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列國政要》的編撰與意義
原標題:清末《列國政要》的編撰與意義
《列國政要》是清末關於西方法政知識的專科性百科全書,端方、戴鴻慈等編,商務印書館光緒三十三年出版,凡32冊132卷。1905年,載澤、戴鴻慈、端方、尚其亨、李盛鐸等五大臣奉命到日本、美國和歐洲各國考察憲政,重點考察美、德、奧、俄、意五國,考察內容涉及歐美各國的政體、憲法、經濟、財政、兵制等,翌年歸國,編成此書。
《列國政要》一書內容包括憲法10卷、官制10卷、地方制度5卷、教育19卷、陸軍23卷、海軍18卷、商政7卷、工藝2卷、財政29卷、法律8卷、教務1卷。該書上議國家憲法、下議地方自治,遠述古代羅馬法律,近述三權分立制度,包羅宏富,足稱大觀。端方在該書序言中以春秋時代晉楚爭霸之事比喻當世。《列國政要》出版時,《申報》特意刊發了端方的序言,並配以評論:故有此書,則在上者既可討論其利病得失,以決定實行立憲之方針,在下者亦可研究其組織方法,以造成立憲國民之人格。風行一紙,拭目俟之矣。
此書在清末發行廣泛,1907年(光緒三十三年)4月出第一版,到第2年2月,已印刷四次。該書刊行後,商務印書館曾在《申報》刊登廣告,從廣告可知,該書印行以前,即有訂購者,訂購券四元,發行後可代金。全書定價十元大洋,除上海之外,北京、奉天、天津、濟南、太原、開封、成都、重慶、漢口、長沙、福州、廣州等全國諸大城市均有銷售。該書末頁附有端方以兩江總督名義而發布的通知,用以強調商務印書館對該書印刷和銷售的權利,「據該印書館總理夏瑞芳印定樣本,呈請備資承辦印刷多部,以廣流傳,期於政界大有裨益,用意殊堪嘉尚,是書應歸該印書館發行,並准予立案,概禁他人翻刻,以重版權」。
《列國政要》的文獻價值
值得注意的是,《列國政要》雖號稱「列國」之政要,但編纂者在不同部類、不同國家的編撰中,顯然有所偏好和取捨,且不論各部類卷數之差異,即使在同一部類中對於各國情況的論述內容、比例也不盡統一。根據戴鴻慈日記,端方、戴鴻慈考察團至少考察了15個國家,而《列國政要》中所列國家僅為7個。其中義大利占篇幅42卷,其他依次為美國和德國,分別為30和29卷;但根據日記推算,該團在該三國逗留時間如下:德國45天,美國41天,義大利9天,義大利並非其考察的主要國家。以考察德國、美國、義大利的時間和各該國所佔《列國政要》一書之篇幅來看,顯然不合比例。這也正說明,《列國政要》的編纂是比較倉促的。《列國政要》介紹了什麼內容呢?該書在卷首注釋:「古者教士,詩書禮樂四者而已,至孔子益以易與春秋,易通德類情是為哲學,春秋觀世窺變是為歷史之學,驗之方今,亦為最要之二大學科。故曰無哲學無國家,無歷史不成國家,今學子殆鮮能務此者。」所以說,該書的編撰者顯然視本書為「歷史之學」。
該書憲法部類的各國內容各有側重,義大利篇多論君主,美利堅國篇多論議院,俄羅斯國篇則列入參議院條例與國會條例,這是編者觀察角度與各國政情的結合。其中,義大利篇中第三、四節,關於王權之限制與繼承特別體現了王位的神聖性與王族特權的特徵:「王位乃神聖鑒臨永不可破壞廢除之位;有簡放全國文武官吏及上議員議員之權;有調補罷黜全國文武官吏之權;有遣散下議院全院議員之權。」其中關於攝政、親政的條款則更像是對當時清廷攝政王權合法性進行鼓吹:「王位繼承之法遵用從前沙立舊律立長男,如國王無出,則以宗室中最近支之男而長者承繼大統;國王幼齡踐祚,由王室中最近之親王攝政至王年滿十八歲止;如王室中無近支親王可以輔政,則以王族遠支年滿二十一歲者輔政;如親王幼稚或王祚衰薄而無親王,則母后聽政至王年滿十八歲然後歸政。」
