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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一天到晚吃了吐的人

我們說一個人 「有病」 時,多半是在說 ta 腦子有問題、行為不正常。從幼年時期開始,這便是攻擊他人的標準用語之一,暗含著一種 「我比你強」 的優越感。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在世界裡經歷得更多、侮辱性辭彙庫變得更豐富之後,終於發現 「有病」 這個詞,幾乎已經毫無殺傷力,更多時候甚至變成了一種感嘆,不再具有實際意義。

究其原因,或許我們最不願意麵對的一個理由是 —— 我們發現,其實所有人,你我他,多少都有點不正常。當一個詞的作用從羞辱他人變成描述我們的共有特徵時,優越感消失了,我們默默拉起手來,心照不宣,同病相憐,勇抗病魔。

於是,在又一個無法平靜心跳的春天,我們準備了這個關於精神健康的專題。調整好呼吸,一起面對我們 #都有病! 的這個事實吧。從科普知識到方法指南,葯都擺在桌上了。別害怕,放進嘴裡,來干一杯溫水。

說自己 「吃了吐」 可不是說相聲,而是我有進食障礙,通俗而具體一點地說是厭食症。和常人想像的那種幾乎不吃東西的厭食症不同,我會瘋狂的吃,吃到自己的胃要炸掉,然後再把那些食物吐出來,翻來覆去,無休無止。這種行為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神經性暴食症(Bulimia Nervosa),據Amy Winehouse 的弟弟說,Amy 更多是因為這個病而非毒品和酒精而死的。它不容易被發現或診斷,也很難被重視;它會帶來低自我價值感等情緒影響,和其他精神疾病糾纏在一起,互為因果,慢慢消磨一個人的意志,甚至帶來自殺等結果;精神折磨之外,無法足夠進食、嘔吐和其他併發症等帶來的傷害也相當可怕。總之,這就是一個非常狡猾而且致命的疾病,而我正在慢慢學習如何與它相處。

一餐需要吃很多 所有照片由作者提供

進食障礙發作的過程相當不愉快,哪怕是吃東西都相當痛苦。每次吃飯,我都覺得自己像一隻在拱食的豬,我發狂似的把所有的食物塞進嘴裡,吃到滿頭大汗,吃到整個人因為胃疼和自責而哭起來。食物里不斷有汗水和淚水滴進去,胃疼也越來越厲害,疼痛最終會讓腦子稍微清醒一下。這時我就會想起之前吐血的事情,還有那些吃飯吃到撐死的人的新聞,於是就掙扎著暫停進食。吃不動了我就會去找衛生間吐,有時候胃會疼到人都走不動,於是我就會吐到其實是早就備好的垃圾桶里。吐得久了,我還掌握了一套不用手摳就能吐得酣暢的技巧:站著,彎腰,腹部用力,然後抬腿輕輕把膝蓋靠近胸口,頭壓低。我會一直吐到眩暈、發抖或者有膽汁的味道飄出來,這些信號讓我知道自己吐的差不多了,然後我就沖水或紮好垃圾袋,漱口,調整呼吸,把笑容掛在臉上,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這個過程可以非常隱蔽,有心隱瞞的話,其他人根本就發現不了。

情況嚴重的時候,我每隔兩三個小時,就會把剛才的行為再重複一遍。

不得不凌晨三點去覓食,並不是餓,而是為了吃了能吐

進食障礙的成因很複雜,但文獻中經常說其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對身體的不滿,這一點我非常確信。在神經性暴食症上,這個邏輯很好理解,人一旦想瘦,就可能選擇盡量減少熱量的攝入。控制飲食挺難的,但把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卻非常簡單。久而久之,你就會形成一套扭曲的邏輯:不管吃多少都會覺得自己吃得多,肯定是要吐的;而反正吃多少都會吐,那就不如破罐破摔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的進食障就是在這套邏輯下形成的。

其他類型的進食障礙成因也是相似的,背後的目的往往都是儘可能減少對熱量的攝入或管理,只是表現不同。除了我這種神經性暴食症,如果完全不進食,就是神經性厭食症(Anorexia Nervosa),曾經著名的流行組合卡朋特兄妹的妹妹 Karen Carpenter 就是死於這種;如果狂吃但不吐,就是狂食症(Binge Eating Disorder)。這三種是進食障礙的主要表現形式。這些類型的進食障礙在年輕人、女性和一些特定職業(如舞者、模特)中具有更高比例(但也可能是我這樣的普通 ppt 男工),也印證了用對身體的不滿解釋進食障礙成因的合理性。另外,一些看起來和進食無關的行為,其實也可能是進食障礙的表現。例如反覆地在進食後瘋狂運動,其本質和進食後嘔吐一致,也是神經性暴食症。還有一個有意思的事情是,神經性暴食症往往會比 「好好吃飯」 攝入更多的食物,因為人不可能真的會吐空的。

