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一生尋尋覓覓竟為何？
亦
復
如
斯
人
生
離
合
神鵰俠侶
03.28
神鵰俠侶
作者：金庸
浪子心聲
真經典
徐小鳳
00:00/02:44
1
楊過這個人物是金庸武俠里的一個異數，個性上更象古龍筆下的遊俠。
金庸筆下的大俠大多有個鮮明特點是具備家國天下的情懷，無論是筆下最早的陳家洛，袁承志，郭靖，還是後來的張無忌，蕭峰亦或是洒脫的令狐沖還是俗到盡的韋小寶都多多少少地參與到大時代的洪流中去體現自我，詮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唯有楊過是一個更多為自己一個人的事而活的人，《神鵰俠侶》寫的楊過前半生，洋洋洒洒一百多萬字的小說通篇只圍繞兩件事：
一是弄清楚父親楊康到底怎麼死的；
二是不顧一切地要和小龍女在一起。其他的民間疾苦，改朝換代對他來說並未放在心上，在小說的尾聲楊過在鐵槍廟裡找到了父親之死的答案，在絕情谷底尋到了小龍女之後，襄陽城外飛石取蒙古皇帝性命不過是恰逢其會，旁人讚歎熱鬧之時，拉著姑姑飄然而去，後半生隱居活死人墓。
相思無用！唯別而已！別期若有定！千般煎熬又何如！莫道黯然銷魂！何處柳暗花明！
02
楊過是楊康之子，是遺腹子，還沒出生父親就因在鐵槍廟暗算黃蓉，沾上黃蓉身穿的軟蝟甲上歐陽鋒所煉蛇毒，中毒而亡。
母親穆念慈一個人含辛茹苦把楊過養到十歲也積勞成疾病死。
從心理學的角度看楊過早年的童年期是沒有「父親」的，也沒有父親功能的人出現在幼年楊過的生命中，這一點對孩子一生的人格形成，影響是特別巨大。
「世間多少痴兒女，情到深處無怨尤。」
03
同樣是遺腹子，郭靖的父親郭嘯天在孩子出生前被害慘死；
郭靖的嬰兒期同樣沒有父親，只有母親李萍養大。但郭靖的幼兒期開始身邊出現了很多高質量的「父親」，從神箭手哲別開始，然後是江南七怪，全真七子的馬鈺，丐幫洪七公，成吉思汗。
雖然郭靖人不聰明，學什麼都慢人一拍，但最後能成為一代大俠，這是因為從幼兒期開始由高功能父親品質內攝入人格中整合形成的，這是一個人一生髮展能否成功的內在無窮的動力。所以可以在郭靖的一生為人處世里能夠看到哲別的忠誠，江南七怪的堅持，馬鈺的穩重，洪七公的大義，成吉思汗的器度。
04
「我欲度你成佛，卻被你累成了佛。」
雖然郭靖人不聰明，學什麼都慢人一拍，但最後能成為一代大俠，這是因為從幼兒期開始由高功能父親品質內攝入人格中整合形成的，這是一個人一生髮展能否成功的內在無窮的動力。所以可以在郭靖的一生為人處世里能夠看到哲別的忠誠，江南七怪的堅持，馬鈺的穩重，洪七公的大義，成吉思汗的器度。
相反楊過的境遇就不如郭靖了，十二歲前的生活是沒有父親參與的，其後陰差陽錯認了不過見過短短兩面，瘋了的歐陽鋒為父，然後郭靖這個「父親」的形象進入楊過的生活，筆者對《射鵰英雄傳》里的木訥的青年郭靖沒有太大的好感，反而比較欣賞古靈精怪的黃蓉，但是故事發展到了《神鵰俠侶》，中年的郭靖反而讓筆者肅然起敬，由衷讚歎。
他獨立山崖，望著茫茫大海，孤寂之心更甚，忽聽海上一聲長嘯隱隱傳來，叫著：「過兒，過兒。」他不由自主的奔下峰去，叫道，「我在這幾，我在這兒。」他奔上沙灘，郭靖遠遠望見，大喜之下，急忙划艇近岸，躍上灘來。星光下兩人互相奔近。郭靖一把將楊過摟在懷裡，只道：「快回去吃飯。」他心情激動，語音竟有些硬咽。——《神鵰俠侶.第四回》
