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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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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 妹

【一】

艷鬼悄悄爬上屋檐,一襲火紅色的長裙不時被風吹起。今夜月色皎潔,熠熠星光布滿了整片天空,四周寂然無聲。她用細嫩的雙手撥開幾塊泛白的瓦片,睜著眼睛使勁往屋子裡瞧。

屋內擺設極少,看來看去也只有一張破舊的桌椅,一盞煤油燈在桌上搖曳著微弱的燭光,燈下有一個白衣黑髮的俊書生。若不是他前幾日落難迫不得已暫居於此,恐怕至今也不會有人來打掃這個屋子。

因為坊間流傳著,這裡是個鬼宅。

艷鬼看著燈下的書生,不覺咽了咽口水,她打小就沒見過長得這樣俊俏的人,做鬼之後更是連人影也看不到了,想到這裡,她就更加放肆的瞧他,左瞧瞧,右瞧瞧,仍是看不膩。

如此一來,反倒是燈下的書生坐不住了,他斂了俊俊的眸子,故作淡定沖著房檐上的鬼說:「你夜夜爬上我的屋頂,瞧夠了沒?」

「你長得這樣俊,我瞧你幾眼怎麼了?」艷鬼訕訕勾起嘴角,自月下飄身到了屋內。

「這裡原來可是我的地方,我好心讓給你,你還吝嗇我瞧你幾眼了?」她漫不經心的用手指勾起耳邊的長髮繞來繞去,指尖的丹蔻紅的滲人。

書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有些發毛,還有些怨憤。若不是被奸人騙取了錢財,他又怎會淪落到與一隻鬼同住一間屋子。

【二】

「許生…」艷鬼嬌聲喚他的名,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他跟前。

許生無奈搖了搖頭,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寫詩,不再去理會她。

於是她便更明目張胆的趴在桌前,眼對眼的看他,不時也瞥一眼他寫的詩句。

「這句怎麼讀?」她指著一處問。

「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須媒。」許生答。

「哼!」艷鬼嬌嗔一聲:「讓你進京趕考,就是寫這些淫詩浪詞的?」

「什麼淫詩浪詞!」許生頓時面色有些扭曲:「你不懂就別亂說!」

艷鬼見他這番模樣,忍不住掩口偷笑:「那就是在想姑娘了?」

她話剛說完,許生便不再去爭辯了。

他確實想人了,一個他心心念著的人。

當年相思樹下,清風湖旁。他曾拉著一名女子的手許諾:「楚楚,待我高中,必定三媒六聘,風風光光的向你爹提親,到那時,他就再也不會拆散我們了。」

那個時候,他懷中的女子巧笑嫣然:「你可此話當真?若你不能高中及第,我便嫁作他人,從此將你忘得一乾二淨!」

他猛然回神,卻發覺艷鬼的一雙手已環上他的腰。

「放開。」他冷言。

「這長夜漫漫的實在無趣,何況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艷鬼在他耳邊喃喃囈語,雙手反而摟的更緊了。

「你是鬼,我是人。人鬼殊途。」許生掙開她的手,淡淡開口。

「切,真是個木頭人!」見被潑了冷水,艷鬼不滿的撇撇嘴,轉瞬化作一縷白煙,沒了蹤跡。

見她走後,許生長舒一口氣,收拾好桌上的書籍準備入睡時,忽然發現了地上多了一枝金簪,簪子有些舊了,仔細看去,上面的缺口處應是少了顆珍珠。

或許是那隻艷鬼留下的,不知她又想耍些什麼花樣,許生搖了搖頭,將簪子放在了書桌上。

【三】

回想起當初自己滿腔熱血來到這京城聖地,一心只想高中狀元迎娶當朝禮部侍郎的千金蘇楚楚。可如今事與願違,他被幾個能說會道的江湖術士騙走了身上僅有的隨身盤纏。窮困潦倒之時,便被人忽悠著來了這鬼宅。

起初他是一點也不相信那些以訛傳訛的胡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來鬼怪之說?於是自憑著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的豪情壯膽搬進了這宅子。

