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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小亞 《亂世浮生》

《亂世浮生》

悠悠歲月 + 時間都去哪了 + 光陰的故事 + 再回首 + 青春修鍊手冊

張凱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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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羅小亞(秦淮)

此文主人公「丁生」,出生於公元1925年(民國14年),他於晚年回憶起自己民國時期至當今信息時代大半輩子跌宕起伏的人生往事,不免老淚縱橫。他說除非生命靜止,黃土掩白骨,不然往事無以釋懷。

民國時期,大夥都在集體爭公分,吃集體飯。一天到晚田間地頭的勞作就為了多爭些公分(用來換取糧票等),填飽一家老小的肚子。

三十年代初,主要以農業生產為主,村裡男女老少都隨勞動公社分配勞做。田間地頭難見一片草,原野山間難拾一擔柴。即便恰巧撿到幾根柴火那也是公家的,不然會被算做走資本主義。搞不好還要抓起來戴高帽、遊街。

分糧食要算公分兌糧票。乾的活越多,分的公分就比人家多,所以大家在餓到眼發暈,手發抖,雙腿打顫的情況下還是得去完成生產大隊的任務。

那些年修魚塘,擴水庫都是靠人工一擔一擔把渣土挑上來的。

擴建水庫,興修魚塘時全村出動,只有兩戶人家咧外,一戶是村東頭的老地主家,一戶是當地的富農家。地主家一直靠放租,「借小斗還大斗」「租一畝地還七分地利息」發家,地主為人傲氣十足時常在田間地頭踱步,有句最常念叨的口頭禪「有飯吃,有房住,有錢能使鬼推磨」。在當地很不得人心。

「丁生」是當地富農家的獨子,他的父親天天拜佛念經,一心向善,只盼有天能生個兒子。最初一連生了五個女兒,近五十歲才生的「丁生」。所謂晚年得子,滿心喜悅,自然是視若至寶。

起初他們家是在外地做生意賺了錢,回家蓋起了幾棟當地為數不多的磚瓦房,還有良田數十頃、茶葉,茶籽山,林場等產業。所以地主及富農家不出工,不隨集體勞動。

三十年代初,村裡修建隴塘時,丁生尚且年幼,這個心地善良的孩子,看見全村都在勞動,只有他家例外,便跑去幫忙挖土塊,挑沙石。他家的家丁見了後大驚失色,左呼右喊不聽,硬是邊說邊勸生拉硬拽地把他帶了回去。

後來,鬧文革,破四舊的風氣興起。很多地方的地主階級,富農等資產階級被帶上高帽掛上木牌遊街,被抓去批鬥。他的父親得知情況不妙,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劫,於是散盡家財,將他忍痛送給當地的「保長」做養子。

當時,國民政府以戶為單位設立戶長,十戶為甲,設甲長,十甲為保,設保長。在村民眼裡保長雖然不是大官,卻需要他來應付上面派下來地「兵,伕,糧,款」。如果鎮里來抓鄉丁了,沒有保長說情,送禮,打圓場。保不齊誰的兒子就被抓了鄉丁了。也許村民們是看在,保長在任那些年,村裡沒人被抓鄉丁的份上。所以,最終,保長收富農的兒子做養子的時候沒人站出來反對。

隨著「破四舊」的潮流湧向全國。丁生的生父還是沒有逃過命運的磨難。

紅衛兵將地主斗死後,抓走了他的生父,為其生父戴上高帽子,脖子上掛著「破四舊,除地主,鬥富農」的牌子游鄉完畢後,倒吊在村口,大禮堂前的大樟樹上。去說情者一律論為「反革命」。所以,原本想聯名救他生父的保長,也不得不放棄這一決定。

由於當時他已過繼到保長家,所以紅衛兵沒把他抓去批鬥。都說好人有好報,原本保長家接連生了三個女兒,一心希望有個兒子,收養他後的幾年連連續續,生了幾個四個男娃。

不幸的是後來遇上了饑荒年代,家家吃飯困難。保長家十口人吃飯成了大難題,不得已保長發動全家老小,去幾十里以外(甚至更遠的地方)砍回竹子編竹簍賣或做柴火賣挑去幾十里開外的城內。原本從小被富農視若至寶的丁生,哪裡吃過這等苦!可惜,在大自然面前,任何人都得妥協。無奈,保長家裡兄弟姐妹多,所有人都必須去,還不能保證每頓都能換回山芋,紅薯或紅薯渣等填飽肚子。

經過了無數次生活的磨難和打擊後,丁生倒也覺得這些苦實數平常。那時候年幼的丁生常掛在嘴邊的是那句「吃頓飽紅薯,死了也甘心」。以至於許多年後,生活好起來後,還常被他的兄弟姐妹們提起。

然而,命途多舛的他磨難遠不止這些。

在過夠了吃集體飯,爭公分的苦日子後,陶總理(原國務院副總理陶鑄同志——祖籍祁陽)回鄉後,面對鄉親們的困境,解散了大食堂,分田到戶。

農民們漸漸能吃在飯桌上見著大米了。他也通過鄰里的介紹娶上了媳婦。

十幾年如一日,時間飛快過去,他們五兄弟,都已開枝散葉,在他養父去世後,大家分了家。

後來,他同妻子共孕育三兒兩女。一家七張嘴,光是吃飯就得吃七碗。家庭的重擔落在了他和瘦弱妻子身上。

眼看孩子們一天天長大,家裡連像樣的遮風避雨的場所都沒有。

正值「雙槍」(地區方言;意為收稻穀),在繁忙的農活之餘,發動全家挑稻草蓋房子。那時,飯都很少不飽,哪有力氣幹活。

午飯他吃了幾個紅薯裹野菜後,他便叫正在吃飯的妻子去挑稻草,妻子說;「正當晌午,又出奇的悶熱,頂著火辣辣的毒太陽挑田裡的濕稻草,我怕身子吃不消,晚點再去」。

他說;「看這天氣,這兩天可能是要下雨的,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家家戶戶都需要稻草,蓋屋頂,墊床鋪,織鞋子,如果我們動作不快,人家挑了去,看你冬天怎麼過,再苦再累也就是這幾天。」