在對待少年楊過的態度上，郭靖真得算得上是表現不錯的父親，小楊過中李莫愁冰魄神針的毒，一對手掌又黑又腫，郭靖焦急擔心的神情以及關心的態度是打動了楊過的；當小楊過在桃花島上闖禍，打暈小武之後一個人躲起來，被郭靖找到後雖然沒有被責罰，郭靖穩定的人格和堅決的態度就像一堵牆一樣守護著邊界，讓楊過反思行為的失當；其後一起去重陽宮拜師的路上，小楊過見證了郭靖對於善惡的明辨和對家國情懷的大義。雖然楊過和郭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很明顯在楊過成年後可以看到郭靖對其的影響，青年期的楊過行事有點壞，甚至有些邪（很對黃藥師的脾氣，結為忘年交），但是絕對不惡，在關鍵事件上的把握上依然秉承著大義，和善良。比如在絕情谷救裘千尺，襄陽大戰以大義為先拚死救出當時自以為的殺父仇人郭靖。可以想像如果楊過能夠一直待在郭靖身邊長大，或許楊過在性格上因為更多內攝了郭靖的品質而會彌補掉很多不足的部分，人生的軌跡上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也許會娶了郭芙，也許還會成為新任丐幫幫主，最後成為另一個簡配版的郭靖，當然這樣的楊過也許也會少了幾分靈動的神采吧。
05
「問花花不語，為誰落？為誰開？」
同樣有些人幼年雖然沒有父親，但有一直有想像中的父親活在心中。比如《飛狐外傳》里的胡斐就是這樣，尚在襁褓中，父親胡一刀就不幸中奸人暗算而死，母親亦隨父親殉情。
雖然自幼失去雙親，但胡斐通過照顧自己的平阿四，還有商老太，閆基，苗人鳳，田歸農，在那些恩人，仇人的描述中，在心中描繪出一個大俠的父親形象，通過對父親的了解和理解把父親的特質內攝進自體中，把理想化父親內化為理想自我，把父親的理想內化為自我理想。楊過的可憐之處是沒有胡斐身邊的平阿四，也沒有談論父親的其他人，偶爾露出的隻言片語充滿了大量空白。楊過從小隻知道父親死了，葬於嘉興鐵槍廟，至於父親是如何死的，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母親到死也沒有吐露半個字，一無所知。
穆念慈這麼做一方面不想回憶起當年與楊康一起的種種，另一方不想告訴兒子真實的父親是一個背叛國家，背叛師門，背叛兄弟情義，自私卑鄙的人，也許穆念慈希望把壞父親對孩子的影響降到最低，可是這麼做其實並非一件好事。
母親在世時對父親的種種避而不談，其實在心理層面已經下意識地被言說了，就是：「你的父親生前不是一個光輝的形象出現在世間，所以羞於告訴你，怕你因為有這樣的父親而自卑。」這下意識里，母親的表達，楊過潛意識其實早就已經接到了，可是每一個孩子在人格的發展中必須有一個理想化的客體去認同才能發展出健康的自戀，而最早的這個理想化的客體一般都是父親來擔任的。這個部分缺失的結果就是一面方楊過的性格里自卑的部分是他一生揮之不去，難以克服的魔障，他在關鍵時刻的選擇由此發展出的遭遇都源於心底深處的自卑。因為自戀的缺陷，楊過的內心是極為敏感和脆弱的，別人一個眼神，一句無心之話，甚至是無端的猜測就會讓他產生不舒服的感受，為了抵擋或者消除這種不好的感受通常付諸行動。
6
楊過與郭芙多年不見，偶爾想到她時，總記得她是個驕縱蠻橫的女孩，哪知此時已長成一個顏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陣急馳之後，額頭微微見汗，雙頰被紅衣一映，更增嬌艷。她向雙鵰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齊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掃到楊過臉上時，見他身穿蒙古裝束，戴了面具後又是容貌怪異，不由得雙蛾微蹙，神色間頗有鄙夷之意。