可是在他住進這宅子當晚,怪事就發生了。先是緊閉的門忽地一聲竟被闖開了,他以為是風太大,便起身想把門掩好,可走到門口,卻發現門外一絲風也沒有。他當時有些驚愕,轉瞬他又告訴自己多想了,安慰著自己不要信些胡話。

之後他剛想躺下睡個好覺,放在桌椅上的行李竟莫名動了起來,一點一點朝他移動。

他瞬間如當頭棒喝,抓了衣衫就往門外跑,可那門像是被釘死似的,死活都打不開。接著便有一雙冰冷的手慢慢伸進他的脖間,他當時幾乎被嚇得忘了呼吸,只聽得一陣妖嬈的女聲慢慢滲進他的耳朵:「長夜漫漫,小相公你要去哪裡呀?」

他聽得發怵,死死閉著眼睛道:「小生…本無意冒犯,還望姑娘海涵,我現在就走!」

那女子不禁嗤嗤發笑:「我又沒說你什麼,你害怕什麼呀?」隨後她移到他的面前,強迫他睜開眼。

他萬般無奈的睜開眼,瞬間被嚇得癱坐於地上,眼前女子一身大紅血衣,雙眼空洞無神泛著幽幽綠光,一雙纖細的手上指甲已有三寸之長,最重要的是,她的腳尖沒有著地,明顯就是個孤魂野鬼。

那女鬼卻在看到他的一張臉時,頓時收回了猙獰的面目。她笑嘻嘻的對他說:「喂,你長得真好看!」

他懸著的心不由鬆了下來,戰戰兢兢的道:「叨擾姑娘了實在抱歉,只是小生…」

他話還沒說完,那女鬼又搶先他說:「你一定是沒地方去了,所以才來這裡的對不對?」隨即她又執起下巴小聲嘀咕著:「這荒郊野宅的,有地方去肯定也不會來這裡呀…」

他聽後心裡委實憋屈,末了,他咬咬牙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也罷!今日落到姑娘手裡,要殺要剮隨你處置。」

哪知女鬼聽完掩面輕笑,俯下身對他眨眨眼睛:「你長得這樣好看,我怎麼捨得殺你呢!」

他微怔,再次看向她。此時女鬼已沒了方才駭人的嘴臉,似琉璃般清透的眼神里現出點點星光,額間描貼花鈿襯出那一雙修長如畫的眉眼,唇角微翹,他忽地就想起一句詩:「丹唇翳皓齒,秀色若珪璋。」若不是面色太過蒼白,他真要以為剛才的女鬼是她假扮來的。

「不如,你留下來陪陪我,我便將這地方讓給你。」她乖乖看他,眼裡像落了滿天星火。

那一刻,他突然有些愣住。是不是這地方太過寥寂幽靜,連她這樣一隻鬼都顯得格外落寞孤單。

此後他們便達成協議,他偶爾陪她說說話,她將整間屋子讓給他,供他好好讀書,直到科舉考試之日。

許生細細想來,女鬼白天從不出現,她只在夜裡現身,除了有時纏人胡鬧一些,倒也也沒什麼壞心思,可是她從卻不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每當他有些好奇詢問她時,那女鬼總會笑得一臉醉人:「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叫艷鬼!」

自那之後,許生便不再多問,他想自己不過是這間屋子的一名過客,不過是與女鬼擦肩而過的一個路人,何須知道那麼多。這世上總是知道的越多,煩惱便越多。三丈軟紅內,俗事卻有千萬種,他又何必自尋煩擾。

【四】

永樂一十五年,五月中旬。科舉結果公布,皇榜昭然於市。

許生聽聞消息,放下手中筆墨飛奔而出。已經是第二年了,上一年沒有考中,今年他信心滿滿,想著定能高中。可當他火急火燎在榜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時,眼裡的光輝開始一點一點的散去,最後只剩下滿目的失望。

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許生一身疲憊的拖著身子,頹唐的走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周圍人見他這副模樣,唯恐避之不及。

有好事的大媽發現他是一年前搬進鬼宅的人,指指點點的對他說:「你住的那個地方可是個凶宅,一旦被裡面的惡鬼纏了身,就會事事不順,步步皆難。求什麼沒什麼,甚至更點背的,連喝口水都塞牙呢!我勸你呀,還是去廟裡燒燒香求求佛,早些離開那個鬼地方吧!」

他苦笑一聲,若能離開,他何嘗不想,只是這些年靠賣字為生賺來的錢都用來買了大大小小的書籍,哪裡還有錢找別的住處!