說罷,自己拿著扁擔和繩子,向田邊走去。挑了幾擔後,見妻兒都沒來幫忙,火氣上頭,放下扁擔,罵了幾句。

沒有留意到剛乾完農活曬完穀子的大女兒,拉著她去挑稻草。他的大女兒哭喊著不去,說肩膀已經脫了一層皮,又紅又腫,痛到不行。丁生回復她「你去提也能提幾捆回來啊,你別不想動,大雨要是來了,你要住露天坪里啊」。

又累又氣的她,在父親的斥責聲中,吧嗒吧嗒的眼淚掉了下來,一邊抹眼淚,一邊向「隴塘」方向奔去。

丁生的妻子正在灶頭給大女兒盛飯,見情況不妙,碗筷都沒來得及放,立即追了上去。

一個瘦弱的中年婦女,怎麼跑過十六歲的孩子呢!追得氣喘吁吁的時候,誰知,正在氣頭上的大女兒,縱身一躍跳進了幾米深的大魚塘(隴塘)。

她的妻子從遠處奔來,急傻了眼。由於「隴塘」離著村子有些遠,見此情景,癱倒在地,哭天天不應,拜地地不靈。急得把手裡給大女兒的半碗飯打翻在池塘邊,邊哭邊喊著鑽進魚塘救她的大女兒。遠處,同村一打水的小孩隱約看見,跑去隴塘邊,見此情境,立馬轉身回村叫人,村裡的人陸續趕來,密密麻麻圍滿了隴塘邊緣。丁生及田間勞做的人聽見喊聲,來不及洗去腳上的淤泥,從遠處田間衝來。不久,丁生其餘的幾個孩子邊哀嚎,邊向隴塘跑去,一個個在隴塘邊上,哭天喊地喚娘親。

水面沒有看到她們娘倆的身影,只看見塘梗上那半碗打翻的米飯和旁邊的一隻草鞋。大家感覺大事不妙。水性好的幾個男人跳進隴塘在水底尋找,女人們則回家找漁網,竹竿。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天漸漸黑了起來,悶熱使得大家心情更加沉重。眼看要下大雨,大家也越來越緊張。突然,村裡一年輕小伙,從水底探出頭來,向大家喊;「都在這兒,快來幫忙」,大家齊心協力把她們娘倆撈了上來。當時她們娘倆都沒了呼吸,岸上哭喊聲成一片。

悶雷陣陣傳來,不久,大雨傾盆而至,村民齊心將她們娘倆抬到敬堂屋(村裡敬神、辦喪事的地方)。村裡自古以來有規定,沒有成年夭折的孩子和成年非正常死亡的大人不得入住。所以只能用稻草,木板蓋好,放在露天坪里。丁生站在旁邊,眼睛通紅,臉上已經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夜漸深,雨還未停,門外電閃雷鳴,丁生的兄弟們和村民都聚集在了他家,商量第二天下葬他妻女的事。丁生想起中午對女兒說的那句「晚上你要住露天坪里啊?」。悔恨不已,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他氣得直跺腳,想隨妻女去,回頭看見睡夢中帶著淚的孩子們,不忍他們今後過比自己更苦的命運。咬咬牙,堅持了下來。

自那以後,村裡再沒了她們娘倆的身影。

丁生賣力幹活,種稻穀,高粱,砍樹,修鞋……。養活他的孩子們。他的孩子們似乎一夜之間長大,大的孩子帶小的孩子,自此幹活再不要父親喊。

多年以後,他的四個孩子均已成家。他其中三個孩子經商創立了自己的公司,打響了品牌。把他從鄉下接走,帶在身邊。

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他也不用那麼忙碌了,每天坐在椅子上晒晒太陽,喝喝茶,起初忙碌了大半輩子的他還不習慣,常嘮叨要自己回鄉下去種田。他常望著天空發獃。孩子們問他想吃什麼,他常說「現在的山珍海味都不及二三十年代的紅薯好吃,吃什麼隨便,飽肚子就行」。

人生的大起大落在他眼裡已經是看過了一遍。他說,他心裡有一塊烙印,直至生命截止那天才能釋懷。他講每一個經歷過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人心裡或深或淺都有一道創傷。好在丁生晚年,子孫繞膝,四世同堂,家中門庭興旺。

很多時候,看似浮華的生活,卻看不透其下涌動的暗流;大起大落,不必太過悲喜,能看淡的看淡些吧。只要是生活,都有一定的難處。亂世浮生的大半輩子終已過去,望其後代憶苦思甜。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秦淮,原名羅小亞,湖南永州人。十六年永州,一年深圳,半年廣東,一個月麗江,今漂至桂林。願做造夢者,一生收集故事,書寫過往及遠方。曾做過經紀人,校園期刊編製,教師。湖南時代文學簽約作家,「秦淮文學」主編。出版《秦淮往事》卷一,《教學隨筆》,少量文章發表於「墨之緣」「瀟湘日報」「湖南時代原創」等平台。工作之餘愛好廣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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