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一幅還原生活本質的世相圖——評馬拉小說《仙鶴圖》

最新 03-29

此圖選自文藝中山公眾號

一幅還原生活本質的世相圖

——評馬拉小說《仙鶴圖》

文/陳劍蘭

一

《仙鶴圖》未刊發前，馬拉曾飯桌上做了劇透，說這個短篇用了「譚斐」做主角，並寫得很有范兒。那天譚斐也在，他跟馬拉是多年的兄弟，一樣的率性，一樣的才華逼人。譚斐本是詩人，是書法家，但馬拉偏偏就把他寫成了畫家，這讓我們心裡同時伸出了上百個爪子，恨不得從他身上挖出更多的猛料。馬拉卻閉口不言，老神在酒杯上，渾然不顧一眾人等的無語和白眼。《仙鶴圖》刊發後，我們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拜讀了，估計他們跟我一樣，十有八九也都是沖著「譚斐」去的。

一口氣讀完《仙鶴圖》，那聲渺渺的鶴鳴就穿破了文本，彷彿帶著一股子仙氣。但馬拉的創作意圖絕不在此。只有你靜心去體味，才能發現那仙氣已經被世俗侵染得涓滴不剩。馬拉一直標榜自己是個俗人。活在當下，誰又能洗去身上的紅塵煙火呢？所以馬拉的《仙鶴圖》，活脫脫一幅世相圖。

馬拉是一位善於觀察，善於提煉生活的小說家，他技巧嫻熟，理性、冷靜得可怕，往往一眼就能看穿事物的本質，一筆就能將生活還原。他筆下的人物，很多都能在現實生活中進行觀照。比如《小白情史》中的「小白」、《魔鬼書法家》里的「老譚」、《仙鶴圖》里的「譚斐」等，這些人無一例外是他的好友。當然，他與他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喝酒，現實生活中如此，小說中亦如此，醉酒是常態。但妙就妙在，馬拉似乎每醉一次，便會衍生出一個新的故事。他在自己的創作思維中暢通無阻，無人能抵達他內心深處的洞明。就像他藉助「譚斐」畫的那幅仙鶴圖，一不小心就闡明了他對現實生活的立場和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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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從《仙鶴圖》中，可以看出馬拉對於現實生活的描述和人性的把握，既尖銳，又深刻。他的語言技巧和敘事節奏，以及他的意識形態，看似平緩，卻行如流水，細讀之下令人玩味。

邵輕塵，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是有些歡喜的，可見馬拉為主人公取名頗有深意，一個名字就能喚起人們對某種情結的嚮往。一個大腹便便的地產商，一位極善斂財的商業巨富突然放下身段說要退出江湖，準備去學畫畫，的確是讓人大跌眼鏡，所以他才要大張旗鼓地去做鋪墊和索引。從邵國富到邵輕塵，名字的脫胎換骨似乎是最有力的佐證，再加上那一身麻白的衣袍、恰到好處的謙卑，讓我們幾乎相信了他的決心——期待著邵輕塵在文藝和人性上的回歸。我們不否認那時的邵輕塵，確實是心懷某些美好和真誠的。這個財富激增的時代，像他這樣曾在人性與慾望中掙扎的巨富，極需這種藝術上的回歸、堅守和努力。而他的老師，正是譚斐。

以譚斐的名望，一開始不理解他為何要鄭重其事地收下這個與藝術毫不搭界的弟子，細想之下才明白，譚斐再清高再有名望，也脫不開生活的桎梏。畫家也是人啊，身在萬丈紅塵，誰都希望活得更活色生香一些。當然，也只有像他這樣的身份，才有資格做邵輕塵的老師。所以馬拉說：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合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直抵現實生活的內核。這對師徒的組合，實際上是一個點，是當今社會普遍流行的一種現象，即文藝與商業的一種變相結合。這樣的結合，既滿足了他們各自的征服欲，又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

