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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說了,《金瓶梅》絕不是一本黃書

本文經山河小歲月(shxsy2015)授權轉載

山河小歲月由李舒主理,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追求一點無用,在這個處處談論有用的世界。主聊八卦,有時夾帶私貨。

1984年,中南海部分區域開放,原本每天要沿著中南海走一萬步的胡耀邦把散步地點改在了毛主席豐澤園故居院子里。某日,他遇到毛主席的圖書管理員徐中遠,問的第一個問題是:

主席晚年是不是天天都看《金瓶梅》?

徐中遠回答:

我們是從1966年5月開始為毛主席做圖書服務工作的。毛主席每天看什麼書我們都有登記,直到他老人家逝世,這10多年的時間裡,毛主席沒有向我們要過《金瓶梅》,我們也沒有發現他老人家看過《金瓶梅》,但可以有把握地說,毛主席生前看過《金瓶梅》——徐中遠《毛澤東晚年讀書紀實》(中央文獻出版社)

毛主席是《金瓶梅》的知己,他曾經數次對《金瓶梅》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1956年2月19日某次會議上,毛主席聽取國家建築工業委員會和建築工業部領導同志彙報時,問當時參加彙報會的萬里同志是什麼地方人。萬里回答是山東人。毛主席接著問:「你看過《水滸》和《金瓶梅》沒有?《水滸》是反映當時政治情況的,《金瓶梅》是反映當時經濟情況的,是《紅樓夢》的老祖宗,不可不看。」

1959年12月至1960年2月,毛主席在讀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一次談話中,將《金瓶梅》與《東周列國志》加以對比。他說,後者只「寫了當時上層建築方面的複雜尖銳的鬥爭,缺點是沒有寫當時的經濟基礎」,而《金瓶梅》卻更深刻,「在揭露封建社會經濟生活的矛盾,揭露統治者與被壓迫者的矛盾方面,《金瓶梅》是寫得很細緻的」。

1961年12月20日,毛主席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局第一書記會議上的講話中,又一次說到《金瓶梅》:

中國小說寫社會歷史的只有三部:《紅樓夢》《聊齋志異》《金瓶梅》。你們看過《金瓶梅》沒有?我推薦你們都看一看,這部書寫了宋朝的真正社會歷史,暴露了封建統治,揭露統治和被壓迫的矛盾,也有一部分寫得很細緻。《金瓶梅》是《紅樓夢》的祖宗,沒有《金瓶梅》就寫不出《紅樓夢》。但是,《金瓶梅》的作者是不尊重女性,《紅樓夢》《聊齋志異》是尊重的。

1962年8月11日,在中央工作會議核心小組會議上,毛主席說:

有些小說如《官場現形記》等,是光寫黑暗的,魯迅稱之為譴責小說。只揭露黑暗,人們不喜歡看。不如《紅樓夢》《西遊記》使人愛看。《金瓶梅》沒有傳開,不只是因為它的淫穢,主要是它只暴露,只寫黑暗,雖然寫得不錯,但人們不愛看。

主席真是為《金瓶梅》操碎了心。文化部、中宣部在同出版部門經過協商之後,以「文學古籍刊行社」的名義,重新影印了2000部《金瓶梅》。參照的版本是1933年10月「北京古佚小說刊行會」集資影印的《新刻金瓶梅詞話》。只有各省省委書記、副書記以及同一級別的各部正副部長才有資格購買,所有的購書者均登記在冊,並且編了號碼。

我們來分析一下,《金瓶梅》和《紅樓夢》之間究竟有沒有聯繫。

在《金瓶梅》之前,中國小說的主人翁總結下來,大約是十六個字:帝王將相、英雄俠客、才子佳人、神魔鬼怪。

一言以蔽之——傳奇。

《金瓶梅》的作者,第一次把視角伸向了一個普通家庭的盛衰。西門慶原本不過是一個破落戶,卻通過自己的鑽營而發跡。可是我們所看到的,並不完全是西門慶的發跡史,而是西門慶家裡的女人們的生活。