在官制部分中,德意志篇論述聯邦組織,以內閣宰相、外部、吏部、海軍戶刑路郵五部、吏事規則、職官處分等節組成,美利堅國篇與之相類,以上下議院及各職能部門分節組成。德意志篇介紹了德國「內閣宰相」之重要作用,「德意志與他國相異者,即責任大臣,惟有一宰相而已,各部雖有長官,然皆奉其指揮,以為進止,等於屬僚耳,且皇帝之所任命者,即宰相所推薦者也,故德國大宰相之地位比之英法義之首相,其權務較大,責任亦較大,自卑斯麥創行此制,專政之弊勢不能免,然國務之施行以是敏而有功,無滯而不舉之患則其得也。」對於美利堅國官制的介紹中,值得注意的是,書中對於美利堅國的聯邦政府的分節論述,第一節是上下議院,第二節列入總統及外交部。該書認識到議會制在美國的重要性。書中說,「自治團體之最初級為黨,合黨而為鄉,合鄉而為省,三者之為治,各有立法、行法、司法三部……上議院議長一員,由副總統兼攝議員九十人,年俸各五千元……下議院長一員,年俸五千元,由議紳公舉議員,見舉三百八十六員。」
地方制度部分以美利堅國為主進行羅列,其中有大篇幅的談論美國各省與全國之關係,有明顯的集權國家官員思維角度:「聯邦政府本無絲毫之政柄,然既成一聯邦矣,苟非於各州之上更立一樞府以總大權,角立分離不相統屬,則外交內政必澀滯而不能靈通,於是諸州政府不能不割其政權之最大者數端奉而讓之中央政府,而其餘則仍自操之,沿至今日,各州人民與聯邦政府直接交涉者,事尚極簡,郵政而外未之。或聞雖然近日國際之爭降而益烈,非厚集中央之權必不足舉大政而張國勢,徵之各國既有然矣,大勢所趨,窮則必變,他日合眾政府之權增高,繼長其勢,固有不得不然者也。」
總體看來,《列國政要》一書整體上以記載各國政情、規章為主,但也並非沒有議論之處,如卷七中,編者就對各國憲法進行了比較。但是,考察該書以後各部類中,並未見到相關的比較內容,因此,可以想見,該書的編者在叢書撰寫初期是進行過充分考慮的,在每一部類之後,可能都設計有比較議論的內容,但是由於叢書卷帙浩繁,未能一一完成。無論叢書編撰者究竟是誰,但它的確體現了晚清高層官員的一些世界性眼光,也反映著集權國家官員的一些思維角度。
從文獻角度而言,一方面,《列國政要》傳承了近代知識分子編撰世界政治書籍的脈絡。「鴉片戰爭以後,隨著中外交往的增多,中國對西方政治了解日漸增多,逐漸注意到屬於政治學的西方國家體制、總統許可權、民主選舉、人民集會、罷工之類權利問題。時至清末,介紹世界政治態勢的書目更加普遍,有《萬國政治叢考》、《最新萬國政鑒》、《最新萬國政治制度》、《新譯列國歲計政要》、《萬國國力比較》、《歐美政教紀原》、《十九世紀末世界之政治》、《各國國民公私權利考》、《美國民政考》等。」以列國、萬國為名,對世界各國的政情、政體進行統編統撰,《列國政要》實可謂清末該類書目之集大成者。
另一方面,《列國政要》一書也頗接近於近代國人對世界通史編撰的傳統。「通史一直是西方史學傳入中國的重點,十九世紀所出通史以『萬國』為名者居多,庚子以後此類著作多譯自日本,以『世界』為名者居多。其中,比較有影響的有《古今萬國綱鑒》、《萬國史記》、《天下五洲各大國志要》、《萬國歷史》、《萬國史綱》、《萬國史要》、《世界通史》、《邁爾通史》、《萬國史略》。」以《列國政要》該書的名稱及編撰內容相較,也不難推測《列國政要》與上述諸書之間的親緣關係。
該書被商務印書館及時推出,迎合了晚清百科全書風潮的流行,作為出版商的商務印書館,了解國內政治動向與市場需求,及時推出該書迎合讀者;另一方面,書籍的出版者與編譯者,利用私人關係網路,爭取到清末高層官員的序言,暗示叢書的官方出身,也成為影響清末憲政的重要書籍。但隨著西學東漸在清末的「日本轉向」,以《列國政要》為代表的歐美的法政知識顯然不如《新譯日本法規大全》代表的日本法政知識直接、省力。所以,五大臣出洋雖遊歷了西洋各主要國家,但在載澤考察團的倡導下,端戴考察團的迎合下,憲政轉向日本學習,更加方便、快捷、有效。
陳慶年與《列國政要》
《列國政要》出自誰手?一些研究者將其歸功於端方。事實上,端方政務繁忙,出國考察歸來後,疊蒙召見,商討立憲,更無暇編書。並且,端方在清末雖稱賢能,但編寫如此巨著,力有未逮,這自然需要專門人才。端方出洋考察結束後,從比利時回國,行至印度之時,想到了編纂叢書的合適人選,電約陳慶年在上海見面。