他長長嘆了口氣,抬眼間,竟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一間寺廟的正門處。

「進去,還是不進去?」他站在那裡躊躇著。

這時門前的一名和尚走了過來:「阿彌陀佛,施主面露難色,可有何事憂心?」

許生忙拱手作揖:「有勞大師了…」

和尚雙手合十慢慢道:「施主可是一年前住進那凶宅之人?」

許生霎時愕然:「大師怎會…」

那和尚不緊不慢笑:「可否聽老衲講個故事。」

許生虔心躬身,默默點頭。

兩人就著旁邊的青石板凳坐下,和尚嘆了口氣,目色哀憫。

十五年前,適逢漠丘之戰。我朝北面邊境不斷有異民蠻族來犯,於是聖上派出十萬將士抵禦外族侵略,當時執管軍火的兵部尚書陳氏剋扣軍餉,那時正值冬日,將士們食不果腹,衣不抵寒,餓死凍死的不計其數,兵力極弱。最後我堂堂大國竟敗給了一個蠻荒異族。

之後聖上龍顏大怒,派人追查此事。而陳氏因有當朝丞相撐腰,便將此事嫁禍給了當時一片忠心的前朝將軍沈邱明,因陳氏勢力太過強大,大大小小的官員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罪判給了沈邱明,說他是故意要削弱我朝兵力,意圖謀反。

後來聖上一怒之下,將沈家滿門抄斬,男女老少一個不留。可是之後聽說當晚沈家唯一女兒沈長歡逃了出去,到她一個表哥家裡救難。誰知那表哥明裡一套,暗裡一套。背地裡竟將她偷偷上報給了官府,她知道後,一氣之下又在夜裡逃回了將軍府,最後在府內正堂自縊而亡。

那一夜,將軍府在一片火海中化為灰燼。

之後便經常有人在附近荒廢的小屋裡聽見有女子低低的哭聲,那聲音很怪,有時像哭,有時卻像是在笑。所有人都覺得是那沈家女兒陰魂不散,此後再也無人敢去那裡。

和尚說到這裡,看了許生一眼,站起身道:「施主在那裡住了已有些時日了,若真見得了那姑娘,還請勸她早早放下執念,走嚮往生啊!」

許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那個屋子裡的,他只記得自己聽完那和尚的話心裡壓抑沉重,那感覺甚至比名落孫山還要難過,他坐在桌前咽了口氣,竟發覺喉間苦澀難忍。

【五】

入夜,燭火在空氣中閃著點點光芒,窗外月白如晝。忽一條紅綢軟衫垂在半空中,順著許生的眉心,漸漸滑過他的鼻尖,嘴巴,落在他的肩上。

「書生,你又在發什麼呆啊?是不是讀書讀傻了?」艷鬼猛地出現在他眼前,調皮的沖他吐吐舌頭。

「你…」許生此刻心煩意亂,話到嘴邊竟忘了該說些什麼。

「科舉又沒考中啊!」艷鬼滿臉疑惑的望著他,隨即又安慰他道:「你別灰心嘛,今年不行,還有明年啊!總有一天你一定會被金榜題名的!」

許生滿腦混沌,根本沒聽她在說些什麼。恍然記起前幾日艷鬼掉下的簪子,忙將它拿出來遞給艷鬼:「諾,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艷鬼見了簪子一陣驚喜:「這支簪子怎麼在你這裡!我還以為它已經丟了呢!」她開心的接過,眼神卻又在片刻之間閃過一絲憂傷:「可是,它現在已經舊了,也壞了…」她仔細看看那支簪子,又將它放回了桌上:「留給你吧,或許還能賣些銀子供你上京趕考呢。」