《紅樓夢》的視野同樣是家族史。可以說,《金瓶梅》是世情小說的鼻祖,而《紅樓夢》則是一座高峰。

胡也佛畫的金瓶梅,始終是我心中的白月光

《金瓶梅》和《紅樓夢》的總體結構也有相似之處:由盛而衰。西門慶給蔡京送生辰綱,得了副千戶之職,又生了兒子,張竹坡評語:「今看其生子加官一齊寫出,可謂熱極矣」。之後,因為一副春藥,西門慶去世,而西門慶家中的女人們死的死,散的散,之後金兵入侵,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一片悲慘。而《紅樓夢》中,元春封貴妃,何等光彩,到了最後,也不過是「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熟悉《紅樓夢》的人都知道,曹雪芹最厲害的一招叫「草蛇灰線,伏脈於千里之外」。最明顯的是賈寶玉到警幻仙子那裡聽曲子,看畫冊,其實看到的,都是自家姐妹和自己家族未來的命運。飲酒時的行酒令,占花名時的花名簽,姐妹們做的燈謎,無一不是各人命運,這種貫穿全文的寫法,讀來恍若梁柯一夢。

《紅樓夢》劇照

這種手段,早在金瓶梅中就已熟練應用。月娘領眾姬妾去見算命先生,月娘、玉樓、金蓮、春梅等人的未來一一細說,判詞與十二釵何其相似。李瓶兒的判詞,則在吳道觀與瓶兒看病之時道出。李瓶兒剛過世,西門慶對應伯爵說,前夜做夢夢到有六根簪子,斷了一隻,正應了瓶兒之死。

連結局都頗為相似,《金瓶梅》里,孝哥兒長到十五歲,受普靜的感化,辭別月娘出家去了;寶玉最終披著猩紅大氅出家,見了賈政,雪地里一拜,斷了父子情分。

《紅樓夢》里,秦可卿去世場景和《金瓶梅》里李瓶兒之死更是如出一轍。

秦可卿死了,賈珍作為公公,哭得死去活來,書里用了一句「如喪考妣」,而西門慶也是哭昏過去幾次;賈珍跟內監花錢,要給賈蓉買一個龍禁尉官銜,為的是秦可卿的靈牌上的title寫得好看一點。西門慶則執意要把李瓶兒寫成「詔封錦衣西門慶恭人李氏柩」,應伯爵連忙阻攔,原來「恭人」是正室夫人才能用的,「見有正室夫人在,如何使得?」

李瓶兒的棺材,是西門慶花了320兩銀子,由尚舉人的老子從四川帶回來的棺板,「裡面噴香,每塊五寸厚,二尺五寸寬,七尺五寸長。」秦可卿的棺材,價值1000兩銀子,是薛蟠父親買來供壞了事的親王用的,「只見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聲如玉石。」

李瓶兒的葬禮規模之大,也同樣不讓秦可卿葬禮,西門慶向周守備借用50名士兵,10名守家,40名「在材邊擺馬道」,衙門裡調20名排軍打路,又調20名排軍把門,本家親眷轎子百十餘頂,抬棺用了64個人;秦可卿葬禮,「堂客也共有十來頂大轎,三四十頂小轎,連家下大小轎子車輛,不下百十餘乘。連前面各色執事陳設,接連一帶擺了有三四里遠」。其氣勢是「一時只見寧府大殯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從北而至」。

還是脂硯齋的批語一語中的:

寫個個皆到,全無安逸之筆,深得《金瓶》壼奧。

壼是宮中小巷(《漢書》顏師古注),奧則是室內一隅,這個詞比喻事理的奧秘精微。

曹雪芹肯定是看過《金瓶梅》的。因為脂硯齋作為曹雪芹的好基友(周汝昌先生認為是紅顏),曾經數次提到《紅樓夢》和《金瓶梅》的關係。

除了秦可卿之死,《紅樓夢》第二十八回寫薛蟠、馮紫英等請酒行令時,他還寫了批語:「此段與《金瓶梅》內西門慶、應伯爵在李桂姐家飲酒對看,未知孰家生動活潑。」第六十六回,柳湘蓮因尤三姐事,對寶玉跌足說:「你們東府里除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凈。我不做這剩忘八」時,又有批云:「奇極之文,趣極之文。《金瓶梅》中有云:『把忘八的臉打綠了』,已奇之至;此雲『剩忘八』,豈不更奇?」

順便說一句,尤二姐和李瓶兒,王熙鳳和潘金蓮,晴雯和春梅,這三組人物亦有許多相似之處,回頭我專門敘述,這裡不再贅述(你們可以把cp組起來了)。

而兩位作者使用的語言中,也有相似重合之處。比如現在許多網路小說作者喜歡用的「巴巴的」,其實《金瓶梅》里也有:

巴巴尋那肥皂洗臉,怪不得你的臉洗的比人家屁股還白。

另外,《紅樓夢》里鳳姐說的「燒糊了的卷子」:

第四十六回:鳳姐兒道:「璉兒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兒這一對燒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罷。」

