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大王就是她,大家叫她小邋遢
我認識一位愛遲到的姑娘。從上小學第一天,到工作後的第N年,她始終穩坐「遲到大王」寶座。
上學時,爹媽打罵,說她寡廉鮮恥,臉皮比城牆都厚;現在,爹媽會轉發很多職場警句or人生忠告,告訴她細節決定成敗,遲到的員工沒有前途,餘生必將在黯淡悔恨中度過。
然而,不管小時候挨了爹媽多少窩心腳,還是工作後被扣了多少全勤獎金,神也無法阻擋她想遲到的心。哪怕是今天起了個大早,她也一定會因為種種原因趕個晚集——打車沒打到,化妝沒化好,出門腳崴了,衣服勾破了……
一開始我也和所有人一樣,只當她也是個不會守時,沒有責任心的人。
但後來,我發現在她的人生面臨的問題中,遲到真的算不上個事兒。
比這更嚴重的是:她焦慮,抑鬱,敏感,易怒,有評價恐懼症、強迫症行為,還有極擰巴的親子關係。
或者說,遲到只是一個表象,就像身體上的處處潰爛。看著觸目驚心,但潰爛的膿瘡本身卻不是病,而是病症引起的白細胞對身體的自我保護。
於是我對她說,遲到算毛線,有槍斃的罪過嗎?
我這麼說,結果當然是被周圍人批評了。遲到怎麼不嚴重?面試遲到,你壓根得不到工作機會;見客戶遲到,可能影響一單生意;見領導遲到,造成的不良印象用幾倍的優良表現都無法彌補……
你們說得都對。我自己是個很守時的人,也非常不喜歡人遲到。但為什麼我還是要對她說
——
遲到是一件不重要的小事
遲到是一件不重要的小事
遲到是一件不重要的小事
(不重要的事情也可以說三遍)
因為,隨著接觸的深入,我發現,她開會、見客戶、做活動、趕飛機——從來沒有遲到過。
這就意味著,她明明可以做到不遲到。同時也指向一種可能性:問題並不出在遲到本身。
再後來我又發現,她也並不是不在乎自己遲到這件事情;相反,她對自己天天遲到的事感到非常困擾——她說,自己經常焦慮得整晚睡不著,上網搜索著避免遲到的小貼士直到後半夜,於是第二天毫無懸念地,起不來床了。
對於領導同事指出她愛遲到這件事,她也非常在意,儘管別人是出於善意的提醒,她的玻璃心卻能立刻崩碎成渣,想到了父母言猶在耳「寡廉鮮恥」的訓斥……
可以說她對遲到這件事的焦慮程度,甚至都超過了遲到本身對她的影響。而且,也不光是遲到,在她生活中,有各種方方面面的小事,都給她帶來著同樣的困擾。她每天活在自己是個loser的自責中,也活在對前途渺茫的恐懼中,卻就是無法做到痛改前非。
她的這種遲到,幾乎像是一種強迫行為。即使起得不晚,她也會因為各種原本可以避免的原因磨蹭到最後一刻——比如9點上班,路程1小時,算上堵車,只要7點30出門就完全可以避免遲到,但她卻一點提前量也不會給自己留,寧可磨蹭到7點59分也絕不會出門,這樣一旦在路上遇到堵車或其他突髮狀況,遲到就毫不意外了。
這聽上去和「晚睡強迫症」又有點迷之相似。說是強迫症,說是沒有勇氣結束這一天,其實都是源於內心底對一件事情的排斥感,而這種排斥,可能自己都未曾察覺。
這位愛遲到小姐敞開心扉地對我說,類似的事情在她的成長經歷中還有很多
——
雞蛋剝得不光滑平整,被斥為「弱智」「小事都做不好」「讓人瞧不起」;
屋子亂,是「不自愛」「邋遢」「沒人願意娶你」;
穿了弔帶背心,是「有傷風化」「肥得像豬一樣」「心思發野了」
……
但在父母痛斥的這些「罪狀」中,沒有一條是她改正了的,只要在父母看不見的地方,她一邊焦慮自責,一邊卻「屢教不改」。
於是我就在她每次像祥林嫂一般向我訴苦時,不厭其煩地告訴她
——
雞蛋剝得不平整又怎樣?剝得好能競選黨委書記嗎?
不會收拾屋子有什麼?只要花幾十塊錢,鐘點工就可以幫你做得又快又好,明明可以通過社會分工來解放自己,為何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穿弔帶衫怎麼了?夠得上公共場合行為不檢的罪名嗎?會被檢控嗎?