楊過自幼與她不睦，此番重逢，見她仍是憎惡自己，自卑自傷之心更加強了，心道：「你瞧我不起，難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他站在一旁暗暗傷心，但覺天地之間無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無意味。只有師父小龍女對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時又不知去了何方？《神鵰俠侶.第十回》
書中不止一次描寫楊過見到神采飛揚的郭芙時候的自慚形穢，不告而別；當詢問黃藥師父親之死的疑點同時看到陳，陸兩人眼中的閃爍時，留書出走；十六年後再回襄陽，非要做三件驚天動地讓人讚歎的大事才現身，幾句話後又飄然遠去。楊過曾經在少年期有機會通過和郭靖的長期相處部分修復這個自戀的創傷，無奈黃蓉從中作梗，這也是筆者不喜《神鵰俠侶》里中年黃蓉的原因，可以理解黃蓉這麼做的苦衷，但對於楊過就非常遺憾了。
這個缺失的另一方面的影響就是反而會加強對父親這個理想化客體的渴望，但是這個理想化父親的形象是空白的，是沒有的，是無人提及的，是不存在的，所以只能創造。如何創造？就是通過創造自己來創造理想化父親的形象。楊過一生好用強不過是要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心中的父親證明自己是優秀的，是出色的，如果自己是好的，那父親也一定是好的，就算父親不夠好，那自己的出色表現也能夠彌補父親的缺點。
隔岸的桃花比眼前的美，那只是因為隔岸，真正應該珍惜的，就應該是眼前！
07
楊過自戀的缺陷唯有在一個地方可以安放，就是活死人墓，唯有在一個人身上可以安放就是活死人墓里長大的小龍女。小龍女是金庸筆下僅有三個學會「左右互搏」的人，第一個是老頑童周伯通，其二是郭靖。要學會「左右互搏」，越聰明，心思越多越學不會，黃蓉學不會，楊過也一定學不會。只有一顆有赤子之心，心中沒有太多雜念旁騖的人才能學會。就如郭靖之如黃蓉一般，小龍女就是楊過的一個好容器，始終淡淡的，穩定的，就像母親的子宮一樣，呵護包容著楊過的衝動，情感。父親楊康死了，死了魂必然在墳墓中，黑暗幽深的活死人墓是最能夠讓楊過鏈接到父親的，這是一種親切的感受，希望與失去的父親再次融合的渴望。
金庸評論家陳墨先生曾經在一次香港書展的公開場合當面問過金庸一個問題：他覺得楊過愛得其實是郭芙不是小龍女，當時金庸是持有肯定的回復。筆者認為楊過對從小生活在活死人墓的小龍女的愛戀對他來說是一種象徵，有母親的象徵，也有父親的影子。楊過一生中面對過很多女性，大多對他表達過愛慕之心，陸無雙，程瑛，公孫綠萼，以及後來的郭襄，楊過對她們或開玩笑，或輕鬆自然，唯有遇到郭芙，或是羞愧避見或是爭鋒相對，從精神動力學角度說楊過對郭芙的情感是充滿動力的，行為模式是反向形成。
楊過轉過頭來，只見一個少女穿著淡綠衫子，從廟裡快步而出，但見她雙眉彎彎，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臉如白玉，顏若朝華，正是郭芙。她服飾打扮也不如何華貴，只項頸中掛了一串明珠，發出淡淡光暈，映得她更是粉裝玉琢一般。楊過只向她瞧了一眼，不由得自慚形穢，便轉過了頭不看。—《神鵰俠侶.第十一回》
哪怕楊過已到中年，襄陽城外大戰，萬馬軍中在郭芙懇求之下救了耶律齊，依然不自覺地露出輕佻的一面，自動化的舉動是內心潛意識真實主導的行為。
楊過叫道：「郭大姑娘，你向我磕三個響頭，我便去救你丈夫出來。」
依著郭芙平素驕縱的性兒，別說磕頭，寧可死了，也不肯在嘴上向楊過服輸，但這時見丈夫命在須臾，更不遲疑，縱馬上了小丘，翻身下馬，雙膝跪倒，便磕下頭去。