許生聽她這般言語,眼神驀地黯淡下來,輕輕低喚了一聲:「沈長歡…」

那一聲很輕,但卻被艷鬼聽得清清楚楚。頃刻之間,她的面目變得有些猙獰哀戚,先前的歡愉一掃而光。一雙纖細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在了肉里。

她聲音有些顫抖:「你怎麼知道?」

「已經過去十年了…為什麼不離開?」許生滿目心疼的望向她。

「為什麼要離開?」她冷笑一聲:「我大仇未報,滿心不甘,憑什麼要離開!」她鮮艷的紅衣似著了火,在許生眼裡融成一團烈焰。

「那為什麼不報仇?」許生心頭一顫。

沈長歡突然苦笑一聲:「他現在一路飛黃騰達,早已住進了皇家宮苑。天子聖地,豈是我這般孤魂野鬼進得去的…」

「既知無能為力,那為何又要在這塵世中遲遲不肯離去。你不屬於這裡,你還會有下一世。沈長歡…」許生竭力想勸沈長歡放下執念,好讓她能夠早日轉生。

沈長歡忽地一陣大笑,她轉身看許生,笑得眼角落下了淚。那一抹紅色身影在幽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哀傷:「許生,你根本不明白…你不明白!」她眼底的哀傷似乎落進了他的心底,而後又漸漸消失在空氣里。

後來的日子裡,不知是否對沈長歡起了同情之心,許生不再提起十多年前沈家的滅門慘案,也不再去勸沈長歡放下執念,他知曉她的心情,也感受得到她的不甘,既然不能勸她放下,不如就隨她而去,而自己能做的,便是在這不多的歲月里,盡量讓她心裡快樂些。

他總會有意無意的帶些長歡喜歡的東西回來,那些心愛之物雖是碰不得,也沒什麼用處,但沈長歡見到後總是格外開心,她已經做鬼太多年了,凡間的俗事大多都記不清了,有時她甚至想就這樣做一世的冤魂野鬼也好,她沒什麼別的願望,只求自己不忘記家仇之恨,總有一天,她想著總有一天自己會親手殺了陳氏那廝。但她卻沒有料到,許生的意外闖入卻漸漸喚醒了她那一顆孤寂多年的心。

【六】

長歡隱隱約約只記得那天天氣很好,乾淨軟綿綿的雲朵鋪滿了整個天空,湛藍的天幕里滿是金燦燦的陽光。她吵鬧著硬要許生帶她出門,可鬼是見不得光的,許生總是不應。

最後她竟急的落了淚 ,許生應付不急,只好答應了她。她附到了一隻瓷碗中,那瓷碗通身青綠,是上好的翡翠燒制而成,也是許生的家傳之寶,他十分寶貴。

許生小心翼翼的將那瓷碗放進懷裡,像是比生命還要珍貴,沈長歡躲在那隻碗里,也藏在了他的懷裡,那時她似乎聽見了他緊張的心跳。

之後他帶著她一路悠悠轉轉,沈長歡好像聽到了有風在耳邊呼呼刮過,有花的香味,草的清新從鼻尖飄到了心尖,她好像也聽到了集市上人聲鼎沸的叫賣聲,車水馬龍的巷道,這一切彷彿告訴她自己還活著一般。

她有些欣喜不及,悄悄對許生說:「你再把我拿出來些,讓我多看幾眼好不好?」許生搖了搖頭,十分固執:「不行!碰到陽光你會沒命的!」

可長歡仍不死心,她音似嫩芽,彷彿帶了魔力一般:「我就看一眼,一眼就好…」

許生終是允了她,他小心將懷裡的瓷碗拿出來,不料身後一群匹夫莽漢忽然從他身邊急匆匆的闖過,就那樣一個不小心,他手中的瓷碗便落在了地上,那一聲清脆刺耳的響聲,震的他猛地心下一疼。