大約同一時期,1906年5月29日,陳慶年正因湘省學風不靖,回到家鄉,其母曰:「尚書(按:端方)遇汝厚,今既約會於上海,汝其即往。」端方在滬與陳慶年所談何事,尚需進一步史料證明,但從陳慶年後來的主要活動可以看出,端方委託陳慶年編著《列國政要》,此事確實。慶年年譜記載說:「六月,端方出國考察,還於上海,先生往晤。七月,為端方編《列國政要》於焦山松寥閣。」陳慶年非常孝順,邊編書邊照顧母親,「七月以來,不孝為浭陽(指端方)編列國政要,設局焦山松寥閣,往來山城,以時定省。先慈顧而樂之,謂為得未曾有,復率家人一游焦岩。」陳慶年為端方編寫《列國政要》一事,也可從報紙上找到蛛絲馬跡。端方任兩江總督後,曾親往鎮江,與陳慶年見面。
從1906年8月端方歸來,到10月端方再次視察陳慶年的編書工作,共三個月有餘,按《申報》所言之,端方「極讚美」陳慶年,那麼陳慶年似乎已將此書的概要編寫完成。然而,陳慶年何以可以擔負寫這一巨著的重任,這需要對陳慶年進一步了解。
陳慶年,字善余,江蘇鎮江人。光緒戊子科優貢生,1886年起,就學於南菁書院,駐院六年,與太倉唐文治、江陰章琴若,常州庄思緘、趙劍秋,常熟孫師鄭等人最相得,「或宿舍談經,或講堂角藝,爭相先後,以為笑樂。暇則登君山,覽長江,天風浪浪,遙吟高唱,一吐其胸中之奇,他人以為狂,而吾輩不顧也。」《清人文集別錄》記載說,「值清末國勢阽危,外侮日至,慶年亦講求洋務,博習海外諸邦政藝,而知其情偽。旅食四方,居張之洞、端方幕府最久。張之《洋務輯要》、端之《列國政要》,皆出其手。」《清儒學案》中稱:「撰外交史料,列國政要,與鄂中諸生講明中外情勢,了如指掌。」
陳慶年在學術上多有創見,著述甚多,編刻書籍尤長於經史。1903年,張之洞保薦經濟特科人才,慎選品學兼優之士,對陳慶年考語為:「才識開通,學問淹博。於古今戰事兵略研求探討,貫串無遺,洵為傑出。」陳慶年不曾入仕,生平志業均傾向於教育、圖書;凡新舊學問,皆有留意,並於搜書、藏書著力甚多。
陳慶年編書之際,設局焦山松廖閣。焦山書藏是清代學者阮元所創建,1891年,梁鼎芬游江浙,下榻焦山;當時杭州靈隱書藏、文瀾閣,揚州文匯閣、鎮江金山文宗閣皆毀於太平天國戰火,而焦山書藏賴當時山僧月輝和尚周旋,倖存未毀。梁鼎芬聯同錢塘八千卷樓主人丁丙共謀獻書。之後,焦山書藏歲時遞有補益。焦山書藏管理嚴格,圖書儲藏充沛。陳慶年在此專志編纂《列國政要》,可謂如魚得水。
從《列國政要》看清末憲政之敗
淵博的學識,充裕的藏書,知遇於端方的特殊緣分,使陳慶年成為《列國政要》編纂者之不二人選。五大臣遠涉重洋,耗費不菲,端方、戴鴻慈團開支總計37萬兩多,其中用於購書費用2萬多兩,雖不算多,但也佔總費用之5.49%,隨員施肇基即稱:「端方搜集憲政書籍資料多種,滿載而歸,原擬編一詳盡報告書,以為國內行憲之參考,惜以材料太多,編譯人才難得,報告迄未編成。」所以,《列國政要》只能是在端方、戴鴻慈考察歸來後,在端方的倡議下,由陳慶年於焦山松廖閣倉促編就,亦屬無奈。
客觀地說,基於世界大勢與國內動蕩之政局,晚清政府進行憲政改革,本意頗有可取之處。然而在當時情況下,憲政人才、文件、諸事流程等方面均有先天不足,未免倉促上陣之嫌。以本文討論對象而言,陳慶年新舊學問兼修,《列國政要》多出自其個人手筆,彰顯了其個人的學術修養與編撰能力,但未免不能兼采各家之長。《列國政要》一書雖舉列了七個國家的政情政體供當局參考,然該書倉促編撰,羅列之處甚多,博採眾議之處較少。當然,以文本的體量及篇幅而言,《列國政要》的確是晚清西方政治體制的百科全書,考慮到端方、戴鴻慈回國後彙報工作之需要,該書出版應景之意較濃,實用參考價值較輕,但文獻價值重大,這也是預示著清末憲政的必然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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