第五十一回:「說不得我自己吃些虧,把眾人打扮體統了,寧可我得個好名也罷了。一個一個象『燒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話我當家倒把人弄出個花子來。」

這顯然借鑒了《金瓶梅》:

第四十一回:春梅道:「俺每一個一個只象燒糊了的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話!」

《紅樓夢》里賴大的兒子外放做官,賴嬤嬤說,要他感恩主子,好好做官,「從小兒三災八難,花的銀子也照樣打出你這麼個銀人兒來了。」而《金瓶梅》里,吳月娘在發賣潘金蓮的時候,對王婆說,不拘多少錢把她賣了,因為自打她進門,「花的銀子能打恁個銀人」。

戴敦邦繪《金瓶梅》之吳月娘

我做這些對比,並不是要說,《紅樓夢》脫胎於《金瓶梅》,也不是要對比《紅樓夢》和《金瓶梅》究竟哪一部更偉大,這兩部書都是我的心頭好,但坦白講,三十歲之前,我更喜歡《紅樓夢》;到了三十歲之後,我忽然就明白了《金瓶梅》。

曹雪芹是一個暖男。他骨子裡那麼悲觀,但仍舊要把那些小女兒情態,那些往日榮耀展現給你看,他對女兒們的感情,像極了春日暖陽。他陪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攜手看落日餘暉。

蘭陵笑笑生就冷血多了。他的筆下,潘金蓮不是好人,西門慶不是好人,李瓶兒不是好人,吳月娘不是好人,至於應伯爵之流,更不是好人……第三十三回,韓道國的老婆王六兒和小叔子偷情,被鄰居捆了遊街:

內中一老者見男婦二人拴作一處,便問左右站的人:「此是為什麼事的?」旁邊有多口的道:「你老人家不知,此是小叔奸嫂子的。」那老者點了點頭兒,說道:「可傷!原來小叔兒要嫂子的,到官,叔嫂通姦,兩個都是絞罪。」那旁多口的,認的他有名叫做陶扒灰,一連娶三個媳婦,都吃他扒了。因此插口說道:「你老人家深通條律,相這小叔養嫂子的便是絞罪,若是公公養媳婦的,卻論什麼罪?」那老者見不是話,低著頭,一聲兒沒言語走了。

你看,連一個圍觀吃瓜群眾,也居然有「爬灰」的黑歷史。換言之,《金瓶梅》里,沒有一個是好人。可是,我們卻從這普遍的惡意中,讀出了許多悲涼:身為壞人的西門慶,也會抱著李瓶兒屍身嚎啕「我那好性兒有仁義的姐姐」;身為壞人的春梅,也會對著潘金蓮的荒冢流淚:「可惜你一段兒聰明,如今都埋在土裡」;壞人也有眼淚,這樣的悲涼,更像成人的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三十歲之後,我才明白,蘭陵笑笑生並不是冷血,而是他看慣了生死,看慣了世情,他的悲憫,不對人物,對的是看書的讀者。

他把他的悲憫都藏在文字之間,用黃段子掩埋。他或許在想,如果你有心,你能明白我的苦意。

所以,三十歲之後的我,更喜歡《金瓶梅》了。

不過,蘭陵笑笑生要是知道,我研究《金瓶梅》的副產品,是這本專寫金瓶梅美食的《潘金蓮的餃子》,他會作何感想?

也許會和張愛玲一起說一句,「看什麼都是個吃。」

我的回答是,我把對《金瓶梅》的理解,對蘭陵笑笑生的致敬,對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春梅等人的慈悲,都放在燉豬頭裡,放在酸筍雞尖湯里,放在芝麻鹽筍栗系瓜仁核桃仁夾春不老海清拿天鵝木樨玫瑰潑鹵六安雀舌芽茶里。

這本書的插畫和書名題字,出自我從小就崇拜的老前輩戴敦邦先生。我小時候買的四大名著小人書,都是戴老師畫的。如今我的文字能得戴老師的插畫相配,簡直想穿越回去告訴小時候的我:夢想還是會實現的呀!戴老師今年已經八十高壽,每日仍堅持在畫室作畫,實在令我自愧不如。

冬日,與戴老師、師母以及好友王悅陽在戴老師的畫室留影。

這本書也得到了我最愛的四大男神:金宇澄老師、徐累老師、陳曉卿老師和姜鵬老師的推薦,鞠躬致謝!(推薦語寫得太不好意思了)

所以,近期開始,我也會在山河小歲月上,持續給大家講一講《金瓶梅》,大家在閱讀這本書的時候遇到什麼問題,歡迎提問。

我保證,我的態度,肯定比蘭陵笑笑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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