他慌了,驚慌失措的去撿已經碎成幾片的瓷碗:「長歡!」他心亂不已,彷彿失了幾縷魂魄,手被碎瓷划了好多條血跡,他都渾然不覺,當時周圍聚了很多人,大多數看客帶著幾分玩味的看著他,時而評論幾句,有人說他瘋了,有人勸他不要再去撿了,東西已經碎的拼湊不成。

他不聽,只一句又一句的叨念著:「長歡…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突然又用衣袖死死地為那碎瓷擋著陽光。

當時長歡就靜靜站在屋檐下,明媚的陽光穿過屋檐又折射到別的地方,絲毫傷不到她半分。那個時候,她的眼裡,只看到了許生一個人。那個白衣瀟洒又有些高傲的少年也會緊張,原來他也會很傷心的哭,會為她流淚。她忽然有些開心,可眼底卻又盛滿了憂傷,在明媚的陽光中,像落了一層會發光的珍珠。

待天邊幾片夕陽慢慢躲進了地平線,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一般,天暗了下來,漆黑的夜空中露出彎月的一角,若隱若現,許生渾渾噩噩的走回了那個屋子,他只知道自己很難過,可是沒了那女鬼來煩他,不也挺好嗎?但此刻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彷彿聽到當年那個自縊而亡的姑娘在火中哀怨的喚他,神情是那樣痛苦。

【七】

「許生…」熟悉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又是那一身如火的紅衣,沈長歡抿起嘴角歪頭看他:「你這副模樣,可是一點都不像要高中的狀元郎哦!」她話音剛落,許生猛然將她拉進懷裡,那樣用力的懷抱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讓她有些透不過氣。

「沈長歡!你都是一隻鬼了,怎麼還總是惹人擔心!」他狠狠咬牙道。

沈長歡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波瀾:「許生,你這是在為我傷心嗎?」

發覺自己莫名的舉動,許生忙鬆開了手,懊惱道:「我不過是心裡過意不去,我只是怕害了你…」

沈長歡淡淡一笑:「當真只是這樣?」

許生沉默,不再回答。他想,自己不過是可憐她,自己怎麼可能對她產生其他感情呢,也更不會喜歡上一隻鬼。

在那之後,沈長歡與許生親近了許多,總會時不時來找他,甚至在白天也會出現。但許生卻害怕了,他開始慢慢躲著她,開始疏遠她,他不想讓沈長歡誤會什麼,也不想承認自己對一隻鬼會有什麼特殊情意。

離科考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許生最近卻越發倒霉,幾乎事事都不順心,剛賺來的錢會被偷走,走路會莫名其妙摔倒,甚至連出個門都次次逢上暴雨天氣,不知毀了他多少辛辛苦苦作出來的字畫。一時間,他憤怒難當,卻又恰巧在此時收到了心愛女子蘇楚楚的來信,信中寫道今年他若再不能考上狀元高中及第到府上提親,她就要嫁作他人婦,從此兩人再無瓜葛。他愁悶難耐,乾脆借酒消愁,獨自在一家小酒坊里坐到深夜,直到酒坊主人要打烊了,他才鬱郁離開。

沈長歡一隻鬼百無聊賴的在屋子裡飄來飄去,等著許生回來。

這時門剛好被推開,沈長歡一陣驚喜飄到他面前:「許生,你怎麼現在才回來?」許生滿臉醉意,懨懨看著她:「我回來?我甚至都不想回來,連見都不想見到你!」他目光含著些許哀怨憂傷:「都怪你這隻鬼,害得我事事都不順,我的字畫沒了,狀元夢沒了,現在連我最喜歡的女人也快沒了!」他指著沈長歡一字一句道:「你怎麼那麼自作多情,我怎麼可能喜歡你!你不過是一隻怨氣未了的孤魂野鬼而已!我不過是可憐你,你難道就傻的連現實都看不清嗎!」