從頭到尾，馬拉完全是作為一個視點人物存在的，他是一位旁觀者，也是一位參與者，更是邵輕塵從巨富到畫家的華麗蛻變的見證者。身為小說家的他，無論在生活中，還是在小說中，同樣不能免俗——對慾望和金錢的追求。雖說他不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但仍然保持著那份對生活的疑義和警惕，他的這種俗，不過是作為人這一個體生命的常態，所以他才能理性而清晰地將那些隱在故事背後的真相，分別指給我們看。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邵輕塵的確很有天分，兩年時間，就攀上了一個畫家也許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可見譚斐的眼光是何其精準。他能看出邵輕塵具有極強的創造力、突破力和生命力，也能看出邵輕塵背後市場經濟時代巨富內心的複雜和糾結，所以，他幫助邵輕塵成就了夢想，並甘願被邵輕塵利用，讓邵輕塵拿到了將軍祖業，還給邵輕塵畫了一幅仙鶴圖。這其實算得上是一種變相地妥協了，求的是這個時代文藝與現實的某種和解。譚斐雖然不能免俗，終究還能固守著那道文藝的底線。而邵輕塵雖然成為了人人稱道的畫家，但骨子裡的那份江湖匪氣和粗鄙陋習，以及作為商人的那種虛偽和財富激增的膨脹感連同優越感，卻無法根剔，時不時就會故態復萌。他們身上，聚焦的是當今中國經濟發展與文學藝術之間既高度依賴又相互糾結的現實，具有很強的批判和諷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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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馬拉不光是個講故事的高手，還是個隱喻段子手，他在字裡行間預埋的伏筆，讓你既能享受閱讀的美感和快感，又能為你帶來探索性的警醒和思考。文學的本義便是如此，馬拉的高明之處也在於此。

小說以《仙鶴圖》為名，給現代商業文明披上了一層藝術的外衣，實際上是一種極大地暗喻和諷刺。這個浮華物慾的塵世，哪裡還有一方只供藝術生存的凈土？更何況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仙鶴從來都是以孤傲、高潔、優雅的姿態，成為遺世獨立的代名詞，林逋留下「梅妻鶴子」的悠然與超脫固然是令人神往的佳話，但在這個經濟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如果強行將這些美好的意象完全照搬未免就有些畫虎類犬，所以邵輕塵想盡辦法弄來餵養最後又嫌麻煩殺了吃肉的那兩隻仙鶴，以及他利用馬拉和譚斐弄到的將軍祖業，將他的本性映照得纖毫畢現。從邵輕塵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他光鮮華麗外表下的自私、虛偽、貪婪和殘忍，也可以看到他財富背後的手段和能量。這些，都是他資本急速擴張的先決條件，所以，即便他真的具有某些藝術天分，冠上了畫家的頭銜，也永遠成為不了真正的藝術家。與其說這是邵輕塵的悲哀，不如說是當今社會巨富下文藝已經開始從某種純粹意義上脫離，正逐漸變得越來越複雜的事實。

之所以說《仙鶴圖》是一幅世相圖，是因為馬拉巧妙的背景和布局，鮮活的墨筆將人性的微妙和複雜一勾到底。全文字數不多，但人物的設計卻獨具匠心——站在財富金字塔的邵輕塵、象徵著政治和權力的將軍、頗有名望的藝術家譚斐和小說家馬拉，以及來自於普通階層的管家和小廖，每一個人物都隱射出了一種人生，這世間百態，構成了一個縮小版的社會，真實無比地還原出生活的本質。

無論是在文本還是在現實生活中，像邵輕塵這類人，無疑是社會真正的弄潮兒，他的身後有一張看不見的大網，與金錢慾望相互依存，所以他才要費盡心思為自己鍍上一層藝術的光環，並放低姿態，做出一副謙卑飄逸的表象，請來省市領導為畫展助陣，準備了香艷奢靡的慶功宴。沒人能抵拒這世俗的誘惑，各色人等無不做群魔亂舞狀，連譚斐馬拉也縱情了一回。於是馬拉感慨，果然是萬丈紅塵酒肉臭啊。

嗯，社會使然，人性使然，生活使然，活脫脫一幅世相圖嘛。

編輯：黃柳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