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麵館的浪子行吟
1
讀高中時候,流行拜把子,我們要好的四個也拜,就在學校廁所門口抽煙的時間完成了。論論年齡,我排老三。
為了慶祝這等盛事,我們去學校橋頭麵館吃麵條。
幾個人吃了臊子面,喝了一瓶白酒,得意忘形,豪氣衝天。
每個人都為自己取了綽號:
老大「智多星」——鬼點子多。
老二「財神爺」——他家最有錢,這頓飯他買單。
我是「豹子頭」——沒有林沖的本領,就是頭長得大而已。
老四,被喚作「小馬哥」——長得最帥,又特別能打架。
末了老大深沉的說:要是有一天,我能有一家這樣的麵館,咱們兄弟一起干。
大家群起呼應。雖說我覺得拿一家麵館做理想,太小氣,但喝的半醉不醉就不管了。
後來看過《投名狀》才知道,這拜把子是很有名堂的事。
其中有言:
從此,兄弟的命是命,
其他,皆可殺!
看得我膽戰心驚。
我們這個,就是沒心沒肺的遊戲。
比投名狀他們要幼稚,但當時來的真誠!
那一年,電視里正在播放《十六歲的花季》。
而我們,卻把花季當作高深莫測的江湖。
行走江湖,聽起來酷,實際上像個笑話,就是結幫看錄像,《縱橫四海》、《賭俠》啥的,然後穿上流行的衣服,去找女生逛樹林,再爭風吃醋打個架啥的。
江湖,總是有許多浪子,以及模仿浪子的行徑。
但浪子並非誰都能做,先是要長得帥。
帥的像《水滸》傳里燕青一樣。
有詩為證:
燕青心膽堅如鐵,外貌風流卻異常。
花柳曲中逢妓女,洞房深處遇君王。
只因姓字題金榜,致使皇恩降玉章。
持本御書丹詔去,英雄從此作忠良。
其中所述特徵有四:帥氣、堅強、風流、忠誠。
還有,燕青逢妓女、遇君王,那都是奇遇。
這樣看來,老大、老二、我,都不靠邊。
老四帥氣又能打,又講義氣,又有女人緣,最有浪子的天分。
但我們每天苦中作樂的上學,哪裡會有什麼奇遇。
2
高二後半年,老四被一個骨瘦如柴的女生追。
我們稱那女生為「乾柴女」。
一個夏日午後,乾柴女約了老四到校外野地里兜游,乾柴烈火管不住就撕扯在一起了。回去後老四講給我們聽,講到關緊處不說了。
我趕緊問:你跟乾柴女後來到底怎樣了?
老四吃驚的看著我,覺得我頭大無腦,就獨自唱鄭鈞的歌:
那道門已經被打開,
快樂再也回不來。
我是羨慕嫉妒恨,但還是罵道:看你浪的!
更可氣的是,老四還在胳膊上紋身,別人都紋龍紋虎紋老鷹,他紋上一個字:忍。
老大看到就罵:老四你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你忍個毛阿?
老四輕蔑的看著,說: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
我的天,這不說人話的老四,貌似還是詩人。
於是我等在閑暇無聊時分,必然說:老四,做首詩吧。
老四根本就不弔我們,看著遠方的操場上跑步的女生,忍著。
但不管浪人還是詩人,終於都考不上大學。
高中畢業就作鳥獸散,該幹嘛幹嘛去了。
當然,老四最終沒有跟乾柴女在一起,聽說考上大學去了西安。
老四託人被安排進了縣城裡的畜牧局,——這種單位多麼神奇,我總以為會跟動物園一樣。老四起初在辦公室里混混,後來無意中被領導發現挺有才,破格讓他做了小車司機,那也是挺風光的差使。
只是,我們漸漸的不再聯繫。
那時,王傑唱了一首歌,叫作《浪子》,其中有詞:
每當我走在街頭
人們總是嘲笑著我
我覺得我們荒唐的行徑,根本沒有起浪,就回到海里去了。此後就是東奔西走、結婚生子並養家糊口。我們輕而易舉的就浪子回頭了,真是個笑話。
只是無端的會懷念老四。
對這個合格的浪子,甚至還有期待,期待他會掀起一番風浪,讓我等也沿邊一踏。
3
直到15年後,深夜,老四打來電話:
三哥,你們在家裡好么?
——老四!……你在哪裡?
老四在畜牧局僅僅呆了半年,就出事了。
老四沒爸,四媽借了些錢給四奶看病,是高利貸。高利貸來要賬,說話難聽,老四暴起,抄起一根板凳,對著高利貸的脊樑來了一下。高利貸應聲倒地,沒折騰兩下,死了!
四媽神情只恍惚一下,奔進裡屋翻騰出一小堆錢來,塞給老四說:走!越遠越好。
老四從陝西走到山西,又奔山東、北京,兩年後在太原清徐呆了下來,黑著身份跟著賣醋的地霸子混。不久以後,老四就是醋霸子身邊最能打的兄弟,暗地裡還做詩,不小心被其他同僚看到嘲諷,老四就很結實的揍他們,以一打三,都沒吃虧!
醋霸子知道得意的宣布:不準嘲笑老四做詩,老四打架第一,做詩也第一。
14年後,聽說公檢法都不再追訴了。老四就和醋霸子攤了牌,說想回去!醋霸子很理解,但讓老四干最後一票,廢掉一個對頭的胳膊,或者腿,當然也給了他一筆可觀的錢。
我問:那你廢了對頭么?
老四說:明天下午,我就出手。火車票也買好了,明天晚上從太原到西安。
我說:那你打這個電話是——
老四說:三哥,你給我個地址,我讓人匯款給你。你用這個錢,幫我盤下來咱們城裡學校附近的麵館,對!就是咱們拜把子的那個地方。——我回去就做一個小老闆安度餘生。
第二天,老四要做的事,很順利的結束了。醋霸子沒多說就讓他走了,看來還算跟對了主。老四悄悄地去了太原火車站,都進站台了,看見幾個不是善茬的面孔在站台上晃蕩,看來對頭還是堵來了。老四不敢上車,直到看見火車撲哧一聲,冒出白煙來,才從人群中沖了出來,沿著站台跑,那幾張臉在後面追!
老四已經35歲,手裡抓著火車票,奔跑,再奔跑……真不是怕那幾張臉,只是多年以後打架一定不能第一了。
做詩估計還是第一,只是做詩救不了命——老四心裡泛起的詩意重複著那剎那的信念——我要趕上火車,因為:
趕上火車,我就是Little Boss;
趕不上火車,我就是暴死街頭的浪子。
……
我這一生如履薄冰,
你說我能走到對岸么?
——《投名狀》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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