沈長歡突然就愣住了,她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耳邊不時環繞著他那灼心的話語。她眼裡的光芒一點一點褪去,最後又泛起幽幽的綠光:「你…說的都是真的?」她眼裡霧氣藹藹。

「當然是真的!」許生晃晃悠悠的在她身邊轉來轉去,腦袋迷迷糊糊:「你是鬼,我是人 !你別自以為是了!」

沈長歡沒再說什麼,許生那時頭很疼,模模糊糊只看見她一抹落寞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這樣也好,這樣真好!」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幾個月積鬱的怨憤難平,一朝噴涌而出。他發瘋般大笑起來,最後竟又變作低低哭泣。

【八】

自此之後,長歡便很少再來打擾許生,許生不記得那晚自己都對沈長歡說了些什麼,他只知道沈長歡那時好像很難過,可如今他也再無法回頭直視她了,她與他之間好像突然多了一層隔膜,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再互相折磨。大部分的夜晚,他手捧聖哲挑燈夜讀,她躺在屋頂細辨繁星。偶爾,他也會分心的向屋頂看上一眼,卻只能見到她大紅的衣裙在夜空中起起落落,映在他眼裡一世凄涼。

轉眼就這樣過去了不知多少個日夜,終於又等到了科舉考試。臨行前一天,他卻忽地抓起桌上那支壞了的金簪跑了出去,整整一天都泡在河中,他要找到一個大蚌,為她綴好那殘缺的一顆珍珠。

當晚,他收拾好行李,想著若這一次再不考中,他便歸鄉,從此再不提金榜題名!那一晚的風很大,風把門吹得哧哧作響,沈長歡一襲紅衣站在門前,及腰的長髮與風肆意糾纏著,周身煙霧繚繞。她緊緊握著那支金簪眼裡透出絲絲絕望:「你還會回來嗎?」她問。

他頓了頓腳步,張張口卻始終沒有說出半句話,閉上眼一狠心毅然決然地離去。身後她目光憂鬱不舍,彷彿生命里唯一的一道光再也見不到了。

【九】

春去花落,秋去冬來,繁華的京城忽然變得寂靜起來,城外積滿雪的樹杈吱吱呀呀的顫動著。茫茫大雪的天氣里,眾人頂著風雪披著粗棉麻襖匆匆出了門,今日是科考結果公布之日,自然是不能錯過。

那皇榜上明明白白的寫著一個名字:許生。

文科狀元筆試第一名:許生,年二十有二,杭州人氏。

她暗中為他開心,自此後沈長歡便常會在夜晚偷溜出門,她隱著身形,別人是看不到的。她來到這熱鬧的街市上,層出不窮的生意花樣多了去了,千奇百怪的雜耍也看的膩了,美味珍饈她自然也吃不得,她到這遊人如織的古市內,不過是想探一探許生近來的消息罷了。

在她每一次得到他的消息後,失望便會更深一層,直到心中殘留的一絲希望慢慢消失殆盡。

乞巧節的那個夜晚溪水潺潺,湖面上輕舟點點,周圍街市林立,萬家燈火通明。各色花燈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的倒映湖面上。她漫不經心的坐在橋頭的一棵垂柳下默默發獃,卻猛然聽見旁邊有一男子道:這新封文科狀元也真是有福氣啊,不僅相貌為絕世之容,連詩詞歌賦也寫得磅礴大氣,舉世無雙啊!難怪當今聖上會賜婚,將最寵愛的金鳳公主嫁給他呢!」

沈長歡聽到此處,一顆心忽就這樣沉入湖底,她安慰自己不要難過,不要再去想他,可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心慌,最終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那晚人多類雜,她轉過招搖喧鬧的巷道,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忽然驚覺周圍有些安靜的可怕,她心下一陣心悸,剛要飛身離去,便被幾道黃符打了下來,渾身劇痛的落在地上,而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名稚氣未脫的黃毛小道士。

