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行業也可能是女權主義的堡壘
那天遇到一個來自四川某個小縣城的20歲女孩,灰色地帶行業服務者,她繪聲繪色地複述了自己在老家的一次「相親經歷」。
她的姿色屬於比較出眾的那類,這個男性直接了當地對她提出婚嫁請求:「你跟我結婚吧,我們湊合著過日子。」
「怎麼湊合?」她問。
「我每個月給你5000塊生活費,你不用再去上班了。」——雖然這個男性並不知道她的真實工作是什麼,但這不妨礙他以此為邏輯作出結婚的邀約條件。
然而他很快就收到了一個致命的答覆:「不用湊合了,我在深圳自己能賺錢,我以後是要攢錢開服裝店的,你這5000塊不夠。」
女孩跟我描述了這個男人聽到這句話的反應,我們也不難想像,基本形同「被侮辱了」。但女孩倒是心境明朗,她抱怨的是:憑什麼我要跟你「湊合著」過日子?
在她心裡,這種來自男性對婚姻的施捨權,是非常傲慢的。
在這樣一次對話里,我產生了一個非常奇怪的感觸,即性工作者的生活現狀,往往比我們想像的要更加「女權主義」。
我們時常不假思索地設想,性工作者的處境一定是「凄慘」的(來福說過去不少從事女權主義的NGO甚至先入為主地判定,她們是需要「被拯救的」)。然而真實的處境是,在消費選擇上,大城市的不少性工作者,基本與任何一位都市年輕女性無異:在她們的語境里,周末跟姐妹(同事)一起去香港購物,也是一種稀鬆平常的生活。甚至在汽車消費上,她們能開出比來「幫襯」的客人更豪華的車,也早已不是什麼坊間秘聞了。
這在廣袤的中國土地上導致了一種奇妙的觀念倒掛:當她們以實際收入高度碾壓四線老家的普通男性之時,這群男性卻依然寄希望於用「湊合著過日子」來打動她們。結果自然十分悲慘。
我甚至願意這樣認為,這樣一個特殊群體的女性,以其不經意的選擇,瓦解了傳統社會對女性的婚姻角色期待——當男性再以「湊合著過日子」為由換取她們對穩定生活的渴求時,一切都變得不是那麼理所當然了。
因此,我也非常願意謹慎地提出一個觀點:發生在性行業中的這些觀念,其實是「有限進步」的女權主義。一方面,我們依然承認這些女性還是被男性充當成了性愉悅的工具,也許她們下一個革命目標該是反對這個領域的「商品化」(又據來福補充,其實在一些更先鋒的觀念里,哪怕是商品化,也有「自我賦權」的色彩);
另一方面,恰恰又是因為高度市場化的商品經濟,讓她們事實上掌握了遠超(相當一部分)男性的經濟收入,從而打敗了男權社會的,其中一部分結構。還是像上面分析說的那樣,歸根到底,要女性用服從來換取婚姻的成本,被大大提高了。
要理解這裡的「有限進步」,其實需要理解這些女性在生活里的「敵人」。我們固然認為性交易蘊藏的商品化是「惡」,但也許對於這些女性而言,對她們壓迫更大的敵人,反而是那些想把她們命運綁在家庭和婚姻里的男人,這些不可言說的命運才是她們標靶上更大的「惡」。
也許我們還沒有能到告訴她們何謂「自由」的地步,但對於她們的生活感知來說,哪種惡更「大」,恐怕完全取決於她們對自己生活任務的認定。
上文在對話里提到了「深圳」,首先因為這是一個真實的案例(她確實是一個在深圳工作的女孩);其次,還真不能否認,深圳這座城市,曾幾何時是承擔著這種期許的——在胖鳥劇團的話劇《人生相逢尷尬時》中,情感經歷紊亂的女主角在「逃去」深圳之時,也曾做過一段時間的「二奶」。要知道,草莽時期的深圳,對比起遍布著單位組織、人事關係、親戚朋友的其他城市,天然地對「混亂」有著一種吸引力。
無論我們事後對這種混亂加以怎樣的道德評述,可它客觀上,就是「解放」的半個同義詞。
只不過,隨著深圳逐漸朝著一個「穩態」的城市發展,我們一定會看到更多正面的官方描述,一點點地掩蓋那些危險的、邊緣的、詭秘的的觀念塵埃。
從這個層面看,誰說跟我講話的這個四川女孩,不是在努力地擠上這座城市的末班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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