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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語言學大家雅洪托夫

徐文堪

雅洪托夫(1926—2018)在漢語語音史方面的研究具有開創性,被視為漢語古音研究的里程碑。雖主要以俄文寫作,但其學術思想早已為世界各國學者所重視。儘管擁有巨大的學術成就,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雅洪托夫終身未獲教授職稱。

2018年1月29日晚,筆者收到瑞士蘇黎世大學畢顎 (Wolfgang Behr)教授發來的電子郵件,得知噩耗:俄羅斯著名語言學家和漢學家謝爾蓋·葉甫根尼耶維奇·雅洪托夫(Sergey Evgenyevich Yakhtov)於28日在聖彼得堡逝世,終年91歲。

畢顎教授在郵件中寫道:「正如諸位所熟知,雅洪托夫是古代漢語構擬、漢藏比較和東亞歷史語言學許多其他領域的巨擘,他的工作影響了幾代蘇聯、俄羅斯和外國學者。」

正因為雅洪托夫在學術上的卓越貢獻,他去世的消息一傳出,世界各國語言學界同聲表示哀悼,聖彼得堡大學也在第一時間發表了訃聞。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於1月31日在其網站「今日語言學」上刊登了他的照片以及麥耘先生撰寫的紀念文章。

雅洪托夫1926年12月13日生於列寧格勒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父親是物理學家,母親是著名的天文學家。因為對漢語等東方語言產生興趣,他進入列寧格勒大學東方學系學習。1950年畢業後,師從蘇聯著名的漢學家龍果夫(Alexander A. Dragunov, 1900—1955)。龍果夫是傑出的語文學家和語言學家,早在上世紀30年代,已被中國學術界所知曉。龍果夫早年研究西夏文,1930年發表了關於八思巴字和古官話的經典論文。1936年,他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上發表了關於古典藏語語音的英文論文。龍果夫還參加了蘇聯的「中國拉丁化新文字」(簡稱「北拉」)的創製工作,對漢語方言、東干語和現代漢語語法都有深入的研究。受教於這樣的名師,雅洪托夫從事漢語研究的起點自然非常高,事實上,他已被認為是龍果夫的傳人。

雅洪托夫在1949年尚未畢業時,就負責列寧格勒大學基礎課程「漢語語法」的教學工作,並為自己取了漢文名字「楊托夫」。1953年6月取得副博士學位。此後數十年如一日,一直在國立列寧格勒大學(現國立聖彼得堡大學)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除了出國訪問和參加一些學術會議外,始終未曾離開校園。

雅洪托夫的著作,對中國學界影響頗大,國內多有譯介。上世紀50年代中期,《中國語文》在1955年第12期刊登了雅洪托夫評論王了一(王力,1900—1986)《漢語語法綱要》的文章(原載蘇聯《語言學問題》1955年第2期)。王力先生的書原名《中國語法綱要》,由龍果夫作序並注釋,雅洪托夫的夫人加·尼·賴斯卡雅譯為俄文。1957年,雅洪托夫在列寧格勒出版了《漢語的動詞範疇》,次年即被譯為中文(陳孔倫譯,中華書局1958年11月初版,收入《中國語文叢書》,1959年商務印書館重印)。唐作藩、胡雙寶兩位教授得到日本語言學家橋本萬太郎(1932—1987)的幫助,編譯雅洪托夫自1959年至1980年發表的部分重要論文,輯為《漢語史論集》,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在1986年11月出版。該書的問世,對漢語史特別是漢語音韻學研究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書中除了收錄論文14篇,還有雅洪托夫在1965年出版的《古代漢語》一書的節選。其中兩篇論文——《上古漢語的複輔音聲母》(1960)和《上古漢語的唇化母音》(1960),後又被收入潘悟雲教授主編的《境外漢語音韻學論文選》(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年10月出版)。

雅洪托夫在漢語語音史方面的研究具有開創性,被視為漢語古音研究的里程碑。

例如,中古《切韻》音系二等字幾乎沒有以來母作為聲母的;而在諧聲系統中,二等字與來母字的關係卻非常密切。對於這種現象,高本漢(Bernhard Karlgren, 1889—1978)的處理方法是讓二等韻在上古自成一種母音。這種做法並不利於解釋二等韻字在上古的押韻表現。雅洪托夫則將「中古二等韻缺乏來母」與「二等韻字在上古與來母字關係密切」兩者聯繫在一起,首倡所有中古二等字在上古都有帶I的複輔音聲母這一觀點。1960年以後,許多學者接受了雅洪托夫之說,並相繼提出I來自*r,把二等聲母改為帶r的複輔音這樣的方法。1971年,李方桂(1902—1987)先生就基於雅洪托夫的觀點,在《上古音研究》一書中把來母改擬為*r,二等韻在上古擬為帶*-r-介音。儘管仍有些質疑之聲,但該說為上古二等韻構擬介音,精減了母音數量,是漢語上古音研究方法上的一大突破。