「你這廝小鬼,深夜出現,可是要害人性命!」他青雉未脫的聲音響起。

「道長手下留情,我並未害過人!」沈長歡急辯。

「哼!魅鬼蠱惑人心,休得狡辯!」那小道士隨即抽出一柄桃木劍向她刺去。

沈長歡反應不及,劍一把刺進她的肩胛,她吃痛一聲慘叫,雙手猛然掙開,瞬間引來一陣陰風,那小道士修行尚淺,一時被陰風圍困,沈長歡慌忙起身,化作一縷精氣跌跌撞撞,卻一個不留神誤入了一具身體。

那是一具剛剛死去的女子的屍體,身上一件鵝黃小衫已被人撕扯去了大半,梳著一頭規矩的雙髻,一雙杏花美目瞪得很大,神色驚恐無助。大概是夜半出行被歹人看上了容貌,才喪命於此。

想必那小道士必定尋不到自己了,沈長歡緩過神,詫異的發現自己竟變成了另一個人,她附上了一個人的身,心中突然湧出一陣驚喜,輕輕抬起的肩胛處還在隱隱泛疼,她坐起身吃力纏好傷口之後,一個人漸漸消失在漫無盡頭的黑夜。

沈長歡的心情還是有幾分忐忑的,她變回人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看看許生,他如今已是眾人贊口不絕的天之驕子,不知見到自己後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她每走一步,心都似懸著的弓,緊緊繃著。

待走過一條熱鬧的巷市,周圍的小販叫賣聲小了不少,她滿心歡喜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抬起眼向前一看,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

對面站著的人,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背影,那背影曾在那個幽暗的小屋裡陪了她許多個日日夜夜,是許生!而許生的身旁多了個女子,一身金綾七色羽衣,面如桃花,脂如白雪,一雙柔情的如水眸子里滿是笑意,沈長歡聽周圍將士們叫她:「鳳公主。」

轉身,沈長歡麻木的按原路返回。那便是他口中心心念念的女子?那是他曾告予她此生都會愛憐的女子?不過是一些騙人的胡話,他沒有娶蘇楚楚,他成了大名鼎鼎的狀元郎。也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許生如此聰明,怎會不懂這個道理?沈長歡在心裡暗自自嘲一番,她痛心,可這些又與她何關。

【十】

沒過幾日,傳聞尚書府陳氏家中要招些歌姬來為陳家老爺拜禮賀壽,沈長歡聞言暗喜,想著這正是個機會,她定要手刃那老賊!

幾日後,天色將晚,壽仙樓內卻是一片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陳氏壽宴將會在那裡舉辦,沈長歡精心打扮一番,趁著賓客眾多,偷偷混進了一群舞姬之中,進了壽仙樓內。

眾多達官貴人,朝中道友紛紛來臨,在一群人潮擁擠之中,沈長歡驀然回首,再次見到了當初那個白衣飄飄的俊朗少年,他竟然也在這裡!原來他早已忘卻了自己,甚至連帶著忘記了自己的家仇血恨,她內心如火中燒,恨不能剜去自己這雙眼,最起碼見了他不會心疼。

許生站在人群之中,無意間瞥見了她一雙哀怨凄涼的眸子,他忽地一顫像是在想什麼,繼而又有些失落的搖搖頭,繼續笑臉相迎著這浮生百態的人心嘴臉。

酒宴過半,樓外桃花寂寂而落,瓣瓣紛飛,樓內眾人言笑晏晏,觥籌交錯。伴著醉意微醺的幽月,在夜空中勾勒出一抹蕭瑟之感。一曲錦瑟和鳴,餘音婉轉的歌調隨著一個個曼妙身姿的出現顯得更添韻味,歌姬們輕歌曼舞,細擺腰肢,一顰一笑,盡態極妍,在座的人無不贊口稱絕,沉醉其中,連陳氏那以人到暮年的狗官,竟也看的如痴如醉。

沈長歡點著舞步慢慢向前靠近,她側眼瞄了許生,只有他一個人在低頭喝著悶酒,來不及再多想些什麼,她目光驟然變得犀利,在湊近陳氏之後猛地自袖中飛出一柄長劍,一時間,眾人慌亂,冥冥中有人大叫:抓刺客!

