算是看透了世間的繁華與凋敝。

身前身後,張愛玲得到的評價總是毀譽參半,欣賞者,說她的文字是一流的;不屑者,說她的文字只是通俗而已。亂世里,張愛玲身處一隅用眼、耳、心冷靜打量匆忙的人事,絕口不問政治,竟有閑心品嘗生活的聲、香、色、味。當時上海淪陷,她和好友炎櫻卻歡喜地看電影、喝咖啡、去絲綢店看布料、設計衣服,滋滋有味地享受著細密的歡愉,如一場最後的狂歡。正是《私語》里所言:「亂世的人,得過且過,沒有真的家。」更極致的是,她居然沒有界定沒有氣節地愛上漢奸胡蘭成......後人每每非議張愛玲雖才思敏捷,卻對形勢混沌對政治漠然,令人惋惜。或許,她的處事性情,可歸結於其顯赫的出身,之後父母離異、後母、遭毒打禁閉、逃跑、失戀、戰爭.....她刻骨地體悟了世事無常而人之渺小,有著及時行樂的避世意味。張愛玲生命的底色終究是缺少溫情的,惟有文字最豐盛,可以在其中馳騁千里,快意任性。可以藉助文字,揮灑她四溢的才情,她對世事的冷對人情的冷力透紙背,讀著,就一下一下地脊背發涼起來。可是,細讀張愛玲,又以為她眼光深邃獨到——褪去殘酷的政治、戰爭,以筆下萬千的平凡人物剖析世態,找尋眾生情感的依託和生命的訴求,她在《傳奇》自序中說:「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然而現在還是清如水明如鏡的秋天,我應當是快樂的。」文字里無不透出強烈的女性意識,透出一種人文關懷與人性的溫暖。

一路讀來,漸漸讀出她絢麗暗淡中的冷溫交織。夜晚,諸事放下,心底特別的平息,才可以盛下她文字里捲起的一陣陣驚濤駭浪,才能夠安放一個個從亂世里走來的人。讀到唏噓不已,掩卷沉思是常態,有時,對書里的人物、故事竟恍惚起來,令人生出一種前生後世的交錯感......一個作家的魅力至極不過如此吧。賈平凹曾說:「與張愛玲同活在一個時代,也是幸運,有她的書讀,這就夠了!」怪不得,有人形容:這世上,一代又一代芸芸眾生都在擠著看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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