人會有想瘦的想法,肯定就會伴隨著對於肥胖的羞恥感。這種羞恥感也會讓人在自己有進食障礙時,去選擇隱瞞而不是尋求支持。當年我減肥的時候其實有個細心的舍友指出過我吃完東西老吐的事情,但我當時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否認和隱瞞。在他指出這件事之後,我極少和他一起吃飯,也不會在他常出現的地方(比如教室和宿舍)附近的衛生間嘔吐。很長一段時間裡進食障礙都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和秘密。現在看來,如果那個時候能積極的進行一些干預,事情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麼嚴重。

雖然已經不胖了,鎖骨都明顯了,但我還是停不下來對身體的不滿雖然已經不胖了,鎖骨都明顯了,但我還是停不下來對身體的不滿

可是,如果一開始進食障礙只是因為想要改變自己的身體,那在我已經減掉,或者說殺掉,三分之一的自己體重三四年了,進食障礙為什麼還是沒有被解決?我覺得一方面,進食障礙和別的疾病糾纏在了一起,另一方面,我也沒有完全放下自己對身體的不滿。

進食障礙和其他疾病糾纏在一起,和它們互為因果,讓人難以擺脫它的控制。作為一個躁鬱症患者,生活中的許多事物都會讓給我帶來強烈的焦慮、不安全感和負罪感。這些情緒產生時,吃東西幾乎是一種發自本能的對自己的撫慰。而暴飲暴食後,在 「你連吃都控制不了,還能控制什麼」 的文化驅動,和疼痛胃部的生理驅動下,我又被迫去嘔吐。在這樣一個循環里,我的身體無疑是痛苦的,進食和嘔吐的過程都不愉快。嘔吐會損壞食道,也容易腐蝕牙齒。另外我還需要為進食付出經濟成本,為嘔吐做充足的準備。能享受的,只有那幾分鐘逃離的快感,在自我厭棄和自我傷害之中進行的一點自我關懷。這是我充滿負面情緒時,告訴自己 「事情不對了,但你沒有錯」 的方法。

吃了再吐出來,這個我跟自己說是 「減肥的時候養成的習慣」,讓我通過對身體的折磨,來緩解自己的精神壓力。我放任這樣的行為不斷產生,其實是在自我傷害。

而且這並不能真的解決我的問題和困難。最直接的是,吐了之後,吃東西帶來的對情緒的緩解就要大打折扣,我有時候就會再去吃一次,然後吃完又要再吐,整個人在 「吃-吐-吃-吐-吃-吐」 的循環中無法自拔。無法從這種行為中脫身出來,也時常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隨之又會產生那些焦慮、不安全感和負罪感。我不斷懷疑或自己羸弱和貪婪,需要靠吃這種有安全感的行為來慰勞自己,也自責自己矯情和怯懦,不敢太放飛自我,只能要用嘔吐來迫使自己待在一個並不舒適的規範中。

另一方面,對身體的不滿並沒有消失。不管我自己多努力,周圍的環境還是會不斷讓我對自己的身體特別不滿。如今我其實是有一個蠻 「標準」 的身體,但當我跟一些人聊到自己的進食障礙時,還是會被問道:「你是不是就是想瘦?」 或者被評判 「你就是給自己瘦不下來找借口。」生活在這麼一個對身體特別不友好的環境中,因為肥胖而帶來的羞恥感往往老傷未愈又添新疤,對身體的焦慮和不安也就揮之不去。這些情緒出現的時候,又只好進行一輪吃了又吐的循環。

這種情緒下,我怎麼能讓自己覺得稍微舒服一點呢?無非是再買些食物,吃進去,然後吐出來。

狀態差的時候看哪都是無底洞

為了打破這樣的循環,我尋求了包括醫療救助在內的一系列支持和幫助。有意思的是,我的情況一開始被醫生當作是胃病,還被建議了 「吃點健胃消食片就行了」,後來去了精神科才確診。事情真正出現轉機是在我認可並要身體力行「身體接納」(Body Positive)這個概念的時候。更熱愛自己的身體,消弱了我對進食障礙的羞恥感,這讓我開始接受 「我有進食障礙」 的事實。

我願意寫這篇文章講食障礙,也是因為我漸漸認識,神經性暴食症讓我成為了這個社會對身體進行規範的受害者。我不想再這麼下去了,我也不應該經受這樣的遭遇。這樣的 「覺悟」 也讓我能更好地面對自己的其他疾病,尋找食物之外的調節情緒的方式。我在嘗試不斷創造進食的 「安全環境」 (指情緒上和物理環境),在其中我能有更愉快的進食體驗,也不會有嘔吐的現象。

一點一點的,進食障礙沒有那麼可怕了。與進食障礙共處是一個艱難的過程,我還在學習中,也希望我的成績單上不會再有更糟糕的精神狀況和自我傷害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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