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漫,燈火已黃昏
夜漫漫
燈火已黃昏
大浪淘沙
玄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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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一首好詞,如同在春之暮野,邂逅一個人,眼波流轉,微笑蔓延,黯然心動。這些年遇到了很多的詞人、詩人,但除卻納蘭與易安,細細思量,也只剩陸放翁與少遊了,先說說少游吧。
有同學曾問過我有好的愛情詩詞沒有。知道他的意圖,不用細想,轉口就說出了少游的《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少游這個人真的是天生的才子,少年時就文才華瞻,名盛一時,蘇東坡稱讚他「有屈、宋之才」,王安石也說:「其詩清新嫵媚,鮑、謝似之。」就連牛郎織女這樣俚俗的故事,到他面前,也變成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臨水照花似的驚艷無語。隋帝楊廣的兩句淡詩「寒鴉千萬點,流水繞孤村」,在他的筆下輪迴,成了「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雖不識字人亦可知的天生好語言。
「千萬寒鴉」繚亂嘈雜,改「數點」則意境全出,盜意不盜境,彷彿一艷俗女子洗盡鉛華,叫人耳目清亮。最不能小看的是這一字之易。古人有「一字師」之說。《紅樓夢》里元春歸省,才試寶玉,寶玉題諸院的詩匾都說得過,獨怡紅院因是後來他的住所,如同與人的遠親近疏,題的反而不合元妃意。元春將「紅香綠玉」改作「怡紅快綠」,又命他作詩,結果這個痴人仍寫個「綠玉」。寶釵私底下提點他把「綠玉」改作「綠臘」,這獃子大喜,立時要趕著寶姐姐叫「一字詩」,惹寶釵戲謔。王安石有名句「春風又綠江南岸」,「綠」字曾作「到」、「過」、「渡」,皆不能滿意,後來偶然想到一個「綠」字,頓時覺得洞開心意。佳人佳時並俱,那個字,那一句,好像天地洪荒開始就已經等在那裡,等著和他親近交接。
可嘆少游有豐盛如筵的才華,亦是個命祿微薄的人。他一生仕途坎坷,總不得意,二十九歲、三十三歲時兩次參加科舉考試都名落孫山。名動天下的「山抹微雲君」直到三十六歲才進士及第,真像張愛玲國文考試不及格一樣,是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少游才高,蘇東坡素來愛重他。書上有這麼一句話:「蘇門四學士中東坡最善少游。」民間有東坡將小妹許配給秦觀的傳說,又說「蘇小妹三難新郎」,當真是繪聲繪色。我心底真是希望有蘇小妹這樣的妙人,喜歡這樣的平等。也多虧得有少游,因為有他這樣的俊俏才子,老百姓才附會出這麼一個才學氣度不讓文君的蘇小妹。
北宋的那個暮寒的春天少游在一次次貶謫中淡漠了功名,他選擇流連青樓。從杜牧到柳永到秦觀,「似把疏狂圖一醉,贏得青樓薄倖名」,或許真是失意才子慣有的落寞疏狂。
中國傳統戀愛方式的逼仄寡淡,使得需要相處一生的男女往往在揭開紅蓋頭的那一霎才看清對方的相貌。偶有思凡的,偷偷先去窺看,還不能被對方得知,因為那是不恭敬且輕佻的。婚姻麻木不仁,選中了不可輕易更替。妻子因此往往是乏味的。
說中國的文化是風花雪月的文化,是男人書寫的關於女人的文化,真有點滑稽。女人被他們輕賤,總是不許登大雅之堂。然而千千萬萬的士人失落,沉溺,又不甘沉溺,最終的桃源歸宿竟多是女人的懷抱。自以為承擔天下的男人,到最後,竟唯有在女人處才被承擔。
少游的生命里一定會有相愛如歡的時候,共一個眉目如畫的女子。春日濃醉,他與她畫堂做戲,並肩攜游拼酒,恩愛如蝶;夏日暫有別離,也是眷眷難當,遙看星河遼闊,織女牽牛天各一方。盈盈一水間多少輕愁喜悅,亦只有相愛的人才領會的到。
等待一個人的焦灼,似女媧補天的火,熬的愛成了五色石,也好過無人等待的冰冷無慰。人只道銀河是淚水,原來銀河輕淺也是形容喜悅。因為愛著,離別著,才有「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慰語,知道你愛我,我愛你,都不是一時之興。銀河迢迢,正是彼此之間的思念如水連綿。
「傷情處,高樓望斷,燈火已黃昏」。這樣的思念頗有「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味道。可是,辛棄疾的驀然回首,還有個人在燈火闌珊處,微笑守望;少游他怕是高城望斷,燈火寂滅,那人卻再也不見。
沒人知道少游的愛情是怎樣的結局。已經不重要了,邂逅和等待都是宿命式的凄涼。不是每個人,在驀然回首時,都可以看得見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人。
排版:四月春樹
文字:四月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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