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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遺物的那點事

裝飾螭龍的鎏金把手、殘損的紫檀冊頁盒、缺失扶手的紫檀寶座……這些清宮古物的命運,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悄然發生著改變。

庫房的大門被緩緩地推開。許久沒有人來過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特殊的味道,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隨手一動,堆放的器物就會留下深深的印痕。撣去灰塵,大多數木器上都有一層霜狀物,這是百餘年來無人使用而產生的……好幾輛卡車,連續6天的工作,才將庫房中的器物全部運走。

幾年前,原北京外貿單位的一位經理向王鈞描述了這樣一幅景象。

據外貿經理說,70年代末期,東西來源於故宮。拉走的物品中以紫檀木器包裝居多,也有雜項,以及陶瓷、漆器、宮燈、建築裝飾件等。大部分有殘損,種類涉及宮廷生活的各個方面。那時國家外匯緊缺,需要出口創匯。這些從故宮拉走的物品被分發到外貿公司及文化部下屬的各加工點,如北京傢具廠、北京象牙廠、北京景泰藍廠等。藉助這些物品或直接出口,或製作仿古傢具、手工藝品創匯。由於需求量大,各出口點會將物品再下分到北京郊區、河北淶水、山東德州、天津等具有傳統手藝的村鎮生產加工。90年代初期,國家的外貿結構發生改變,以手工藝品作為出口項目的工廠紛紛解散。於是這些從故宮庫房裡出來的物品被整批處理掉,那時候對殘損的文物誰都不以為然。

王鈞,山西人,好古物。收藏過程中逐漸接觸到這些故宮散出來的物品。他說,這些東西雖然有殘損,可在我看來,它們依然具有很高的藝術性。清宮對器物製作不計工本,追求極致的時代美感,出自造辦處的各式物品都帶有明顯的官造御用風格。王鈞讓我看一件清乾隆紫檀雕海水雲龍紋冊頁盒,通體採用鏟地浮雕法,就是將圖案之外的底子全部剷平,使圖案或線條凸顯出來,產生強烈的立體感。盒面上五爪雙龍,神態生動兇猛,身形矯健,如躍然而起。「唯獨有一處小問題,右下角缺了一塊。」王鈞說,「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去欣賞它的美。」

對於這些故宮散落出來的物件精美程度,朱家溍曾書有小文。在他未進故宮前,只知清宮有個造辦處,製作的器物非常精緻。鼻煙壺的鑿銅蓋,便是造辦處做的。又如宋元瓷器,或舊玉器的紫檀座,其造型和刀工都顯示出清新而又古雅的韻味,底座下刻有楷書填金或「甲」或「乙」或「丙」的字樣,是標明這件器物的等級。「當時所見到的這類器物都是從宮中流散出去的,所配的紫檀座,據說也是造辦處做的。」

民國年間,朱家溍的父親朱翼庵先生從北京東四大街的古玩店榮興祥買回一件紫檀木座,是圓形的,周圍雕作4個姿態不同、神氣各異的兒童在用力共同抬這個座,4個孩童相當於這個座的四足。購買目的是為給家中一件雍正款的石榴尊配個座。但拿回家和石榴尊試配了一下,發現座子稍大了一點,但也蠻好看的。剛巧朱翼庵的朋友郭葆昌先生來到家裡,看見插著一簇芍藥花的石榴尊下面的這個紫檀座,立刻露出驚喜的眼光,說:「哎呀!這個座太好了,不是造辦處做不出這樣的活兒來。」同時他也看出紫檀座的口比石榴尊的底略大一點。當天晚上他又來了,帶著他新買的乾隆款仿古銅彩釉尊,他把四童子紫檀座和古銅彩釉尊一試,竟然嚴絲合縫。後來在他再三懇求下,朱翼庵把這個四童子紫檀座送給他了。後來,郭葆昌的兒子郭昭俊把家藏瓷器全部賣給了故宮,這個四童子紫檀座隨著古銅彩釉尊又回到了故宮,至今仍在故宮的文物庫中。

北京故宮在1949年之後,有過4次大規模的文物清理。在北京故宮博物院院長鄭欣淼的《天府永藏》一書中,有過詳細記錄:北京故宮從1954至 1990年撥給外單位的,有登記記錄的文物共8.4萬件另87斤1兩。撥給單位包括國內外各博物館、事業單位、企業、人民團體、科研機構、寺院、學校、國家機關、電影廠等。所撥出的文物以器物類別計,包括陶瓷、銅器、玉石器、漆器、琺琅器、織綉等,其他工藝、文具、生活用具、鐘錶儀器、古籍文獻等涵蓋故宮裡所有用具。

