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說妖怪，解讀《搜神記》里鬼神精怪的設定
今次繼續來聊聊《搜神記》，這本「怪物史書」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上篇我們故弄玄虛的留下了兩個問題，本打算起到個串詞效果，沒想到給自己挖了個坑……咱還是一點點來填上吧。
在《搜神記》中，干寶對於鬼神精怪的形成規律有著明確的交代。在卷六開篇的《論妖怪》中就講到：「妖怪者，蓋精氣之依物者也。」，又說：「本於五行，通於五事，雖消息升降，化動萬端，其於休咎之徵，皆可得域而論矣。」翻譯過來的意思是：妖怪嘛，大概就是精氣依附在物體上形成的。它源自於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通行於五事（指外貌、語言、視覺、聽覺、思想意識），即使是此消彼長，變化多端，在吉凶禍福方面的徵兆，都可以找得到適合的範圍而加以論斷。
這個世界觀基礎設定貫穿了《搜神記》全本，干寶的言下之意就是：妖怪也跟我們人類一樣，遵循陰陽五行，做著五事，沒什麼高級的（所以李寄能夠斬蛇，度朔君會被狗咬死）——但是我們可以研究這些妖怪事迹，通過天人感應理論，來預測或者印證一下天下大勢。作者干寶不僅通過自己的論述來表達，也假借孔子之口說出鬼神精怪的世界是如何設定的（當然，我們如今認為是假借，但干寶和當時的人們一定是對故事沒有半點懷疑的）。
孔子論五酉：破解怪力亂神，順便吃了它
相傳孔子在周遊列國時，在陳國斷了糧被困，於是他和弟子們就在館舍里彈琴唱歌。（聖人的心態就是好）半夜的時候，突然有個穿黑衣，帶著高帽，身長九尺多的人（春秋時代，一尺大概23厘米，因此九尺大概是207厘米這麼高）突然大吼大叫的跑來，驚動周圍的人。子貢（孔子的弟子，孔門十哲之一）就問他：「你誰啊？」只見黑衣人一把將子貢挾起。子路（也是孔子的弟子，武藝高強）見狀就把他引出房，在院子里單挑。打了一會，就算是子路也沒能打贏黑衣人。孔子就在一旁觀察，看見這人的鎧甲和腮幫子中間，不時會像手掌一樣打開，於是就對子路說：「怎麼不抓住他鎧甲和腮幫子之間，使勁往上拉？」於是子路就照做了，但手一伸進去，黑衣人就倒在了地上——居然是一條長九尺的大鯷魚（就是鯰魚，剛才子路抓的地方就是魚鰓的部位）。
孔子向大家說：「這怪物為什麼會突然跑到這來？我聽說事物老了就會有各種各樣的精怪附著他，在人衰敗的時候就跑來。它上咱們這來，難道是因為我們斷糧，隨從也生病了，這麼衰嗎？各種畜生，以及龜蛇魚鱉草木等，時間長了都有鬼神精靈去依附，會變成妖怪，所以稱之為五酉。所謂的五酉，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都有這種怪物。酉，就是老的意思，事物老了就會變成妖怪，殺了就完事了，有什麼可擔憂的呢？或許是上天不想喪失這禮樂制度，拿這個來維繫我的生命吧？不然的話，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
孔子說完就繼續彈琴唱歌（聖人的心真大……）。子路把魚怪給煮了，味道非常鮮美，生病的人吃了也能站起來了。第二天，大夥就動身上路了。
故事說完，牆都不扶，就服孔子……在《搜神記》和當時社會民眾的世界觀里，鬼神精怪不過是正常現象，干寶借用孔子的權威性，通過這魚怪的故事一解釋，是要提醒大家，見了妖怪也不用大驚小怪的——用孔子的話來說：殺了就完事了。
不過我們還要注意到孔子的另一層意思，聖人並沒有說什麼怪該殺，什麼怪可以原諒不殺之類的前提，而是「殺了就完事了」，這種一概打死的論調，似乎有點不合情理。
真的是這樣嗎？《搜神記》或者說當時社會對於鬼神精怪的態度，真的是不論好壞，一概殺死？
不好意思，真的是這樣。
是怪就該殺：特定時局下的特殊心態
《搜神記》不同於其他志怪小說的地方是：干寶對待書中鬼靈精怪的態度非常不講理，凡是只要是怪，統統殺掉。這似乎有些走極端，如果精怪像白娘子那樣的，也要殺了她嗎？是的，不只是白娘子那樣，就連什麼壞事都沒做，或者說什麼事都沒做，也要被殺掉……
書中就有個這樣極端的例子，《搜神記》卷十八《張華擒狐魅》的故事就是如此。這裡我不轉述全文了（太長，我懶），大致故事就是一個學富五車，滿腹經綸的狐狸精跑去找當朝的名士交流交流學術，結果被那人給宰了，不僅狐狸精自己被宰了，還連累了什麼都沒幹的好基友妖怪……
那麼，現在就要問了，到底是為什麼呢？
道理其實很簡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種在我們今天看來非常不健康的態度，在干寶所處的東晉，卻是非常正確的心態。沒錯，了解中國歷史的同學都知道，晉朝時發生了第一次所謂的「衣冠南渡」。
西晉惠帝時，朝廷腐敗，發生八王之亂。永興元年（304年），匈奴貴族劉淵起兵於離石（今屬山西省），國號漢（後來的前趙）。晉懷帝永嘉四年（310年），劉淵死，其子劉聰繼立。次年四月其將石勒殲晉軍十餘萬人於苦縣寧平城（在今河南省鹿邑縣），並俘殺太尉王衍等人。同年劉聰又遣大將呼延晏率兵攻洛陽，屢敗晉軍，前後殲滅三萬餘人。六月呼延晏到達洛陽，劉曜等人帶兵前來會合，攻破洛陽，縱容部下搶掠，俘虜懷帝，殺太子司馬詮、宗室、官員及士兵百姓三萬餘人，並挖掘陵墓和焚毀宮殿，史稱「永嘉之亂」。
大量人口為避戰亂從中原遷往長江中下游，定都建康（今南京）建立東晉，史稱「衣冠南渡」。大量的僑州、僑郡在國都建康周圍設立，深刻地影響了東晉的政治面貌。
作者干寶的生活年代，以及《搜神記》的創作時間，正是那個紛亂的時期。北方民族對於中原民族的入侵，使中原老百姓一提起外族就害怕的不得了，而干寶正是通過《搜神記》中，強調人類對於異族鬼怪的態度，來鼓舞民眾，輸出一種的價值觀，告訴大家在對待外族時——不要害怕，殺了就是了，管他是善是惡，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其實是特定時局下的特殊心態，所以我們今天的人看來非常難以理解。
現在我們知道了，為什麼生活在那個年代的鬼神精怪，命運總是如此悲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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