她嘴便勾出一絲冷笑,然而就在劍快要刺向那老賊時,卻有一個身影側身而入,沈長歡手中的劍,頃刻間就此止住…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為什麼!」她的聲音有些喑啞。而眼前許生神情複雜,痴痴看著她。他的左肩正滲出一大片鮮紅的血,像開出了成朵成朵鬼嬈的花。

她失神般抽回手,身後一群侍衛蜂擁而上,瞬間無數刀劍穿過身體,她的呼吸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空洞的眼裡淌出一滴淚。

沈長歡被打出了那個身體,她恨恨咬牙一路負傷逃回了那個小屋。

鬼是不能進入人的身體的,一旦進了人的身,便會沾染上人間的陽氣,而陽氣與陰氣生生相剋,日久攻心,必定命不久矣,何況她現在已是一隻奄奄一息的鬼了,她想,自己活不過幾日了。

許生劍傷並不嚴重,陳氏承了他的恩情感激不已,日日送來上好的藥品補品供他養傷,他心下盤算著,那老賊終是對他戒心減了一些,可是他這幾日卻總會想起那天那個行刺的歌姬,為什麼…為什麼她的眼神竟跟長歡的一模一樣?難不成…他趕忙派人到了之前自己寄身的小屋。

夜微涼,繁星點點落在天上,半月隱隱泛著血色的光,凄涼又有些哀怨。一和尚身穿灰色僧衣,踏入屋內。沈長歡蜷坐地上,氣若遊絲。

「阿彌陀佛,施主,許公子派我來度你,放下執念,早日回頭是岸啊!」

沈長歡落魄的身影在陰暉的夜風中顯得格外無助,額前幾縷凌亂的青絲遮住她半邊臉,她頹然一笑,心如死灰:「既不愛我,又已棄我,何必度我!」說罷緩緩閉上眼睛,任由一道白光在體內隱隱成形,最後自毀魂靈,灰飛煙滅。

【尾】

永樂一十七年秋,陳氏官場失意,後繼不才。十幾年前的冤案再度被翻出,由許生親審。

陳氏等人因濫用私情,擅用執法,誣陷沈邱明並坑殺將士,罪無可赦,即日處斬!聽罷此話,陳氏等人心下一涼,自知是無力回天了。

幾日後一個秋雨纏綿的夜晚,許生忽被一聲悶雷驚醒,回想起這幾年他為了替十幾年前的冤案翻案,甘心與自己不喜歡的女子溫言細語,耳磨斯鬢,甘心忍住萬般不甘屈於人下,甚至在聽聞她永世不得轉生後忍住悲痛重審舊案。對於沈長歡,他以為自己不過是可憐她,憐憫她,想要替她討回一個公道。可他卻至今仍未明白當初為何聽聞蘇楚楚已嫁作他人後竟松下一口氣,心中無波無瀾。

可當眼裡的淚伴著濃濃的秋雨淅瀝淅瀝落進他心底的時候,最難忘的記憶竟是他與沈長歡同住舊屋的日子。

在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終是愛上她了。

【作者簡介】

程雙紅,又名程子君,作家、編劇。筆名:程曉楓、程蟲蟲、梅映雪、梅虹影等,生於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為理想,以簡單為目標,人生信條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歲正式開始發表作品,青年作家,熱愛音樂、武術、電影、旅行,寫作十餘年。詩歌、散文、小說等作品散見《河南日報》《芳草》《羊城晚報》《短小說》《精神文明報》《雪花》《現代家庭報》《揚子晚報》《青年作家》《人民日報》《長沙晚報》《吐魯番》《青少年文學》《思維與智慧》《讀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覽》《報刊文摘》《37°女人》《小品文選刊》《傳奇?傳記文學選刊》《佛山文藝》等刊物,詩歌、散文、小說作品入選年度選本。著有長篇小說《雪花神劍》《血海浪花》《蒼茫》《法醫龍飛》《麵包樹上的女人》。

主編:周碧峰

編輯:范靜

美術編輯:文笑天

法律顧問: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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