楊過吃了一驚，急忙扶起，深悔自己出言輕薄。—《神鵰俠侶.第三十九回》
這種反向的行為常在青春期情竇初開的男孩子身上看到，當他們愛慕上一個女生的時候，通常會拉拉對方的小辮子一般捉弄對方，或者變成仇人一般互相惡語相加，以此來掩蓋潛意識裡真實的慾望，掩蓋的原因大半源於自體自戀部分不夠強健引發的不自信。
楊過對於小龍女的愛戀除了深刻的潛意識裡的驅使之外，也有一種青春期男孩立FLAG的味道存在，越是你們大人反對的東西，我越要得到，以此證明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楊過真得懂小龍女么？還是通過與小龍女在一起滿足自己潛意識裡驅使的慾望？
小龍女淡淡一笑，道：「大師說得很是。」眼望身周大雪，淡淡的道：「這些雪花落下來，多麼白，多麼好看。過幾天太陽出來，每一片雪花都變得無影無蹤。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許許多多雪花，只不過已不是今年這些雪花罷了。」一燈點了點頭，轉頭望著慈恩，道：「你懂么？」慈恩點了點頭，心想日出雪消，冬天下雪，這些粗淺的道理有甚麼不懂？楊過和小龍女本來心心相印，對方即是最隱晦的心意相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和一燈對答，自己卻是隔了一層。似乎她和一燈相互知心，自己反而成為外人，這情境自與小龍女相愛以來從所未有，不由得大感迷惆。—《神鵰俠侶.第三十回》
08
「我欲度你成佛，卻被你累成了佛。」
楊過年輕的時候心心念念要離開古墓嚮往外面光明的世界，那是一種潛意識對死本能的抵擋，同時在活死人墓可以在潛意識裡建立起一種與父親的鏈接，這是一種深刻的鏈接，一種純粹的嚮往認同。從這個角度看《神鵰俠侶》小說中貫穿全篇楊過做的的兩件事，無論是尋找父親的死因，還是之後尋找小龍女其實在潛意識裡是一件事，都是尋找心中那個父親。
楊過在書中最後在鐵槍廟從柯憎惡與四位惡人的對話中最終得知了父親身亡的真相，了解到了父親究竟是何為人之後，這個時候楊過對於內心中的父親偏執的想像終於落地。這個時候楊過也已經年近不惑，最終他選擇與小龍女再回到活死人墓從此隱居，在幽暗的古墓里，缺乏生機的環境下，一種接近死亡的感受，是對內心中父親楊康的哀悼與紀念。
楊過天資聰慧，悟性極高，但在「世俗的成功」上並沒有多大的作為，他也志不在此，因為他的潛意識是被父親楊康佔據的，不但和郭靖比起來，「大俠」這二字成色不足，和金庸筆下其他一些大俠比起來，無論是和後來猶豫不決的張無忌，還是一心想退隱江湖的令狐沖相比，楊過主動去完成和所經歷的事件格局都不大，始終在滿足自己的小願望，小愛欲上兜兜轉轉，缺少家國天下的情懷和努力。
9
郭靖見那孩兒面目英俊，想起與楊康結義之情，深為嘆息。穆念慈垂淚道：「郭大哥，請你給這孩兒取個名字。」郭靖想了一會，道：「我與他父親義結金蘭，只可惜沒好下場，我未盡朋友之義，實為生平恨事。但盼這孩子長大後有過必改。力行仁義。我給他取個名字叫作楊過，字改之，你說好不好？」穆念慈謝道：「但願如郭大哥所說。」——《射鵰英雄傳.第四十章》
從拉康精神分析的觀點看孩子出生被命名的那一刻，他已經出現在象徵界被固定了。楊過，姓楊名過，字改之。取名的是郭靖，要改過的是楊康，這個時候已決定了楊過一生的命運。
更多心理學分析和討論請加入「精神分析之眼」飯糰關注！
TAG:心獅居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