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在留傳下來的碑刻中,刻得最好的是唐太宗的《溫泉銘》
學書法選字帖很重要,有的人因為沒有識別字帖優劣的能力,以次當好,走了彎路不說,養成的壞習氣也難以根除。現在有常識的學書者都知道練書法以墨跡的影印本最好,沒有墨跡才選擇碑拓,那麼碑拓為什麼沒有墨跡好,看了下面啟功先生的論述就全明白了。
啟功先生
因為碑帖上的字是我們模仿的字樣子,所以很多人就認為它是最準確的了,認為當時書法家寫到石碑或木板上的就是那樣,因而對碑帖上呈現出的每一細微處都覺得是必須效法的。其實並非如此。刻出來的字與手寫的字不但有誤差、有失真,而且有好幾層誤差與失真。這隻需搞清碑帖的製作過程就能明了。
第一個過程是用筆蘸硃砂寫在石頭上,稱「書丹」,因為硃砂比墨在石頭上更顯眼,便於雕刻。第二道工序是刻。刻的時候就以紅道為據。我曾在河南的「關林」看到很多出土的碑,因為書丹時有的筆道很肥,刻完之後,刀口的外面還殘留著硃砂的顏色。可見刀刻的痕迹與第一道工序———書丹的痕迹已不完全相符了,有的可能沒到位,有的可能過頭了,這是第一次失真。再好的刻工也不能與書丹時完全一樣。
李世民《溫泉銘》拓本 巴黎國立圖書館
在留傳下來的碑刻中,刻得最好的是唐太宗的《溫泉銘》,現在見到的敦煌本《溫泉銘》,筆鋒及其轉折簡直就和用筆寫的一樣,我在《論書絕句》中曾這樣稱讚它:「細處入於毫芒,肥處彌見濃郁,展觀之際,但覺一方黑漆版上用白粉書寫而水邊未乾也。」但這樣的精品終究是極少數,從道理上講,刀刻的效果總不能把筆寫的效果全部表現出來,比如不管是蘸墨也好,蘸硃砂也好,色澤的濃淡、筆畫的乾濕、以至筆勢的頓挫淋漓就是刀工所不能表現的。用筆寫的時候可能會出現「燥鋒」和「飛白」,即墨色比較干時,筆道會隨運筆的方向出現空白,這就不好刻了。
沒辦法,所以定武本的《蘭亭序》就只好在這地方刻兩條細道,表明此處是由燥鋒所出現的飛白,其實原字的飛白並不止兩道。我曾拿唐人寫經中的精品來和唐碑加以比較,明顯感到寫經的筆毫使轉、墨痕濃淡一一可按,但碑經刻拓,則鋒穎無存。兩相比較,才悟出古人筆法、墨法的奧妙。又曾看到智永的《千字文》真跡,其墨跡的光亮至今還非常鮮明,這是碑帖無論如何也表現不出的。
《蘭亭序》墨跡與碑拓對比
第三道工序是拓碑,拓時先用濕紙鋪在碑上,然後墊上氈子往下按,這樣,碑上凹下的筆畫就在紙背上被按成凸出的筆畫了,再在上面刷上墨,凹下的地方因沾不上墨,所以就成為黑紙白字了。但按的時候力量不會絕對勻,力量不到、按得不瓷實的地方就會使拓出來的筆道變細。這是第二次失真。刷墨的時候也不會絕對的均勻,再加上墨如果比較濕,或者紙比較濕,就會洇到凹下去的部分,這樣筆畫的粗細與形狀也會與原字不同,這是第三次失真。
第四道工序是把紙揭下來裝裱。裱時要將紙抻平,這樣一來筆道又會被抻開,這是第四次失真。碑帖留傳的時間過長會破舊損壞,需要重裱,這是第五次失真。
《千字文》墨跡與碑拓對比
而更糟糕的是有的碑也會損壞,如毀於戰火、毀於雷電,或者被拓的次數過多而將碑面損壞,於是只好根據現有的拓片重新翻刻。拓片已經失真,根據失真的東西翻刻豈能不再次失真?這是第六次失真。當然,好的翻刻本也有。如乾隆年間無錫秦家,根據宋拓本翻刻《九成宮》,在當時可以賣到一百兩銀子一本。因為當時的科舉考試非常重視書法,當時書法的標準為「黑大光圓」,於是人們就不惜重金來買好碑帖。
試想,輪到你手中的碑帖不知已失真多少次。最好刻的真書尚且如此,不用說更富於變化的行書與草書了,如果你還認為古人最初寫的真書、行書、草書本來就如此,甚至把走形失真之處也揣測成是古人力求毫鋒飽滿、中畫堅實,於是一味地亦步亦趨、死板模仿,以至有意求拙,以充古趣,豈不過於膠柱鼓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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