……
有人反駁我:動手能力差,不整潔不自律,穿著明明不適合自己的著裝,確實就是減分項呀。
是,你們說得都沒錯,但就如同遲到這件事一樣,和她的心理問題比起來,這些減分項就真的都已經是不重要的小事了,心病先得用心藥醫,然後才談得上其他後話。
「我長大後唯一改了的大概就是留指甲這件事。」她對我說。
小時候父母不許她留長指甲,見她指甲長了不剪,就會咬牙切齒地痛罵「噁心」「齷齪」「不像正經女孩」,甚至還因此揍過她。但她留了十八年的長指甲,幾乎到了不挨揍不會去剪的地步。
轉機出現在她上大學之後,她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女同學,整潔、美麗、溫和、成績優異。據她形容「像陽光照進了我的生活一般」。
儘管那位女同學並不知道,可她卻開始以女同學為榜樣,模仿她的衣著,學著她整理書桌,跟著她去圖書館自習。有一天,這位女同學無意中說了一句「呀,你的指甲有點長哦」。從那天以後,她再也沒有留過長指甲。
你看,就像她明明可以不遲到一樣,她也明明可以做到不邋遢。
她其實並不是和長指甲難捨難分,也並沒有被床封印,她只是太熱愛反抗父母了。還記得每個叛逆期的孩子嗎?儘管最後在父母的威壓下不得不屈服,可是父母暴怒的表情,焦急的嘮叨,對一個反抗中的孩子來說,簡直是糖果一般的誘惑。
說白了,這又是一起由於親子間長期無效甚至反效溝通造成的失敗教育案例——孩子敏感+父母簡單粗暴。對於自己生活中的一些缺點,她本是一個中性的態度,卻在父母的斥責中不斷得到強化。她一方面將這些負面的童年經歷延伸至成年後的生活;另一方面又在焦慮和迷茫中對反叛的快感欲罷不能。
父母咬牙切齒的模樣,已經內化成她心底的自動思維,具體體現在:當有人從社會常理的角度去教育她遲到/邋遢的弊端時,她心中便會自動喚醒創傷體驗,感受到強烈的羞辱。
她將說教者視作父母的投影,強權的化身,本能地對假想敵們產生排斥和抵觸情緒,從而一再「屢教不改」。直到生活中正面榜樣的出現,才觸發了她自己從內部渴望改變的動力。一個是外部的壓力,一個是內在的動力,驅動力不同,行為方式才會有所改變。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就提到了兒童期經歷對成人人格的影響,同時他還提到了個體為了緩解焦慮感而採用的無意識對抗方式——如防禦機制(記住,防禦機制本身不是病理的,相反,它們在維持正常心理健康狀態上起著重要的作用。但正常防禦功能作用改變的結果可引起心理病理狀態),即以某種歪曲現實的方式來保護自我,緩和或消除不安和痛苦。
防禦機制中有一個類別叫攻擊機制。遲到或其他壞習慣,是表達對父母不滿的一種方式——即「你不許我幹嘛,我偏要幹嘛」。而在父母更強勢的情況下,反抗意識就被壓抑到了潛意識裡——即「我也不想和你唱反調呀,但我就是做不好能咋辦」。
當然,弗洛伊德在現代心理學中的地位兩極化特別明顯,其被詬病的主要問題在於,無意識/潛意識到目前為止還不能夠被很好地實證。
因此,後弗洛伊德主義的學者們開始從另外的角度進行人格研究。其中,Erik Erikson#不是我口吃,他就叫這個名字#早期曾受到佛洛依德的女兒Anna Freud的影響,提出了個體發展的8階段理論,認為在心理發展的每一個階段都存在一種亟待完成的「任務」,成功完成任務可以增強自我力量,幫助人更好地適應環境,順利地度過這一階段,並且提升後續階段任務完成的可能性。在青年期的重要任務就在於獲得同一性,即自我意識的確定和自我角色的形成。如果不能很好地獲得同一性,就會產生「自我認識」與「他人對自己認識」之間的不一致性,導致的結果是,要麼強烈對立,要麼盲目順從。
按照Erikson的理論,如果一個人沒有能夠順利度過一個階段,那他就無法平穩地發展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比如愛遲到小姐,儘管已經步入成年,卻還沉湎在青春期反抗父母的叛逆幻覺中無法自拔#
於是她在我的建議下和父母一起去看了心理醫生。
你看,這就是為什麼我一再告訴她(以及和她存在類似問題的相當一部分人),遲到是一件不重要的小事。
因為,當她和她的父母終於都接受了「遲到等缺點並沒有那麼可怕且不可原諒」之後,她並沒有變本加厲地成為一個遲到狂魔。反而,她的遲到情況,連同她的其他「惡習」一起大為改觀了。
當然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是「遲到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一句話就有神奇的療效,讓她立馬重獲了煥然新生,這樣未免太過唯心。
她的自我救贖,是一個持續了好多年的、中間來回反覆的、相當長期的過程。在反覆強調「相比情緒問題,這些小缺點真的不重要」之後,再加上自我調整,她終於肯摒棄自動化思維,與潛意識裡所埋怨著的父母和解,與內心不肯成長的青春期叛逆少女和解。
解開心結,脫離心魔,像割掉毒瘤一般,讓她真正從內心想要擁有一個全新的生活方式,才是她積極成長的真正原因。
好了!我要繼續滾回去寫那些拖延了很久的Papers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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