在上古漢語的韻母系統方面,雅洪托夫認為,中古喉牙音聲母字的合口介音較多來自上古音*-w-成分,而舌齒音聲母字(都屬於*t/n/r類韻部)並不帶有這種成分。舌齒音聲母字的合口介音是從其上古的唇化母音演變而來的。因此,他為含有舌齒音合口的韻部構擬了帶非唇化母音和唇化母音兩套韻母。這一看法對以後的上古母音構擬具有重要的意義。

除了上古音的研究外,雅洪托夫對上古漢語語法、中古漢語語法和漢語方言學等都有獨到的見解,繼往開來,啟迪後人,起了很大作用。他對中國境內的少數民族和東南亞各族的語言、阿爾泰系諸語言和亞洲、非洲的各種語言都非常熟悉,致力於從類型學和語言年代學角度開展研究,對於普通語言學領域,也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由於長期在列寧格勒大學任教,開設各種專題課程,桃李眾多,成就斐然,於是形成了一個以雅洪托夫為中心的漢藏語言學派,即列寧格勒(聖彼得堡)學派。

雅洪托夫雖主要以俄文寫作,但其學術思想早已為世界各國學者所重視。他的一些重要著作,也由羅傑瑞(Jerry Norman, 1936—2012)等知名學者翻譯成英文、日文、越南文等各國文字。他與國際語言學界有著廣泛的聯繫。1962年秋至1963年夏,雅洪托夫前往北京大學從事漢語史和漢語方言的研究工作。1971年至1972年,他訪問了新加坡南洋大學。1984年12月,作為蘇聯語言教學代表團成員,再次訪問中國。1992年,去挪威奧斯陸大學講學並出席國際學術會議。

前已提及,雅洪托夫終身從教,他為蘇聯/俄羅斯培養了不止一代漢學家。許多有著突出成就的學者,如佐格拉夫、古列維奇、克平(西夏學專家)等等,都是雅洪托夫的及門弟子或深受其影響。在他的學生中,最著名的是謝爾蓋·阿那多列耶維奇·斯塔羅斯金(Sergei Anatolyevich Starostin, 1953—2005)。

斯塔羅斯金是罕見的語言天才,精通數十種語言,其中包括拉丁語、希臘語、梵語、古漢語、古日語以及英、德、法、波蘭、現代漢語和現代日語等等。他的研究範圍涵蓋全球各種語言,甚至有學者把他稱為20世紀最偉大的語言學家之一。斯塔羅斯金生前任莫斯科國立人文大學教授,並經常前往美國聖塔菲研究所(由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蓋爾曼主持)從事人類原始語言研究,還被荷蘭萊頓大學授予榮譽博士學位。他不僅僅是影響深遠的語言學家,還是技藝精湛的計算機程序員,曾開發許多測定語言可能的語音對應關係的軟體工具,著名的STARLING程序包就是他的作品。他倡導和發展的超級語系理論,在學術界廣泛傳播,但也引發了巨大爭議,該理論的倡導者還包括蓋爾曼、佩若斯(Ilia Peiros)及斯氏之子格·斯塔羅斯金。

最能夠體現斯塔羅斯金才華的,是1989年出版的關於古漢語音系構擬的巨著。他的這部書備受關注,得到中國語言學家鄭張尚芳和美國學者白一平(William Baxter)等的高度評價。僅在國內,已經先後出版了兩種中文譯本(《古代漢語音系的構擬》,林海鷹、王沖譯,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古漢語音系的構擬》,張興亞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而該書俄文原著的審定者,正是雅洪托夫!事實上,雅洪托夫是他從事語言研究的啟蒙導師。

2016年,為慶祝雅洪托夫90壽辰,聖彼得堡出版了題為《漢語和普通語言學問題》的論文集(共656頁),收列了雅氏自1952年至2009年較為完備的著作目錄。該書正文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雅氏本人一些重要論文的輯錄(共29篇),第二部分是各國學者撰寫的、範圍廣泛的論文14篇(如美國學者白桂思對《後漢書》所載《白狼歌》的最新研究等)。非常可惜的是,書只印了150冊,很難看到,不過書中的若干內容,現已可通過網路獲得。

儘管擁有巨大的學術成就,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雅洪托夫終身未獲教授職稱。其中原因,據說是因為按照規定,學者獲得學位後,必須提交至少一部比較厚重的學術專著,才能取得評定教授的資格。雅洪托夫一生的論著約一百數十種,若按其質量來說,他完全稱得上是「教授的教授」,但由於其論文言簡意賅,篇幅較短,甚至已出版的專著亦並非「長篇巨制」,以至於與「教授」的頭銜失之交臂。但他一生以從事教學和科研為最大的樂趣,臨終在睡眠中安詳離世。正由於這種追求真理而不計名利的品格,使世界各國學者對他倍感懷念。

最後,筆者想引用陳寅恪先生悼念王國維先生的名言來評價雅洪托夫一生的學術業績:「來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作者為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特聘研究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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