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風藝評之四 負笈南開

南開大學，國之學府重鎮。毗鄰京師，增輝津城，若明珠璀璨引眾仰首。自嚴修、張伯苓君創基，迄今百有餘年矣。承「允公允能，日新月異」之訓，秉「文以治國、理以強國、商以富國」之念，厚積人文，作育英才，人才騰涌，千匯萬狀，可謂彬彬大盛。

樂陵邢延嶺，少有書畫天賦，慕南開美名而北向書桌。鍛藝煉術，如醉如痴，思南開日甚若狂，庶幾身化紅豆。網羅南開諸師畫作，日夕揣摩，廣思深研，三年乃有所得。一炎日，霍霍然奮起，以手推硯曰：「今次高考若不得南開門入，吾必廢筆毀畫，斷無虛言！」

戊寅（西元一九九八年）九月，負笈北游，果償其志。南開學問之勝，如雲生滿谷，月照長空。以村野而入名府，恍若天堂；親炙於卓異大師，豁然開朗。延嶺欣欣然自覺若「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晨起，操場疾走，朝食，入畫室，午不休，畫至子時方肯入睡。四載一日，心無猶豫，面無倦色，人謂之學神。每有會講，無論文理，皆與聽焉。每聽必筆錄，習慣至今猶存。時不我待，日有新得，亞聖充實之謂美，延嶺深以為然。日熏月陶，變化氣質，自信大異於昔時。

大一暑假，延嶺自攜行李，自公交車下。一津人追而問：「做工乎？吾飯館缺人。」延嶺曰：「吾乃大學生，非做工之人」。津人不信，曰：「何處就學？小子，吾家包食宿，薪資亦高，勿多慮。」延嶺不再理會，徑直往南開門。津人背後喃語：「果真南開生耶？出乎意料也。」

南開諸師，各承宗派。握靈蛇之珠，抱荊山之玉。獨步鷹揚，高視塵下。范曾教線描，先匯合諸生講理論技法，偶作示範，畢，諸生散至畫室。畫成，皆獲評點，諸生受寵若驚。適摹《清明上河圖》，范師教某生畫其中一小人。某生如獲至寶，小心剪下，珍藏至今。時自炫於人，曰大師青眼獨偏我。杜滋齡教寫意人物，以形寫神，形神兼備，傳承皆為中國美院舊有路數，謹守門戶若此。杜師常示諸生以原畫，諸生眼福非淺，往往奔走相告。陳玉圃嫻于山水，崇尚傳統，筆墨簡淡，延嶺獲益深巨。

余觀延嶺南開書畫諸作，有宋人氣象。書法山谷、王鐸，放達開闊。延嶺好書唐詩，尤喜李杜，於我心有戚戚焉。其書白之《懷素上人草書歌行》，甫之《春日憶李白》狂放而中節，飄逸不失本，瀟洒如行雲，靈動若流水。以詩意參之，則筆墨契合更有神遠之韻。其畫納諸師之長，遠宗賓虹老人之渾厚華滋，深得「雨淋牆頭月移壁」之用筆妙諦。焦墨男體組列，線墨分明，比照簡練，人物孔武生動，神態栩栩，梁楷減筆寫意之風於此可資遙想。明陶宗儀曰：「作畫用墨最難，但先用淡墨，積至可觀處，然後用焦墨、濃墨。」延嶺於此最有心得。其山水《林泉隱居圖》，濃墨重彩，意境層遞深邃至於神妙。一瀑若白練，三分圖有其二，林泉之幽深曲折可以想見。山樹一色，一例蒼茫，路與茅屋似有似無，斷續間有詩畫含蓄消息。畫中雖無人，然「飯余聽澗落，經罷看雲還」之悠閑自醉已然滲出墨光矣。古人云：「買山長說欲棲身，畫得圖成隱始真。」延嶺未曾買山，然終「畫得圖成」，足見隱者慧根全植于丹青皴、擦、點、染之中矣。

新千年壬午（西元二零零二年），延嶺學成，著文學學士冠。揖別南開，謀食於浙江林學院。薄俸厚力，勤教無私，諸生感而贊者無數。延嶺曰：「分內事矣。若不自勵，恐辱南開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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