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號大院的老風景
應約發這一篇舊作，圖片來自「南方中西醫訂閱號」——石榴崗13號大院，滿院春色關不住。
早上上班，開窗的時候發現一隻花蝴蝶停在窗台上。是不是昨天它誤闖了辦公室被關了一夜呢？它有些精疲力竭的樣子，抖動著翅膀和它的細腳，掙扎著一點一點往外移。我好心地捏起它，將它放到窗檯的外沿。風好大，現在它的翅膀被風吹得左右搖擺，它停在那裡，細細的腳抓著窗檯以保持平衡，它已經沒有力量縱身一躍，然後瀟洒地飛翔。我看了它好一會兒，我真希望它能靠自己的力量起飛，但是它弱不禁風的樣子看了讓人心疼，我終於忍不住再一次捏起它的翅膀，然後一放手，它一下子就飛了出去，輕盈、美麗。它飛入了草叢和花叢，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我記起昨天也是這樣一隻蝴蝶曾從我的身邊飛過，它越飛越高，直飛入高大的黃葛樹，在綠葉的光影中穿行。主幹道的兩邊都種著這種也叫大葉榕的黃葛樹，它們在此站立的時間比我來廣州的時間還長。這些樹是十三號大院的一道亮麗的風景，每一個進到這個大院的人第一眼就會被那一整條路的綠蔭所吸引，特別是夏天由外面的大太陽底下來，那一陣的清涼比什麼都解暑。
主幹道兩邊的建築已是舊貌換新顏，一直沒有改變的就是這兩大排黃葛樹，我甚至都察覺不到它們的生長，似乎從我第一天走進十三號大院它們就已經成年了，就像一個人，當他成年之後就不再長高只長閱歷，我相信樹也是如此。這些樹每年春天的落葉都會成為十三號大院的一件盛事，我總覺得那些紛飛的落葉是秋天寄給春天的信箋，寫滿了秋的心事與綿綿的情話。春天的落葉，那真是令人動容的一道風景。每每這個時候，小心地走在這條鋪滿落葉的主幹道上，腳下發出沙沙的響聲，彷彿誰在切切私語，來自秋日的私語，落在春天的大地上。
主幹道旁只剩下一棟老建築了，我們稱之為「紅樓」，大約六、七十年代的建築，全部用紅磚砌牆，有兩層樓，每層樓大約十個房間，老式的門窗，窗框漆成黃色。屋頂兩邊各有一個尖頂，中間則是平的，從正面看，有點像兩座山峰，中間夾一條長長的峽谷。「紅樓」就在主幹道旁，有一個台階上去，正對著大門，那門有兩側，一側大些，另一側很小，只能容一人通過。由大門入內，中間是上二樓的樓梯，從樓道旁邊進去，裡面還有個後院，有點像四合院。大門外面則有個門廊，現在還掛著兩個紅燈籠。「紅樓」原來由我們學院管，合作單位用作辦公、教學和生活的場所，現在收歸醫院，完全荒廢了。老建築，如果少了人的氣息，時日一長，恐怕就成廢墟了。每次走過這裡，看大葉榕的枝條輕輕拂過「紅樓」的屋頂，日光照在那尖頂上，暖暖的。
很多天了，我一直在等一場秋雨。秋雨過後，那段矮牆上的綠草紫花該是多麼清新可人啊！
下午上班的時候，我總喜歡繞道干休所。爬過一條緩坡，就在要轉彎的地方，一邊是後山的山壁，一邊是將軍樓的矮牆，矮牆上爬滿了綠葉和紫色粉色的小花。早些時候，我還看見一串串金色的花朵，藍色的喇叭花也還開著三、五朵。除此之外，就全是一掛掛綠葉，鋪滿了矮牆，像綠色的瀑布，從這綠色的瀑布旁走過，你會相信春天永遠不會走，因為這裡就是她的家。
矮牆裡頭是一幢幢小樓，那些小樓很有些年頭了，以前是高級幹部的住所，全是獨門獨院。從鐵門往裡看，能看見種了很多年的楊桃樹，芒果樹，還有木瓜樹。小樓現在都翻修了，外牆全部貼上了瓷磚，現代了，也就少了古樸之氣。如果要我選擇，我寧願小樓還是舊模樣，因為建築的價值就在於它所經歷的滄桑。相較於那些將軍樓我更鐘情於這段爬滿綠葉的矮牆，它的斑斑苔痕是時間遺留下的印記，我知道會有很多人很多事從這裡消失，唯有時間不會消失，即使成為過去，痕迹猶在。
有一天，我經過一幢小樓，鐵門邊懶懶地卧著一隻小貓。我試圖跟它說話，可能我的貓語太不像貓語，它狐疑地盯著我看，越看越覺得我不是好貓，否則我說的話它怎麼聽不懂呢？於是，它警覺地立起身子，慢慢地往後退，突然轉身跑進了小樓。我差點要笑出聲來，貓兒可不知道你是好人呢。那時，我很想手中有部相機，把那隻貓和那幢小樓定格在一瞬間。並且，如果有一部老相機就特別好！
走過矮牆，拐彎，是一段下坡，五號樓在左手邊立著，它有五層樓，三個單元，中間那個單元一樓的房間，那是我們初到廣州時的家。現在的人家，已將原先的木窗換成了鋁合金窗，大門裝上了防盜鐵門。好多天前我又走過五號樓時，想起住在這裡時的一些舊事，便有了寫《五號樓紀事》的打算，只是，至今沒有成篇。
五號樓，算不得十三號大院的老風景，但它是我記憶里的一處風景，這風景有一天也會老去，老得無法相認。就像曾經有過的許許多多的老風景，我們再也無從辨認，就連廢墟也找不到了。
十三號大院的老風景，我能數過來的，也就這些了嗎？我要等的那場秋雨，不知何時會來？
2013、10、24於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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