這些文物的外撥,有些是在特殊歷史條件下形成的。第一次是在1954至1965年。1954年,故宮成立了積壓非文物物資的審查委員會,當時故宮歷史積壓庫存物品多達150餘萬件。於是,處理非文物物品,緊縮庫房成為首要工作,先後處理各種「非文物物資」70萬件又34斤。僅皮貨清理數量就達10多萬件,有狼、猞猁、狐、貂、銀鼠、灰鼠等各種皮筒及皮袍、夾肩、馬褂等。僅貂皮就有1.5973萬張,大馬皮1.489萬張。1955年2月18日召開的審查委員會常務委員會第一次會議,決定:「同意貂皮並非文物,同意僅保留100張做標本外,其餘可做非文物處理。」這一次皮貨就處理掉10.048萬件!僅從當時有限的處理文物檔案來看,語焉不詳,竟然文物用重量表示,可見當事者對文物的態度。

1973年正值「文化大革命」期間,故宮大佛堂要拆除,緣由至今諱忌莫深。拆除前,河南方面提出接收大佛堂內的2900多件佛教文物,當時故宮沒有意願保留這批文物,於是這些文物被運至河南洛陽的白馬寺內,其餘文物如2座九級木塔等則為其他文物單位佔用。大佛堂是故宮西路慈寧宮後殿,明嘉靖十五年(1536)建成,為后妃禮佛所用。該殿面闊7間,進深3間,殿宇宏敞,直至1973年被拆前,仍完整地保持著明清皇宮內佛堂的歷史面貌。佛堂中有目前國內僅存的整堂元代乾漆夾苧十八羅漢像、三世佛像、天王像、韋陀像等23尊,均屬一級文物。乾漆夾苧像是佛教造像中最珍稀的品類,它靠多層麻布、彩漆成型,重量較輕,造型精美,但因不易保存,存世極少。幸虧有當時白馬寺的接收,讓我們今天才能看到這些珍貴的文物。可惜故宮大佛堂的真實面貌已無法見到,其文物價值的損失難以估量。

王鈞不斷地收東西、看東西、接觸各類人,信息逐漸清晰了。「一開始買這些故宮散出來的東西,都是零著碰到一兩件就買下來。時間長了,就買到根上了,其實這些東西最終都會在幾個人手裡。」幾年前,王鈞開始在每次小型拍賣會上,放入幾件故宮遺物,想看看大家對這類東西的認可程度,每次都有不錯的成交。去年秋天,王鈞在保利小拍中做了「京華餘暉——清宮木器雜項專場」拍賣,210件器物全部成交,總成交2139萬元,平均10萬元一件。王鈞說,我想把它們放到一個平台上,以一定的規模來展現當時宮廷的面貌。拍賣結果證實了他的判斷正確。

保利小拍的成功,讓王鈞信心大增,緊鑼密鼓地又為下一場專拍做準備。今年春季,保利還將有同樣一場小拍,其規模大大超過上一場,數量超過500件,東西的質量也明顯有提高。「行情肯定是我們推動起來的,我能意識到這個行情。推手是我們,當時就把它當生意做了,有些都賣了。」王鈞說。這些殘件大部分賣給搞木器修復的人,修復好再賣掉,大多數這些年都在市場上消化了。其實,殘件的特點就在於原汁原味,現在市場中,修復的東西太多,讓很多人心裡打鼓。木器修復件跟原件比價格差距很大,原因是大部分買家無法分辨哪部分是修復的,哪部分是原有的。這反而給了殘件專拍一個機會。王鈞舉了個例子:「有個黃花梨椅的靠背,中間雕一個龍,如在市場賣可能很便宜,但拍賣舉到16萬元,可以說這塊靠背板比椅子都貴。」

今年初,故宮首次徹底摸清了家底——現有藏品180.7558萬件。其中,珍貴文物168.449萬件、一般文物11.5491萬件、標本7577 件。這是自故宮1925年10月10日建院以來,第一次在藏品數量上公布全面而準確的數字。這個數字比上一次公布的數量增加了30萬件,可見故宮家底之厚。過去很多不以為然的文物在這次清點中也收入進去了。王鈞興緻勃勃地說:「故宮現在對這些殘件的認識提高多了,在整理原有家底的同時,相關的文物也拍照留底,隨著宮廷檔案結合起來。專家和拍賣市場對它的認同是有差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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